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五年六月十八日,在明軍炮彈落入馬尼拉城的第二天。朝廷追趕欽差封船的快舟從蘇祿轉回了馬尼拉灣,匯合了封船艦隊。
政事堂派出的是萬歷十二年葡萄牙船匠史林瓦研發的最新快船,每小時三十里,真正的快如奔馬。滿以為能在大海上追上封船——但高高在上的老爺們忽視了一點,即便在同一航線上,多數時候能見度也不足以讓快舟與封船相遇,更別說夜航的時候。
因此在蕭崇業在船艉尋找蹤跡的時候,載有冊封蘇祿王圣旨的快舟已經遠超他們,在馬尼拉完成補給后,又向南到達了蘇祿。
焦躁的等了好幾天,快舟船長王達才想到艦隊有可能被他甩在了后邊,——抱著試一試的念頭,他將船又開回來,終于在馬尼拉港外見到了封船艦隊。
讓王達沒想到的是,因為雙方的誤判,本打算到馬尼拉補給的封船艦隊已經與西班牙大打出手,而且上了頭的蕭崇業不顧謝杰的勸阻,炮轟了馬尼拉城。
等見到王達,蕭崇業才從亢奮中冷靜下來,想起來自己的主要任務是出使蘇祿。幸虧跟著圣旨來的還有政事堂鈞令:冊封蘇祿王是大明正式介入南洋的開始,有可能引起呂宋殖民當局的反應。責令該欽差有理有利有節的處理,如遇難以控制的局面,準其便宜行事。
還好!幸虧有“便宜行事”四個字,否則欽差封船在海外輕開戰端,天大的功勞也未必能兜得住。現在的關鍵是要將王達與封船相遇的日期提前——否則回去后報告沒法寫,畢竟蕭崇業這老家伙是先攻擊馬尼拉,后來才接到便宜行事命令的。
這么大歲數怎么就上頭了呢,蕭崇業苦惱道。見謝杰將王達拉到一邊嘀嘀咕咕,他的老臉有些泛紅。過了好一陣子,他用眼角余光看見王達重重點頭,才在心底長舒一口氣。
有了王達將相遇日期提前的首肯,蕭崇業就不怕了。了不起將封船船艏鑿一個窟窿,就說是“圣.約翰”號打的,諒政事堂的相爺們也不敢說自己做的不對。
現如今氣也出了,諒那西班牙人也知道了老夫厲害。蕭崇業不欲擴大戰爭,下令暫停炮擊一天,派使者與馬尼拉城主交涉,質問為什么派船攻擊大明封船。
這時候才想起來與馬尼拉當局交涉,倒也充分體現出蕭大人上國天使的心態——我先打了你再跟你說話。
大明封船艦隊的炮擊停止,派人去城外的賓南杜找了兩個精通西班牙語的漢人通譯,帶著大明欽差的質詢文書,到馬尼拉城投書。
圣地亞哥總督很快就拿到了欽差文書,看罷氣的七竅生煙。大明艦隊來襲馬尼拉,找的理由居然是死無對證的圣約翰號——我特么面對你們這般無恥的指控還真是百口莫辯。
因為馬尼拉灣喇叭口瞭望臺報告的信息不全,只說是看見大艦隊,圣約翰號出港后再沒回來。圣地亞哥總督也不知圣約翰號失蹤是怎么回事,現在才知道估摸是遇到大明艦隊糟了難。
一艘圣約翰號對四艘比自己大好幾倍的軍艦,先發起進攻——一個文明國家發動戰爭的理由怎么會無恥到如此地步,圣地亞哥心想。隨即他眼前浮現羅德里格斯那狂妄不可一世的樣子,心里嘀咕著還真有可能。
但現在黑乎乎的大炮彈都扔城里來了,伱們才想起來質問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欺負人不待這么欺負的。
要不是西班牙兵少,土著兵靠不住,圣地亞哥總督肯定無視和平表示,跟封船艦隊死磕到底了。現如今投降一定不能投降,但出現的和平曙光卻一定要抓住。
他捏著鼻子回了一封信,信中說羅德里格斯攻擊大明封船艦隊的事兒馬尼拉當局確實不知情,我們不能接受橫加于身的污蔑。但是,大明艦隊不分青紅皂白用艦炮攻擊馬尼拉城,還把港口邊上的兩座炮臺給打下來了——你們大明必須給偉大的西班牙一個說法。
哎呀,蕭崇業接到回信后又有些上頭。我堂堂上國,還能空口白牙的污蔑你不成。你們對我無禮在先,然后我略施薄懲你還要說法?有說法,老夫繼續用大炮跟你說罷!
待要下令繼續放炮,謝杰又勸道:“蕭大人,咱們封船上雖然有兵,但水手居多。如此大城,用炮轟肯定打不下來,到時候肯定步兵要上——馬尼拉與琉球王城不同,洋鬼子善用火器,咱們沒有數千精銳打不下這么嚴防死守的要塞。再說,我們是來補給的,不是來打仗的,我們還有正事沒辦呢。”
蕭崇業聞言苦笑道:“謝兄弟,你說的我如何不知。但老夫已經命令開了炮了,鎩羽而歸的話回國不好交代,要是拿到他們謝罪的文書,咱們才能借著梯子下來呢。”
兩人正說話間,下人報有小舟操白旗靠近艦隊。蕭崇業和謝杰以為是圣地亞哥回心轉意,忙叫來人登船。
上船的卻不是馬尼拉當局的使者,反而是一伙子大明人。其中一人跟謝杰還認識:
“見過兩位欽差大人!見過謝大人!小的是周王家的,多年不見竟然在此相遇,這還真是.您還記得我吧。”
“孫來財!你這廝如何在這里?”
“唉——說來話長,為了點阿堵物,這五六年小的就在這一片混著呢。我跟二位欽差介紹,這位是我們周王府呂宋管事鐘彥文先生,來此有要事稟報。”
鐘彥文文人模樣,穿著清涼的綢衫,大禮拜見了兩位欽差。分賓主落座后,蕭崇業覺得這姓鐘的也眼熟。反復端詳后,他未等鐘彥文說話,就問道:“鐘先生以前可是在《新民日報》做事?”
鐘彥文臉上紅了紅,拱手道:“是。小的以前在《新民日報》,筆名辛忠平。因在報紙上宣揚賭馬有利于國,被京師群氓群起攻之,無法安居。現如今出海了,為周王做事混口飯吃。”
謝杰張大嘴巴,想笑又不好意思。他也想起這件事情,當時他在軍情總部工作,那軍情局是必定訂閱報紙的,謝杰也看到了鐘記者那篇貌似有理的文章。
當時的御史和給事中干生氣沒辦法,但被賭馬害的家破人亡的京師百姓卻不慣著這家伙。每日里臭雞蛋、爛菜葉和碎石子向他家里招呼,院子里都堆滿了——被《京師日報》連篇累牘的嘲笑,說這姓鐘的拿錢寫軟骨頭文章,遭此惡報乃天理昭昭,證明民意不可輕侮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