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包車到了街口,林卿卿便讓車夫停了下來。身后有汽車喇叭響起,她還來不及躲避,車子便挨著她身子開了過去。
她不需多想,也知道這是往自家府上來賀喜聽戲的客人,只這些人與她并不熟絡,即使挨身而過,也沒人認得出她來。
林卿卿繞道小門,剛一腳踏進門,門房便迎了上來:“七少奶奶,您怎么從這個門進呀?”
許是早上蘭萍將門房引開了,林卿卿出門的時候并未見到有人,這會兒被他這么一問,竟答不上話來。
“七少奶奶,您說往街口轉轉,怎么現在才回來?”蘭萍的聲音傳了過來。她一邊近前攙住林卿卿,一邊對門房道:“七少奶奶愛清凈,府里今天鬧騰,正門人來客往的,哪有您這里出入自在?”
“是呢,是呢,這里人少清靜。七少奶奶,您往后要是嫌大門那里吵雜,只管往這里出入。”門房殷勤道。
林卿卿對他笑了笑,便隨著蘭萍轉身離去。
走了有幾丈遠,蘭萍小聲道:“七少奶奶,太太到處找您呢。”
“母親找我?曉得是什么事嗎?”林卿卿有些奇怪。
“不曉得…太太沒有要我驚動七少爺,只差尤媽來問我您去了哪里…”蘭萍道。
見林卿卿不出聲,蘭萍忙又道:“七少奶奶,您放心,我本來也不曉得您去了哪里,我不會亂講話的…”
林卿卿垂眼淺笑道:“我曉得的,自然是信你的。”
蘭萍舒了口氣:“太太正陪著幾位親家太太搓麻將呢,尤媽囑咐了您一回來就讓我去通報。”
林卿卿道:“你去吧,我先回房換身衣服,你得了母親指示就往房里回我。”頓了頓,又問道:“鴻煊在哪里?”
蘭萍道:“七少爺陪著五少爺那幾位同濟的校友在小客廳里打橋牌呢。”
林卿卿點了點頭:“好,那你去吧。”
林卿卿走進柳韻琴小客廳的時候,見她斜靠在沙發上,卻看不出來臉上有何表情。
“母親,您找我?”林卿卿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站住小心問道。
“你去哪里了?怎么連蘭萍和秋霞都不曉得?”柳韻琴直了直身子,問道。
林卿卿本不愿扯謊,可又不能據實相告來的路上她心里做了一番掙扎這才盤算好了說辭。
此時聽到婆母問話林卿卿雖說心里仍有幾分不安,可還是將想好的話講了出來:“母親,我往湖邊走了走…”
柳韻琴道:“往湖邊走了走?這一走可就是一個上午呢…今天家里開戲待客你不曉得嘛?”
“我曉得的母親…只是沒見您派差事給我,我也跟人客不熟…”林卿卿小聲道。
“不熟那就更應該留在家里,可以跟著你嫂嫂們認一認親戚朋友而不是一個人跑出去躲清閑。”柳韻琴道。
林卿卿自知理虧見婆母并不再追問自己的動向心想只要不再讓自己違心講謊話便由著她說哪怕訓斥幾句也無妨。
“若非我有事找你還不曉得你私自出了門,念你初犯,我也不想再驚動你父親與鴻煊,以后注意就是。”看了一眼垂頭站在面前的林卿卿,柳韻琴忽地轉了話題:“好了...
好了這事先擱一邊…我來問你你姨母家里出了那樣的事你為何不同我講?”
那夜林卿卿從許楉桐嘴里知道許家不睦原本想講給婆母知曉,可又怕她為此憂心,影響了年節里歡喜的心情因而并沒有如實相告。此刻聽她是為這件事找自己,反倒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母親,我不想您傷神擔憂,所以…”林卿卿道。
柳韻琴上下打量著她,而后不溫不火道:“我以前覺得你這孩子怕事,接人待物總是小心拘謹著,今天倒是覺得我看錯了。”
林卿卿低著頭,知道再去辯解也毫無意義。
見她低頭不語,柳韻琴微微蹙眉:“你說你這樣的性格,也不曉得鴻煊怎么歡喜上你的!”
“以后不要擅作主張,有事情不能瞞著我。特立獨行的人在這個家是行不通的,你既然嫁給了鴻煊,就要學會如何在這個家里生活。”
林卿卿點了點頭:“謝謝母親教誨,我記下了,會慢慢學的。”
也許是惦記著外面的客人,柳韻琴并沒有要跟她長談的意思。見她點頭應下,便道:“楉桐打來電話找你,你去給她回個電話。”
落了話音,柳韻琴便站了起身。剛走了兩步,忽地轉過身對著跟在她身后的林卿卿囑咐道:“剛才的都是小事體,不要去煩著鴻煊。”
林卿卿心下了然,只管應下。
在林卿卿這里,許楉桐永遠沒有秘密。
許家父子不睦導致了夫妻間的爭執,即便許楉桐依著林卿卿建議的從中調解勸說,依舊沒能令許宥利搬回家來。所幸柳悅琴因偏愛這個小女兒,見她出面調停,總算沒再為難許宥崇。
許楉桐將這兩天發生的事一氣講完,并不等林卿卿接話,便又道:“卿卿,雖說母親不再為難五哥了,可是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傷了心。今早我去找他,他話里的意思我聽得出來,那是鐵了心要離開北京去復旦讀書了。”
許宥崇雖非寄人籬下,可他并不是正房嫡出,又沒了親生母親,在許家的處境可想而知。林卿卿從小沒了爹娘,自是了解這種孤獨無依的滋味。可她知道,即便自己講給許楉桐聽,對方也無法感同身受。
想了想,林卿卿決定先不令她擔心再說,于是寬解道:“聽說復旦校名擷取自‘卿云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兩句中的‘復旦’二字,他們的辦校宗旨是以復興中華為全員之任。宥崇哥平時雖然不愛多講話,可一直關心著國事,去復旦恐怕是他心之所向,不見得是姨母的原因。”
“我曉得你不舍得宥崇哥離開北京,可是這么多年他都沒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做過事,這次倘若姨丈不反對,我們應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許楉桐道:“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不過我是真的不想他離開北京。”
林卿卿道:“又不是出國留洋,你想他了就坐火車去上海看他,也剛好順道來杭州看我。”
許楉桐卻沒有像往常聽到林卿卿邀她來杭州那般歡喜,電話那頭沒了聲響。
“喂,楉桐,你還在嗎?”林卿卿起了疑:“楉桐,你不想有崇哥離開北京,只是因為怕家里少了一口人嗎?”
許楉桐的聲音壓的很低:“卿卿,我…五哥常常能收到他寄來的信,我…我好歹還能看到他的字…如果五哥去了上海,我連看字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