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翊鈞照例參加上午日講;吃過午飯,正式開始陪著李太后和司禮監看奏章。李太后拿了些奏章問朱翊鈞處理方法,朱翊鈞除了犯些常識性錯誤外,處理手段都要比李太后和張宏等人高上那么一點點,尤其對外朝大臣的私心洞若觀火,李太后大為驚異之余,對皇帝親政更為放心。
在原時空,李太后對萬歷的劣根性是洞若觀火的,甚至起了讓皇帝三十歲以后再親政的念頭。萬歷十八歲的時候,因為酒醉戲耍小宦官,以劍割其發,被馮保告之李太后,李太后甚至威脅要廢了萬歷,讓潞王即位,萬歷皇帝跪地求饒,數個時辰后李太后方才消氣。
后世部分史學家認為,原時空萬歷皇帝后來的反攻倒算,與童年和青年期間被李、馮、張利用禮教對其的瘋狂壓制有絕大關聯,朱翊鈞深以為然。
本時空,朱翊鈞利用李太后的迷信心理,哄住了李太后。不到一個月,竟利用成熟心智、后世手段連番擊潰初涉大政的李太后的從政信心,可以說,此時的李太后已經完全放棄在政事上和朱翊鈞比較的念頭,朱翊鈞在參政權上取得了跨越式進展。
看奏章間隙,朱翊鈞也如原身的習慣,練書法,寫大字,或鍛煉身體。歷史上,萬歷皇帝的字寫得極好,張居正曾在隆慶六年表揚小皇帝的字“究其精微,窮其墨妙,一點一畫,動以古人為法。”成年后,更加厲害,晚明人甚至評價其字“漸入神化。”
朱翊鈞寫字時,李太后站在旁邊看。見朱翊鈞先寫了一副“汝做舟楫”,才知道他要給張居正賜字。又一琢磨,方明白皇帝是為了后天的平臺召對進行輿論準備,心中暗自敬服。
見他又揮墨寫下大字“弼予一人,永葆天命”,將這兩幅大字反復寫了幾遍,都放在大案上,扭頭問道:“母后,我這幾幅字哪副好些?”
李太后道:“吾覺得“汝做舟楫”好些,另一幅等張先生立下功勞再賜妥當些。”朱翊鈞深以為然。在幾幅中選了一幅最好的,題上:“萬歷元年御筆”。待要用印時,才尷尬的發現自己除了家傳的二十四寶璽之外,并無私章。
明代洪武皇帝朱元璋共造有“皇帝奉天之寶”、“皇帝尊親之寶”等不同用途的寶璽十七方,嘉靖帝補造了七方,故而尚寶司共有二十四方皇帝寶印,一直用到明末,所以后世電視劇拿著一個玉璽亂蓋,貽笑方家。
其中,“廣運之寶”倒是用于獎勵臣下,但那是制誥、敕命所用,蓋在此處未免貽笑大方。李太后見狀笑道:“該給皇兒刻些私章了,只是今日該怎么辦?”
朱翊鈞靈機一動,說道:“皇兒用母后的印章如何?讓張先生和外朝都知,我們母子一體,將來也成一段佳話。”
李太后聽后覺得甚有道理,就從荷包里取出一方個人印章。卻是當年生下朱翊鈞,幫助朱載垕穩固太子之位后,朱載垕欣喜之下賞給她的,原屬于朱載垕使用的私印,僅一寸見方,左上角帶點弧線,上書“清賞”二字,到意外的和此情此情對應了。
蓋好了印章,朱翊鈞讓一個內監用手捧了,送文淵閣張居正處。
張居正在內閣接了皇帝賜書,不識得印章,也不以為意。只是越發覺得朱翊鈞處事老道,不弱于馮保。欣然提筆,起草謝恩疏,并立即安排禮部就平臺召對的禮制儀式請旨。
......
二十五日上午,張居正上謝恩疏,同時禮部關于確定平臺召對禮制儀式的奏章經過呂調陽擬票,一起加急送入司禮監。司禮監張宏等人立即貼黃,急送乾清宮。
在李太后首肯下,朱翊鈞親用朱筆做出了此生第一個批紅:“可,著禮部辦理。”
......
萬歷元年二月二十六日,在冬日初起的暖陽中,皇帝于皇極殿視朝。張居正等朝臣按品排班畢。禮部尚書陸樹聲出班奏道:“遵皇上旨意,今日平臺召對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張居正,儀式已備,恭請圣裁。”
皇帝答曰:“可,你每宣誥。”
司禮監掌印張宏即取出已經制好的詔書,宣誥道:“奉天承運,誥曰:隆古圣哲,都俞一堂。龍云類從,魚水交契,故能翼宣至理。
躋世熙平,詩書之文可考也。漢唐以降,此道浸微。然而英誼側席,忠賢遇巷。宣室召問,柏梁和歌。延英之奏御有呈,崇政之議事不輟,垂之史冊,并為美談。
本朝自二祖開基,宣廟嗣統。法宮便殿,燕見非時;內閣平臺,幸御不絕。朕以幼沖之齡,克承大統,敢不敬天法祖,惕勵勤民?
今有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張居正,通識時變,勇于任事。逢朕躬初政,起衰振隳,不可謂非干濟才。輔佑三朝,皇考托以顧命;恭恪本職,圣學修明,而治具克舉。故特召卿于平臺詢政,以為曠典。欽哉!”
張居正出班接誥。跪地奏道:“主上平臺召對,洵為盛典。今臣蒙天恩,不勝欣戴。不能仰贊圣明萬一,尤不勝愧悚。”
皇帝回答:“卿忠誠謹恪,協贊勤勞,當得起。”
張居正叩頭道:“謝主上天恩褒勵。然平臺問政,孝宗以來不見于我朝,百官聞之,無不喜色相慶,謂復見孝廟時盛事,熙然有太平之望也!”
皇帝回道:“卿之意,朕已知之,當告于祖宗皇考。”
張居正叩頭道:“主上圣明天縱,臣不勝欣然雀躍之至矣!”
于是贊禮官贊道:“詣奉先殿、弘孝殿、神宵殿,百官先導!”
這一大段話,都是禮部提前擬好的,平臺禮制的制定,翰林院制誥學士和禮部諸官忙乎了好幾天,包括朱翊鈞和張居正的對話都是按劇本演出。否則,皇帝和臣子說話都是這般文言,卻累也累死了。
有明一代,皇帝和臣子往來辦公文書,都是半文半白,只有盛典時,才如此這般。
百官和皇帝到了奉先殿等祭祀祖宗的宮殿,朱翊鈞按照禮部安排,行禮告廟如儀,這平臺召對才進入下一階段。
在建極殿后身,有鎮宮之寶云龍階石,乃是明成祖建設紫禁城的時候,從北京房山大石窩采取的一塊重達300噸的整塊石料制成,是紫禁城最大一塊石料,也是古代工程上的一個小小的奇跡。
云龍階石九條高浮雕的神龍,分為三組。散布在長達五丈三尺、寬一丈、厚六尺五寸的整塊艾葉青石上。青石底部為海水江崖。
云龍階石是皇帝御道,兩側各有不同方向的臺階數條。在長達近二十米的斜坡上,有三條百丈長的漢白玉欄桿環抱御道,將整個殿后面的云臺分為梯田式的三層,欄桿下鑿有一千一百四十二個石雕龍頭,中有管道相連,是為千龍吐水,整個殿后蔚然大觀,壯麗宏美。
云龍階石是外朝和內廷的中間線,也是御道的終點。在云龍階石頂點,建極殿后門處,有一座云臺門,隔絕內外。云臺門兩側,建極殿有兩個小側門各自通向兩個不過數丈見方的小平臺,兩側石階相連,東側平臺即為此次召對的地點。
此時小平臺周圍已經用黃色帷幔圍上,以當寒風。其中已經設好御座,上有羅蓋。御座之前,設椅子一張,長幾一個,并有地毯、三足鎏金香爐、獸頭暖籠等宮廷器物,不必細表。
皇極殿宣誥對答,朱翊鈞詣祖廟后,自云龍階石御道而上,儀仗人等從旁引導,步入云臺門東側的小平臺之上,轉向御道而立。
贊禮官宣旨道:“宣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張居正覲見!”云臺欄桿之下,盔甲鮮明的大漢將軍先三個一起大喊一遍,后十個、百個依次大喊,聲震全宮。
御道起點處,張居正攜百官肅立。待聽得旨意下來,張居正手持玉圭,整肅儀容,朗聲道:“臣張居正領旨!”
即在禮部侍郎王希烈引導下,沿著御道邊緣拾階而上。在步入平臺前,張居正面對東側平臺跪下,手持玉圭朗聲道:“臣張居正覲見!”
贊禮官宣旨道:“宣!”
張居正起立,最后一次整肅衣冠,進入黃色帷幔之中。此時朱翊鈞在御座前站立,張居正不敢直視皇帝,低頭前驅,再次跪下,山呼道:“臣張居正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朗聲道:“平身,賜座。”
張居正謝恩畢,起身肅立。朱翊鈞轉到御座上端坐,才道:“張先生坐。”
張居正再次謝恩,到長茶幾后面的椅子上坐了,平臺召對的禮儀部分此時全部結束,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