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宥利的住所坐落在法租界霞飛路上,雖說是一所并不十分大的公館,內里卻有著極其考究的裝修與設施。
唱機里播放著東洋的靡靡之音,許宥利半瞇著眼睛,拿了一杯紅酒正歪在沙發上,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他從接到香凝電話的那刻起,腦海中便不停浮現著她的身影。曾經,他對她,不是逢場作戲的貪歡,也不是探獵新奇的情欲,他將她放在自己的心尖,是那樣真摯的愛過她。可是,她非但離開了他,而且做了他兄弟的情人。
想到這里,許宥利忽地心冷了,他覺得自己像被寒風無情的打擊了一般,身上有了陣陣寒意。他顫抖著將杯里的酒喝下,把自己縮成了一團。他的眼睛漸漸模糊了,再也看不見香凝的影子。
“先生,有位小姐來訪,在樓下客廳里等著。”家仆的聲音打斷了許宥利的思緒。
許宥利揉了揉濕潤的眼睛,坐了起身:“請她上來…”
香凝被家仆迎進許宥利臥房的時候,他正從浴室洗了臉出來。
即便老道如香凝,可畢竟兩人曾有過肌膚之親,又時隔多年再次相見,還是免不了有一絲尷尬。
許宥利見她僵硬地站在門邊,便不轉眼地盯著她的臉龐。眼前的這個女人,依舊是那張美麗而高冷的面孔,姣好的身材,濃密的長發,還有那雙泛著秋水的眼睛。他恍惚了,竟然講不出一句話來。
香凝見他癡癡的模樣,原本想好的說辭也用不上來,只得心里重新去盤算一番。
“你預備著就這樣一直站著嗎?”許宥利半晌之后終于開了口。
“您是主,我是客,不是嗎?”香凝淡淡道。
“你還是這么伶牙俐齒…”許宥利自嘲式地笑了一聲,“進來坐吧,我記得你似乎不喜歡穿著高跟鞋站太久。”
他的這句話,讓香凝收住了剛要邁開的步子。她沒有想到,許宥利的腦子里還留著自己的喜好。
“你竟然還記得…”香凝凄涼地笑了一下。
“記得…”許宥利挑了一下眉,“我的記性向來不錯。”
“坐吧,幾年不見也不需要這樣客氣…”許宥利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既然這么遠跑來找我,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先坐下來再說。”
香凝頓了一下,便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你要喝點什么?”許宥利走到邊柜旁,順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紅酒。
“不了,我講完話就走。”香凝道。
“這可不像你處事的風格…”許宥利說話間,已經將另一個杯子里也倒上了酒,“你既來找我幫忙,就該有找我幫忙的態度…來,先喝一杯。”
香凝猶豫一下,還是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我已經許久不喝酒了,不過今天是我主動找你,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難不成你們金陵女子大學有不讓飲酒的校規校紀?”許宥利調笑道。
“除去幾個親近的朋友,還真沒幾個人曉得我去了哪里,你果然手眼通天。”香凝冷笑一聲道。
“手眼通天談不上,我只是關心我想要了解的人罷了。”許宥利道。
香凝伸手將垂下的鬢發攏了一下,心里升起一絲莫名的感傷。
“我們來談談正事吧…”香凝將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下,“你要怎么樣才肯放過鴻燁?”
“瞧瞧你這話講的…”許宥利冷笑一下,“他自己貪心,去做這樣的豪賭,我又能怎么辦呢?”
“鴻燁是貪心,可沒有你許參贊的推波助瀾,他能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嗎?”香凝道。
許宥利喝下一口酒,慫了慫肩膀:“是我推薦他入股市不假,可讓他愿意犯險走這步棋的始作俑者,難道不是你嗎?”
“我?”香凝一臉疑惑。
“對,就是你!”許宥利用手指彈響了酒杯,那聲清脆的玻璃碰撞聲回蕩在寂靜的屋子里。
“他這些年還真是沒虧待你,錦衣玉食的供養著,你當他從哪里來的那么些錢?”
見香凝鎖了雙眉,許宥利笑了笑,又接著道:“別看他黃氏商館聲名在外,可是他家老爺子傳統至極,聽說每房每月也不過是給個幾百塊做零用。”
只許宥利這短短的一句話,便讓香凝心跳加快起來。這些年,黃鴻燁對她的一應供給絲毫不遜色于那些豪門大戶,在此之前,她只以為黃氏商館富甲一方,黃鴻燁給予自己的不過是九牛一毛。可現在,她恍然大悟,這個男人竟然為了自己,挪用了商館的公款。
香凝垂下眼眸,拼命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一種對黃鴻燁的追悔與愛憐交織著的情感,猛然向她的心里襲來。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緣何而來,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許宥利見她這個模樣,心里由不得泛起一陣酸澀。他一口將杯子里的酒倒進嘴里,定定地望著香凝道:“幸虧他待你不薄,不然,我還真的放不過他!”
香凝抬起頭,往日那雙嫵媚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只泛著晶瑩的淚光。
“他對我有恩,更對我有情…如果你真的曾經對我動過心,請你看在我的情分上,放過他吧…”
“他對你有恩?什么恩?救你于生命垂危之際嗎?又或者在你離開掩香閣之后幫你安頓了下來?”許宥利冷哼一聲,“你以為,這都是他主動為你做的嗎?”
香凝沒有答話,默默地用手捂著胸口,落著淚。
“那我來告訴你…”許宥利托起她的下巴,聲音有些顫抖起來,“是我,讓他在你病危的時候送你去醫院,是我,讓他把你接出掩香閣…”
許宥利忽然抱住頭,他的心痛了起來,他狂哮著:“還是我,親手把你推給了他!”
香凝呆呆地望著他,一時間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口口聲聲說他對你有恩,難道他沒有告訴你,這些所謂的‘恩’,來自于什么人嗎?”許宥利提高了聲音,“我靠著回憶過了這么幾年,誰又能來撫平我心里的傷痛?”
香凝漸漸明白過來,可她知道這些年黃鴻燁對自己的感情并沒有半分虛假,而她也早已將這個男人放在了心里。
香凝緩緩止了悲傷,拿出手帕將自己的淚痕擦去。
“也許天意弄人,我注定這一生飄零…不論過往如何,一切的錯都因我而起…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報復我,可如今,他黃家已經落到這步田地,請你放過他吧。”
“好,你既然非要幫他,那我就滿足你…”許宥利盯著她,“只是從今天開始,你就不要再離開這公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