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試探
昭寧帝在未央宮摔碎了太后最心愛的一只雙耳瓶,這事兒出在宋云嘉進宮后的第二天。
而消息鋪天蓋地的傳來,宮中眾人惶惶難安。
太后氣的病倒下去,御醫院正開了方子不敢不小心,然昭寧帝卻一步也沒再踏進未央宮的門。
后妃去侍疾,也被太后趕了出去。
孫婕妤如今復了寵,往來上陽宮也就不再怕人說嘴。
趙姝叫書夏帶著去采花了,她打算折花插瓶,做好了給太后送去表孝心的。
孫婕妤揉著手腕,腕間套鐲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噙著笑,聲音自仍是淺唱低吟般的柔婉:“所以皇上這是為公主選婿之事,同太后置氣嗎?”
這女人聰明,可有時候聰明過了頭,就讓人不怎么舒服。
趙盈不喜歡別人來試探她,那更像是一種窺視,于她而言,是犯上不敬的。
她抬了眼皮睇去一眼:“孫娘娘今日往未央宮侍疾,你瞧著皇祖母怎么樣?”
孫婕妤有一瞬愣怔:“公主還沒去過未央宮?”
她以為……
“這場風波是因我鬧起來的,我去勸父皇不合適,去哄皇祖母也不好,一早上沒出門了。”趙盈端茶喝著,想著昭寧帝勃然大怒的模樣,心里竟無比暢快。
孫婕妤哦了聲,眼底的驚詫漸次褪去:“這倒也是,公主畢竟只有十四歲,人情世故少通一點,才不惹人懷疑。”
她也去端茶,可茶杯送到嘴邊的時候,朱唇微啟,卻沒喝:“太后其實還好,御醫回話時我就在旁邊兒聽著,只是一時氣火攻心,靜養兩天,吃幾服藥,沒大礙,公主放心就是了。”
趙盈才不動聲色的緩下一口氣來。
她雖知道太后無事,可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的,這樣子氣一場,她難免擔心。
孫婕妤盞里的茶少了大半,趙盈去提小爐子上的銅壺,又給她添滿了:“我打算搬出宮去住,接下來一段時間,靠你自個兒了。”
對面坐著的人似也不意外,只是點了點頭,輕飄飄的說了句:“猜到了。”
趙盈一瞇眼:“孫娘娘猜到了我會搬出宮?”
孫婕妤去觀察她的神情,倒有些無奈:“出了這么大的事,太后和皇上僵住了,公主繼續住在宮里,太后鐵了心要給你選駙馬,就勢必還要世家公子入宮來相看,后頭還不知鬧成什么樣。
可公主此時說不選了,不相看了,那就是伙著皇上一塊兒給太后氣受。
所以我本就猜著,憑公主睿智,大概會搬出宮去住一段時日。
等到風波過去,再搬回上陽宮,至于太后和皇上嘛——這母子哪有隔夜的仇,回頭也就好了。”
趙盈頭前心下是防著她的。
說實話,宋樂儀說過,與這女人綁在一起,是與狼為伍。
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況且還得提防著這女人發現她的身世。
但今天,趙盈松了口氣:“和孫娘娘說話,我倒輕松了不少。”
孫婕妤只是笑著:“那也算是我的福氣。”
趙盈心里高興,臉上的嚴肅自然也就褪去不少。
她轉過頭去看銅壺,一只手撐在桌上,托著腮。
小火爐燒的旺,銅壺里的水滋滋作響。
烈火烹油。
趙盈莫名想到這四個字。
可那本該是最煎熬的事,最刺耳的聲兒,她卻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如果有一天,能把趙澈綁了,架好火,把他放上去——那滋味該有多美妙。
活活把他給烤熟了,讓他也嘗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趙盈有些走神了。
孫婕妤叫了她兩聲,她沒反應,于是也順勢去看那只銅壺,心中有些茫然:“公主看著這只銅壺在想什么?”
趙盈神色平靜地回頭:“孫娘娘想不想養兒子?”
孫婕妤臉上的平穩就破裂開了。
想不想,養個兒子嗎?
這宮里的女人,一輩子到頭,是圖什么呢?
圖圣寵,還是能學宋貴嬪,貪圖天子真心呢?
其實到頭,不過是活孩子罷了。
她知道自己因何承寵,也明白自己為什么失寵。
當初恨過宋貴嬪——若不是宋氏,她不會進宮。
跌宕起伏,由盛寵一時,沉寂下去,她受過許多磋磨。
那時候她想,她本該平淡的一生,全毀在宋氏身上。
后來年歲漸長,慢慢的,也就想開了。
宋氏無錯,她怪不著旁人,要恨,只能恨昭寧帝罷了。
她不想自怨自艾過一輩子,她還有女兒要好好養大。
而現在,趙盈問她,想不想養兒子……宋氏的兒子!
孫婕妤抿唇,斂去眼底情緒:“就怕皇上不肯。”
“我只問你想不想,孫娘娘聰穎,還用我多說嗎?”
孫婕妤深吸口氣,猶豫了片刻:“我若養了三皇子,公主希望我做什么呢?”
趙盈肩頭一聳:“養著就養著了,好吃好喝的供著,教他做人的道理,你怎么養三皇妹,就怎么養趙澈,孫娘娘這話問的好生奇怪。”
“然后限制他的自由,他做什么,說什么,見什么人,都私下里告訴公主。”孫婕妤在須臾間就想明白趙盈用意,不由開口,“我說話直,公主生氣嗎?”
趙盈是生氣的,可她表現出的,是淡然。
她早想明白了。
若她還是當年的趙盈,孫氏早死過好幾回了,可她既然不是,她既然要步步為營,重頭來過,就得能屈能伸。
“孫娘娘打算試探我多少次呢?”
“最后一次了。”
孫婕妤面色微動:“您是高高在上的大公主,我不過是怕……”
“怕我得到我想要的,就一腳踹開你?還是怕事成之后,我先殺了你滅口?”趙盈聲音很低,像是在隱忍克制著什么。
孫婕妤眉心一動。
到底還是個孩子。
她淺淺笑著:“都怕。”
趙盈笑得有些放肆。
明媚陽光下,十四歲的大公主花容月貌,那樣明艷的少女,臉上掛著最燦爛的笑容,眉眼彎彎,一團和氣。
可她的眼底,卻凝著肅殺。
孫婕妤心頭一震:“公主……”
“你有什么,值得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