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劍氣的極致嗎?”
周逸心中生出一絲復雜的情緒。
自打獲得地仙遺劍氣以來,他只要釋放劍氣,便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劍下從無一招之敵。
適才他雖未下殺手,可對方卻硬生生扛住了自己這一招劍氣。
雖說紫袍老者看起來似乎受了點傷,可遠未危及性命。
習慣了佛門劍氣的所向披靡,如今終于遇上了天花板,這讓周逸略感遺憾。
周逸正想著,突然感應到什么:“咦,不對……”
那股古老、磅礴、浩瀚的無形巨力,從紫袍老者身上剝離開來,朝向龍宮深處流瀉回去。
隱約間,似能聽到古樸滄桑的龍吟聲,隨著那股氣息一同遠去。
‘適才不是他一條龍在出手?莫非是整座龍宮所藏匿的全部龍魂之力?’
周逸明白過來。
他的劍氣依舊彪悍,并且在融入了佛門法義之后,明顯超出了地仙遺劍原本的層面。
至少面前這位地仙級的老龍,得借助龍魂之陣,才能勉強抗下這一劍。
沒等周逸開口,紫袍老者搶先上前,朝向周逸躬身拜道:“小龍敖欽,見過菩薩。孽子有眼無珠,冒犯了菩薩,還望菩薩恕罪。都怪小龍忙著閉關養傷,未曾發現菩薩駕到。”
“孽子,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向菩薩磕頭賠罪!”
隨著紫袍老者一聲暴喝,四位龍君戰戰兢兢,匍身叩拜。
眾人皆驚,卻沒想到龍宮碩果僅存的地仙老祖,竟對僧人如此恭敬。
畢竟憑他們的修為與眼力,尚察覺不出,龍宮老祖是借助龍魂之陣,方才扛下了佛門劍氣。
周逸心底也飄過一絲驚訝,只因為老龍的名字……好耳熟啊,真想問一下他認不認識敖廣。
“阿彌陀佛,敖施主不必如此,小僧只是想要討個說法而已。”
周逸淡淡道:“畢竟,為了做你們這場大戰的公證人,小僧花費了不少心血,也耽誤了不少時間。”
至少好幾天時間都要耽誤在這里了。
敖欽面露苦笑,朝向周逸再施一禮:“倒不是小龍為這群孽子孽孫說情,實在是事出有因,若非突生變數,他們也不會出此下策,公然毀約。”
頓了頓,敖欽傳音道:“不過再怎么說,也是我龍宮有錯在先。請菩薩放心,在下和龍宮,定會竭力補償。”
早說補償不就完事了嗎!
周逸心中暗道,臉上卻依舊淡漠:“小僧也不貪你什么,之前我就讓敖辰傳過話,小僧只需與佛門有緣之物。”
敖欽連連點頭:“菩薩放心,小龍已經全都準備好了。菩薩請隨小龍來。”
‘早就準備好?’
周逸深深看了眼敖欽,笑了笑,也不揭穿。
能混到地仙境界,自然都是世故圓滑、心機深沉之輩,若非自己一劍怒劈龍宮,將它震住,它又豈會這么好說話?
龍宮深處,那座飄蕩著云霞霧靄、仙華神光的洞府中。
周逸與老龍敖欽相對而坐。
敖欽施法,在洞府四周布置下數道結界,隔絕住了外界的聲音與窺探。
隨后他感觸地看了眼周逸道:“菩薩還真是低調,分明有著超越地仙的修為,卻偏偏偽裝成神游境。”
周逸笑而不語,這老龍萬萬不會想到,自己今晚的劍氣次數已然使用完畢,他此時所看到的才是自己真實的修為境界。
不過除了劍氣以外,周逸還有一招后手,便是那曾經煮沸過四海的夜馬。
此刻尚是夜間。
只要周逸想走,隨時可以召喚出夜馬。
見周逸不搭腔,敖欽只好繼續說道:“實不相瞞,那四名孽子孽孫之所以毀約,也是事出有因。先是天機生出異變,二十多年前的那道封印,有松懈的跡象,才會漏出那頭金翅大鵬魔王。而后金翅大鵬被菩薩重創后,妖力大降,它所遮蔽的天機,也被我那些龍子龍孫演算了出來。沒想到,竟發現了一樁秘事。”
周逸瞥了眼故意賣關子的敖欽,問:“什么秘事?”
敖欽道:“嶺南大妖平江君,原本都以為它只是妖族之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可事實上,它竟是當年圍攻佛門的三十六路妖君之一,也屬于應劫之妖。它之所以能夠逃脫佛門封印,是因它施展秘法轉世,方才有了如今的嶺南大妖平江君。”
頓了頓,敖欽接著道:“平江君和金翅大鵬魔王交情甚篤,桀驁不馴,本性難移,又怎會甘心做一方河神?我輩懷疑,他挑起這場斗法論道之戰另有目的,早先是我龍宮中了它的詭計。我那些龍子龍孫擔心,所有一切,從一開始,都在平江君的算計之中,這才想另選公證人。”
周逸輕輕叩擊著指尖。
過往之事,歷歷在目。
他自然還記得,當初廣元郡中,平江君與敖辰定下斗法論道之戰的初衷,只因為他想投奔南江龍庭當一方河神,而南江龍庭不允,于是便依照上古妖族的傳統,論道斗法定輸贏。
彼時周逸就曾覺得過不對勁,平江君的想法實在過于匪夷所思,堂堂嶺南妖王,怎會心甘情愿做人臣子?
哪怕對方是南庭江龍族。
可后來在文和縣中,平江君卻又對周逸流露出皈依佛門的打算。
這讓周逸對于平江君的目的愈發生疑。
不過大戰早已定下,周逸也沒有去多想。
他當這公證人,只為獲得龍宮的請愿,從而尋找回遺落的佛門之寶。
然而今日聽老龍敖欽的口氣,平江君的所作所為,竟疑似牽扯到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而在二十多年前,佛門崩塌徹底改變了中土方外的格局。
“阿彌陀佛。”
周逸低喧一聲佛號,問出了一直以來,他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二十多年前,究竟發生過什么?什么叫應劫之妖?”
老龍敖欽頗為驚訝地看了眼周逸。
“菩薩竟然不知?也是,菩薩定然是閉關太久,不知這上千年來,我方外之地,所流傳的一個劫數讖言。”
周逸:“讖言?”
敖欽手捋灰白長須,悠悠道:“是啊,傳說,從上古開始,在三界之外,就有界外魔神。
這些魔神,神通廣大,永生不滅,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眠,可偶爾也會蘇醒。
而祂們蘇醒之時,都會下界作亂,或變成舉世無敵的妖魔,或化作紅顏禍水蠱惑君王,又或者直接引來大劫。
據傳,上萬年前,天道尤在之時,就曾有界外魔神亂行天地,最終還是佛門大能出手,將其鎮壓。
而在那之后,天道才逐漸隱匿,冥界六道輪回也停止運轉,天地間進入了漫長的無道時代。
這些年來,方外正邪兩道,人間修士和妖怪之間的斗爭,從未消停過。
可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威脅來自于界外。
千多年前,中土佛門、術道、香火神祗、紫微一脈,以及我南江龍宮,共同卜算出了一個預言。
千年后,有國朝名為大唐,占據中土之地,彼時,將會有大妖召來界外魔神,禍亂中土,到那時不僅是中土,整個天地三界,都將分崩離析。
為此,方外正道之輩,一直都在默默準備著,與妖魔陰怪的斗爭,也愈演愈烈。
直到二十多年前,雙方矛盾終于到了最為不可收拾的階段。
三十六名應劫大妖也全都被卜算出來,平江君的前生和金翅大鵬,都在其中。
這三十六路妖君,也得到了消息,聯手一些厲害的鬼怪,圍攻佛門。
佛門的大德高僧則舍身護道,坐化施法,效仿上萬年前的佛門先賢,封印了三十六路應劫妖君……代價卻是,佛門沒有了真正的領軍人物坐鎮,自此崩塌。”
周逸抬起頭,問:“你們全都坐視不管?豈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
敖欽苦笑道:“小龍又怎會不知?只不過在佛門與三十六路妖君同歸于盡之前,小龍遭遇刺殺,身受重創,只能閉關養傷,至今都未能痊愈。據小龍所知,天師道也遭遇了類似的情況。小龍以先祖之名起誓,所說的句句屬實。”
“我信你。”
周逸淡淡道,事實上,他早已從燭龍口中得知道了當年所發生的事情,只想看一看敖欽是否會對自己隱瞞。
“對了。”
周逸突然想到了什么:“當年那人偷襲你時,你可曾像今晚面對小僧時一樣,發動龍宮守陣?”
敖欽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當然,小龍同樣也動用了上古先祖遺留的龍魂之陣。小龍當年尚處于全盛狀態,不像如今傷勢未愈。也就是說……當年偷襲小龍之輩,與菩薩,至少是同一層次的存在。”
周逸神情平靜,心中卻微微一沉。
敖欽只當他那一劍之威,是平日里的常態。
殊不知,那樣的一劍,自己一天之中只能動用兩次。
而當年偷襲敖欽的那人,他的修為,要遠在自己之上。
周逸問:“偷襲你的是誰?是妖還是鬼?”
敖欽苦笑搖頭:“都不是……如果小龍沒猜錯的話,那應當是一尊魔,并且不是尋常的魔頭。”
周逸低聲問:“莫非是真魔?”
敖欽道:“小龍也不清楚,小龍只知,那魔雖被小龍挾祖輩龍魂之力重創,可一定還活著。而按照預言,只有那三十六名妖君中的一個,才能召來界外魔神。因此,我龍族與平江君的一戰,只能勝不能敗。所以那公證人……”
聽到這,周逸終于徹底明白了原委始末。
佛門崩塌的真相,正如佛門法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憑一己之力,舍身護道,封印了三十六路妖君。
當初三十六路妖君圍攻天下佛寺,是因為它們知道,若不先下手為強,定會被中土正道鏟處。
而在此期間,卻又有一個魔的身影,渾水摸魚,興風作浪。
那名深不可測的魔,才是自己真正的大敵。
至于平江君,周逸總感覺那日他說想要皈依佛門,是真情流露。
“你所說的,小僧全都明白。不過小僧還是希望能夠繼續做那公證人。”
周逸對敖欽道。
敖欽怔了怔,隨后面露苦笑,輕嘆口氣:“既然菩薩心意已決,小龍自然不會阻攔。只是希望兩天后,大戰之日,菩薩能夠幫我等盯緊平江君,畢竟它可是應劫之妖,大意不得。”
“阿彌陀佛,敖施主請放心,即便他平江君不是應劫之妖,小僧也會盯緊他。當然,小僧兩邊都會盯著,以保公正。”
周逸說話間,一顆神魂念頭飄然而出,飛離龍宮,越出江面,探向上千里外的一座山峰。
之前平江君,就是從那座峰頭,神魂傳信,請周逸盡早前來南庭江府。
‘咦?’
周逸眼里閃過一抹意外。
平江君并不在那里。
平江君啊平江君,你對外隱瞞身份,有意挑起這場大戰,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小僧可是一直都很看好你,你可千萬別讓小僧失望。
一番密談過后,周逸便帶著三名妖王童子,在龍宮住了下來。
龍宮上下自然山珍海味,好酒好菜款待周逸一行。
三名妖童和小貍奴忙著大快朵頤,不亦樂乎。
周逸則收到了龍宮精心為他準備的禮物——十卷佛經、三條禪杖、三顆舍利、一座佛塔、以及佛門法器若干。
其間,周逸還與龍女李九娘,龍子敖辰相聚了一番,兩人也都問起了涇河小龍的近況。
周逸自然不會告訴他們,真正的涇河小龍已被鎮壓在騎仙峽下方,充當陣魂。
只是對他們說,涇河小龍正在為他看守洞府。
兩天時間,轉眼過去。
南庭江一帶,風起云涌。
術道高人、山河神祗、海外異人包括一些中立的大妖,紛至沓來,在幾名龍君的安排下,結出一座座法陣,守護于南庭江沿岸。
一名龍君朗聲道:“有請公證人,逸塵圣僧,以及人間仲裁,方子期。”
南庭江左岸,周逸現出身形。
也沒見他有什么舉動,身旁浮出一圈漩渦,漩渦中光影流轉,隱約能夠看到一座破落小院。
“方子期,時侯到了。”
小院里,正在種菜的青年聽到聲音,滿臉喜悅地抬起頭。
“是,師父。”
方子期一步邁出,踏入漩渦,從廣元郡的家中,來到了嶺南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