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的女人們在夜里開牌局已經是慣例,何況這些日子柳悅琴來做客,加上黃芳蕙姊妹幾個也回了娘家,更是熱熱鬧鬧開了兩桌。
“阿姐,你今天宴席上穿的那身旗袍真是別致,我看盤的扣子不同于一般的手法。”柳韻琴邊打牌邊道。
“這是徐夫人介紹的一個新裁縫,說是牡丹扣,要我看著與其他的扣法也沒多少差別。”柳悅琴嘴上這樣講著,心里倒是有幾分得意。
“姨母,徐夫人這樣的身份,介紹的裁縫一定不比尋常的。我就說嘛,那裁剪,那走線,必然是頂好的大師傅才可以做得出來。”站在一旁觀戰的廖玉風笑著道。
“姨母氣質好,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更何況是這樣高級的裁縫給訂做的?母親您剛剛要是不提,我本來也是預備著夸姨母來著。”鄰桌的黃芳蕙接話道。
“你們幾個倒好,跟著你們母親一道打趣我,看我等下不罰你們!”柳悅琴佯嗔道。
“阿姐,孩子們可都不會講虛的,”柳悅琴碰了一張牌,又笑著道:“別看她們一個個都成了家做了母親,在你我面前,還都是孩子呢,哪見過自己孩子在長輩面前不講實話的?”
柳悅琴心里受用,笑道:“看著孩子們一個個都做了父親、母親,我和你要服老才行呢…不過話講回來,趁著我們現在還能穿出個樣子來,是要多做些衣裳的。”
柳韻琴道:“是啊,幾時我去趟北京,請阿姐帶我去找那位大師傅也好好剪幾身。”
佟玉梅接過話道:“母親,倒也不用跑北京那么遠,前段日子我母親和大嫂去了趟上海,也找到了一個裁縫,雖說比不得姨母的那位師傅高級,可我瞧著她們做出來的衣裳,不論樣式還是剪裁都還蠻好的。”
黃芳蕙明白她有意顯擺,可也知道上海確實有很多好裁縫,于是道:“母親ꓹ上海的好師傅的確不少,您要是想就近方便ꓹ倒是可以考慮去趟上海。”
柳韻琴點了點頭:“你們說的也是ꓹ我很多年沒有去過上海了ꓹ倒可以借了這個機會去上海瞧瞧。”轉頭對著柳悅琴,又道:“阿姐,楉桐不是還在上海嗎?卓驍的百天宴今天也吃完了,宥崇下午也已經回去了,我瞧著楉桐是不準備再來了ꓹ要不我們一道往上海去看看她ꓹ順帶再去做幾身旗袍?”
柳悅琴心里惦記著寶貝女兒,聽她這樣講話ꓹ自然是欣然應下。
相比牌室里的歡聲笑語,偏廳里的氣氛似乎凝成了冰點。
自從在北京向許宥利坦白了與香凝的私情之后,黃鴻燁這是多年來第一次單獨面對他。
“宥利…聽說你做了日本商會的參贊…”還是黃鴻燁先打破了僵局。
“不過是個小小的參贊ꓹ跟你黃大老板不能相提并論。”許宥利冷哼一聲道。
“宥利…”黃鴻燁知道他心里還有氣ꓹ可錯在自己ꓹ不能怪他。“宥利,是我對你不住,不論你罵我打我ꓹ我都沒有二話…”
“可別,”許宥利斜他一眼,“誰不知道你黃大老板是跺一跺腳這杭州城都要震三震的人物,我怎么敢打你啊?”
許宥利的搶白,令黃鴻燁緘默下來。他原本并不打算直面許宥利ꓹ可黃廷承覺察到了他們兩個之間的微妙變化,便找了他去問話,雖說被他籍口忙碌搪塞過去,可今天家里宴席已經結束,他再沒有理由可以逃避。
“黃大老板,你找我來有什么話就直說,如果沒話可說,那我還有事,恕不奉陪。”許宥利冷冷道。
“宥利…我曉得你還在惱我…”黃鴻燁鼓足勇氣開了口:“我是個混蛋,做了那樣對不起兄弟的事情…我當初真的…真的情難自禁…”
“你知道的,這么多年我從不曾有過自己對生活的選擇,我就像一個傀儡,所能做的就是對我父親的順從。直到我遇見了她…她讓我感受到了什么叫愛情,什么叫歡樂…”
“所以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橫刀奪愛!”不等他講完,許宥利便打斷道。“你在感受著你自己愛情的時候,有想到過我這個被你口口聲聲說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嗎?”
許宥利的話,黃鴻燁無力反駁,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顯得痛苦。他想解釋,可又覺得自己解釋什么都已經蒼白無力,他的嘴唇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講出話來。
“知道嗎,黃鴻燁,為什么在她病倒的時候,我要你去向她伸出援手?因為…”許宥利定定地望著他,一字一頓道:“我…愛…她!”
“你膽小,你懦弱,你是心甘情愿做你父親的傀儡,不要說什么你是長子身不由己,那不過是你給自己的一個借口而已。可我和你不同,接她出來只是我的權宜之計,我的本意是想和她在一起,哪怕與我的家庭抗爭…可是你,毀掉了我的好夢。”
許宥利講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忽然變得憂郁起來。
黃鴻燁低下頭,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樣。他從來沒想過許宥利要與香凝成家,是自己的自私,毀掉了他們本該有的幸福。他愛她,如今又給不了她想要的家,許宥利的這番言辭更令他滿心懊悔。
“宥利,你說的沒錯,我是個懦夫,根本不配去擁有愛情。”黃鴻燁的聲音里滿是感傷。“現在我說什么都沒有辦法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終究是我虧欠了你,我愿意用一切你想要的方式來懲罰自己,只希望你能原諒我。”
許宥利再一次將目光落到他身上,直看得黃鴻燁臉上有了窘相,這才揚了揚嘴角:“這個可是你說的,我記下來了…”停了片刻,他忽然用腳踢了一下黃鴻燁,又道:“這件事上我恨你,也不需要隱諱。可畢竟有姨母的情面在,我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樣了…得了,得了,該發泄得我也發泄了,你也不用再裝到心里當個事兒。”
黃鴻燁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著許宥利臉上那抹讓人難以捉摸的笑容,只覺得舌頭變得遲鈍,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
許宥利卻不再說話,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細雨如絲,昏黃的燈光下,一地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