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誆騙
趙盈訕笑著去吃酒,宋樂儀水泠泠的杏眼盯著她瞧。
兩個姑娘四目相對時,分明在問彼此——怎么辦。
薛閑亭就坐在對面,本來是氣笑了,這會兒倒發自肺腑覺得好笑。
金尊玉貴的大公主怕了。
豪橫霸道的宋二姑娘也怕了。
他倒成了惡人。
薛閑亭點點桌案:“行了,當我沒問。”
趙盈竟真的松了口氣,薛閑亭一口氣倒噎住。
合著就等他這句話呢?
他又笑不出來了。
宋樂儀笑著伸手去拿桂花糕,上面沾了一層糖霜,指尖兒都裹上了白。
她自己也不吃,放到趙盈面前小碟子里去,笑著問薛閑亭:“你怎么會見燕王殿下呢?我聽我父兄說,殿下好些天不見人了呀。”
“他關了燕王府大門,外面的人進不去,但里面的人出的來啊。”
趙盈才要去吃那塊兒桂花糕,手上一頓,抬眼看他:“你在哪兒見的皇叔?”
“鳳祥樓啊。”薛閑亭又執盞,“我去聽戲,碰見的他。”
嘖。
趙承衍真夠可以的啊。
但他要是這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趙盈秀眉一攏。
他別回頭不搭理她吧?
薛閑亭見不得她皺眉的樣子,長臂一動,又生生忍住:“你從前也不怎么打聽燕王的事兒,今天怎么問起他?”
趙盈說沒什么,卻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了。
薛閑亭一時沉默下去,瞇了眼打量了趙盈半晌:“你不想嫁人,卻答應了太后相看,打算怎么收場?”
“到時候就說都沒看上,太后又不會逼我,拖一天算一天唄。”
趙盈心里有事兒,說起話來就有些顧不上,脫口而出的話,叫薛閑亭立時變了臉色。
宋樂儀拉都沒能拉住她。
等她垂在桌下那只手,袖口被宋樂儀頻頻拽動,她回過神的時候,才猛然驚覺,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薛閑亭果然陰惻惻看著她笑,笑里藏刀:“是嗎?一個也看不上,將來打算嫁給誰?”
這話茬,可能揭不過去。
趙盈的確頭疼。
她答應相看駙馬,是有更要緊的事要借著此事來辦。
當時太后開了口,她若立時回絕,短時間內,太后便不會再提此事,她就得另外想別的法子去。
可答應了下來,時間緊促,又還沒想好怎么應付薛閑亭。
倒也不是不能騙。
有時候男人也未見得多有腦子,心愛的姑娘說的話,甜言蜜語哄兩句,八成也就信以為真。
只是趙盈不想騙他。
她索性拉長了臉:“你要非跟我掰扯嫁誰這事兒,我可回上陽宮了。”
薛閑亭低下頭,她再看不見他眼中的情緒,只有他頭頂的白玉小冠入了眼。
那是他去歲生成時,她送的。
大內選出的小冠,她又花費三個多月,在上頭雕刻鈴蘭花,親手送到他跟前去。
他愛如珍寶。
“那個……”她氣焰登時就熄滅了,聲兒軟下來,“不然你想怎么辦,有什么好主意,跟我說說?”
薛閑亭悶不吭聲。
行,又來這套。
趙盈眼角抽了抽。
他慣常使的手段——女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薛閑亭堂堂廣寧侯世子,取其最精髓,學了個一悶二吊三冷戰。
宋樂儀簡直是看呆了,側目去看趙盈,眼底寫滿了震驚。
趙盈捏著她下巴把她的臉別過去,不想感受她驚詫的目光。
“你看,我也是左右為難的,又不想讓太后傷心失望,可我也并不想嫁人。”
趙盈耐著性子,繼續軟著嗓子哄人:“我沒想著太后這么快就安排你進宮,一時還沒想出什么好辦法,你突然問我,我可不隨口一說嗎?
你一向聰慧,有什么好辦法沒,也替我分分憂,別光跟我置氣唄?”
薛閑亭猛然抬頭,仍舊黑著一張臉,可宋樂儀瞧著,他眼角飛揚,那笑意根本就藏不住了。
狐貍一樣的狗東西。
她在心里罵,面兒上可不敢。
趙盈對薛閑亭的態度,等回了上陽宮,她非得好好問清楚不可!
“你若是真心請教我,我倒的確有個不錯的主意,只我說了,你就一定聽我的嗎?”
他開口時聲音再不似先前清冷,倒染上些循循善誘的意味。
趙盈吃了兩杯果酒,雙頰微粉,眉目清透的,盯著他看了會兒,身子下意識往后仰:“你先說,聽不聽,我得聽過才能告訴你。”
薛閑亭也沒憋著壞非要誆她,何況趙盈從來也沒那么好騙。
于是他咂舌:“后面太后再安排人,你大可不必再見,一會兒就去未央宮回太后的話,便只說極中意我。
但是你年紀還小,也不必急著此時就賜婚。
況且如今西北地動,災情未過,賜了婚,選址開府建牙,少不得大動土木,耗費人力財力,叫百姓們指點議論。
從前咱們也一處玩,可那時沒想過這一茬,如今既有了這樣的心思,你就說想同我處處看。
回頭萬一覺得不合適,發現我還是只適合做朋友,那也不至于選錯了,太后還能不聽你的?”
趙盈差點兒沒冷笑出聲來。
也就是薛閑亭了。
但凡換個人坐在她面前,大言不慚的說出這種話,她眼前的描金邊白瓷蓮花碟,立時叫他腦袋開花!
真拿她當傻子哄呢?
只怕她到太后面前回了這話,明兒廣寧侯夫人就進宮來請賜婚懿旨,到時候她不答應也得答應,誰叫話是她自己說出口的?
這狗東西想擺她一道。
趙盈心煩意亂,臉色也不怎么好看。
宋樂儀看明白了,一沉聲:“你是打量著誆元元嗎?”
“我怎么是……”
“你這個主意,我覺得不妥。”
薛閑亭反駁的話尚未出口,一道清亮的聲音自后側方傳來,些許寡淡,好似此事本與他無甚相干,他不過恰巧路過,正好聽見,真的覺得不妥,隨心開口。
趙盈順勢望去,面上凝霜褪去,站起了身來,盈盈拜禮:“皇叔安好。”
薛閑亭咬著牙,不情不愿起身來,回了頭,見趙承衍背著手信步而來。
他手指拂過自己袖口,理了理:“燕王殿下怎么會到這兒來?”
趙承衍已經踱步近前,冷眼掃過桌上果酒和糕點,擺手叫薛閑亭免禮,視線繞過他,落在后頭的趙盈身上:“我若不來,由著你誆騙我侄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