拂曉時,晨曦灑落廣元郡大地。
不少辛勤的百姓為了維持生計,天還沒亮就已早早起來。
城南,樂平坊,百貫街頭。
那間一直沒有退房的客棧中。
某位勤奮的僧人,也睜開了雙眼。
身旁不遠處,拽著被衾一角,蜷縮在床榻另一頭的小貍奴呼呼大睡。
它雖有靈性,可尚未成精,只是一頭凡貓。
跟隨周逸見證了昨晚那一場惡戰,此刻也已筋疲力竭。
“等徹底滅了妙上那魔頭,便該輪到你的事了。好在,留給你我的時間還算充裕……”
周逸笑了笑,輕輕一抖被衾。
睡夢中小貍奴,化作橘黃色毛球順勢滾落到一旁的木幾矮榻上,隨后裹緊氈毯翻了個身,繼續睡著。
好不容易被周逸從布袋中放出來的珠子,圍著貓咪不斷轉圈,不時發出嗡嗡的聲響,顯然對那小貍奴很感興趣。
周逸將這一幕看在眼里。
隨后他轉頭看向空氣之中,那九個環繞著金光的黑色小字。
‘誅魔頭,救三派,守冥府。’
“救三派?小僧本意只為誅那魔頭,卻無形之中將潛藏于三派的魔性一起滅了。所以,也算是吧。”
周逸喃喃低語。
魔頭之所以被天下修行之輩視為眼中釘。
是因為它精通變幻之術,極難辨別,卻又能釋放出魔性,潛移默化,使人入魔,影響心智,阻礙修行。
雖說對于修行之人,走火入魔,并不罕見。
可一旦這魔性未能及時根除,并且長時間滯留體內,修行之人便極有可能墜入魔道。
在周逸看來,魔性就如同病毒傳染源。
一旦入魔,便有可能悄無聲息影響周圍親近之人。
所以那三派,才會有那么多門人入了魔,就連厲絕真人,最后時也險些入魔。
而那個妙上真人,應當就天師道所推算出,隱于南方的大魔頭了。
好在只要魔頭一死,它所產生的魔性,自會徐徐消除。
“為防萬一,還是得提前做些準備。
小僧雖能識魔誅魔,可世人卻無此法門。
今取三分青煙入葉符,充當護法,替小僧識魔、鎮魔、伏魔。”
周逸伸出兩根手指,夾住那條急不可耐的青煙。
口中念念有詞。
人間七十二術之一——召來。
空氣中一陣波蕩,隨后竟凝聚成一圈氣流漩渦。
數以萬計、密密麻麻的榆錢葉子,從漩渦中飛出。
化作一條綠葉游龍,圍繞客房里的僧人快速旋轉。
它們大多數都來自文和縣城南小院的那兩棵榆錢樹。
其余的,則來自那些擁有葉符者。
嶺南道,南安郡府,太守徐芝陵,正在燈下通宵達旦處理公文,并未發現床頭角柜銅匣中,厚厚一疊葉子,正如江上龍吸水,向上飛入空氣,不見蹤影。
劍南道,距離廣元郡最近的那座小縣城中,仍在旅途中的少年仵作,一邊停車吃面,一邊看著新買的書卷,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后的一枚葉符已經飛走。
京畿長安,貴公子孔東流,帶著初來乍到的“鄉巴佬”徐仲才,剛剛完成了一次與眾多王子貴胄的青樓聯誼,以便為日后宣揚佛法大業打下基礎。
狂歡一夜,宿醉未醒,他迷迷糊糊間,只覺頭頂涼風習習,伸手摸去,竟是有一塊沒一塊的青皮。
“我的頭發……不,我的葉發呢!”
一旁宿醉的徐昆,貼身存放的葉符也消失不見。
還有廣元郡不良人衙署的水牢里,沒有蘇醒的衛小腸和趙平生。
他們兩人剛剛被周逸所贈予的葉符,也都在術法的召喚下,隔空飛入東來客棧。
冬日尚淺淡的晨光下,周逸依舊“漏法”青煙。
先將急不可耐的青煙吸入體內。
再施以奇門遁甲中的畫符之術,將掌心所滲出的晶晶點點光華,融入進數以萬計的葉符之中。
每一片葉符,都被重新煉制了一番。
在原先的符法中,增添了一道新的法義——識魔、鎮魔、伏魔。
從此往后,只要周逸的法義能夠識辨天下魔頭,不被邪魔侵犯,手執榆錢葉符者,也都不會被魔所擾。
“善哉。去吧。”
周逸又施一術,卻是人間七十二術之一——逐去。
空氣中,又出現了一團向內旋轉的氣旋。
數以萬計已被重新煉制的葉符,飛入氣旋,各歸原位。
完成這一切后,周逸并未停歇。
他掌心中,多出了一枚銅鈴。
如今宕明已經轉世投胎。
銅鈴卻依舊維持著遮蔽天機的法義。
然而在它的表面,卻漂浮著一圈淡淡的金光,猶如法義波動,并不穩定。
顯然是因為宕明剛剛轉世,還不滿七天的緣故。
所謂亡者七日,魂魄難安。
宕明雖是佛寺銅鐘轉世,可也是世間一物,不出天地之法。
等到七天之后,銅鈴自會穩定下來,到那時候,再想要改變法義,就會很麻煩了。
“如此,就趁現在于法義里,再加一條。
除了能防范妖鬼兩界的宵小之輩外,人間術修中,但凡對小僧或是僧人有一絲不滿、怨恨、嫉妒、嘲笑、輕視……
……等等負面情緒者,都將忘記我僧人的身份。
直到有朝一日,佛門始興。”
因為到那時,就算想起來也沒啥用咯。
阿彌陀佛,妙哉妙哉!
周逸微微一笑,繼續漏法于銅鈴,對遮蔽天機之法進行補充。
直到做完這一切后,他才開始心滿意足地吸收消化剩余的神秘青煙。
隨著養生之力達到封號太守,類似于人間術修中的魂氣真人,周逸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養生之力的提升,似乎到了某種瓶頸。
好在還有神秘青煙。
每次吸收完后,養生之力都會迎來一次飛漲。
即便如此,短時間內,恐怕也很難突破瓶頸到達下一層面。
不過憑借那兩招深不可測的佛劍,愈發精妙的佛門手印以及幻術等諸般法門,倒也無需太過擔憂。
何況有法義遮蔽天機,自己亦能繼續隱于這大世一角,坐看風云,靜候時機。
客棧中,周逸一邊修行,一邊任憑思緒游蕩,無拘無束。
城北。
無人問津的隱街上,不良人衙署中。
齊無華也在盤坐修行,存思冥想著這些天來的收獲與感悟。
雖說只有短短幾天,可卻讓他受益匪淺……簡直比轉世以后,這二十多年來的收獲加起來還要大。
“或許,我真的錯了。
低調,忍耐,隱藏身份,只適合轉世之初。
現如今,我已突破魂氣,放眼中土,亦可稱高手,又何必一直隱藏身份?
只有像圣僧那樣,以雷霆手段,施以重壓,才是真正的震懾之法,強者恒強之道啊。”
齊無華豁然開朗。
一股殺伐果斷、劍意揚天的氣勢,重新從他眉宇間迸發而出。
天師道中,號稱十劍之一的玄天寒劍,出現在衙署半空。
齊無華盤坐于劍尖三尺之上,衣帶翻飛,長發飄揚,宛如謫仙臨塵。
衙署中,無論是行走的不良人,盤坐休憩的下道門術友,還是收拾行囊準備離開的三方中道門。
所有人,無不被齊無華超然出塵的劍仙氣概所震懾。
依稀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位中道門里斬妖第一的云華真人。
“御兵派上下,聽吾號令!”
二十多名御兵派門人無不單膝跪地,滿臉激動。
“派主李順,行事無度,不辨是非,今革除派主之位,罰后山兵谷為仆十年,由大長老暫代派主之位。”
“眾弟子回轉山門,皆自省悔過,但凡有擅拘生靈,私收妖仆之行徑,即刻整改。”
“韋家、劉家、許家等道緣家族,從今日起,不再是我御兵派的門下行走,不必受我御兵派調令。憐其這些年勞苦功高,可從其家族中,擇優錄取族人,成為我御兵派弟子。眾弟子,不可對其輕慢、驅使、小覷。”
“還有最后一言,是說給在場諸位術友聽的。”
原本躲在一旁看好戲的眾術修聞言,紛紛拜向天頭,躬身應諾。
齊無華沉吟片刻,淡淡道:“我知諸位,平日里扼殺生靈,乃是家常便飯。
然則,天師道敕令我輩斬妖除怪,平定災患,是為護天下蒼生。
蒼生平安,氣運長存,我輩才能在術道修行之路上,走得更遠。
諸位當以昨夜幻境為鑒,切不可忘了圣僧的教誨……”
齊無華忽然有些奇怪。
就見庭院中,無論是各派術修還是郡府不良人,要么面露困惑,要么緊鎖眉頭,仿佛有著什么難以理解之事。
‘怎么……都已經說得這么直白還聽不懂?昨夜的幻境對腦子影響真有這么大?’
想到這,齊無華愈發感嘆圣僧幻術之高深精妙。
他目光掃過眾人,朗聲道:“今日,吾以吾劍,承圣僧之諭,定下云華之諾。
但凡術修界中,有人為滿私欲,擅欺生靈,無視百姓,罔顧蒼生者。
無論他是一派之主,又或為上道護法,我玄天寒劍之下,必不輕饒!”
劍意沖云霄,一炁蕩千里。
亦將齊云華的這番“云華法義”,傳遍中土道派!
在場的術修、不良人們,無不為之動容,紛紛叩拜。
最為激動的,當屬御兵派。
上至新任派主董川,下到各個弟子,無不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叉手應諾!
“師父……您終于回來了……這才是吾師……二十年縱橫不敗的云華真人啊!”
已經被貶謫的大弟子李順,竟是其中最激動的。
他匍匐在地,雙眼通紅,嗚咽抽泣。
此時的齊無華,同樣心情激蕩。
心境中的那些桎梏,竟完全沖破,如明鏡無塵,瀟灑自如。
雖說他心里很清楚,從今以后,自己必將面臨許多詰難、嘲諷、詆毀、中傷,甚至來自上道門里看不慣他者的明槍暗箭。
可這又能如何?
要知道,那位圣僧,可是頂著妖鬼兩界的殺僧令,在佛門崩塌之下,孑然一身,行法于世,卻依舊大大方方,無遮無掩。
雖說之前完全沒有聽說過這位圣僧的存在。
然而這些日子接觸下來,圣僧斬妖除魔,護業濟生,光明磊落,絲毫不懼世俗陳見,不畏佛門之敵,更不怕被人知曉他的存在。
實乃正道之光,我輩楷模啊!
一名僧人尚且如此,何況自己?
齊無華正想著,耳旁傳來一陣稍顯虛弱的傳音。
“不知云華真人可否移駕……在下有要事相商。”
天才一秒:m.花sh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