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口是心非
康寧伯一家如今都淡出朝堂了。
他們家也是要往祖上追溯的尊貴,太祖賞賜過鐵券丹書。
如今的康寧伯是個最閑散富貴之人,早早的辭官致仕,成年累月不著家,帶著伯夫人游山玩水去。
至于宋懷雍口中所說的杜三郎杜知邑,原是康寧伯嫡子,正經該承襲爵位的尊貴。
只他年少時寄情山水,年歲漸長,又醉心經營之道,到如今快三十的人,手上產業鋪子遍布各地,唯獨不肯入朝為官。
好在康寧伯府在朝廷里還有些體面,是以六年前康寧伯上折,為他的庶長子請封了世子。
這事兒當時鬧的沸沸揚揚,還讓昭寧帝著實的頭疼了一陣來著。
趙盈未曾想她表哥同杜知邑還有些私交,竟也能請得動他出面幫忙。
“我只是聽薛閑亭偶爾提起過兩句,說這位杜三郎是個最灑脫不羈之人,素日是誰的面子也不看的,表哥竟也請得動他嗎?”
趙盈側目去看,眼底隱隱閃過憂慮:“何況這事兒表哥如何與人說?”
宋懷雍只笑著把她面前魚形碟又朝她懷中方向推一推:“我早年在白澤洞書院進學讀書時,于他曾有過救命的恩情,只是回京后他最不愛與官場中人打交道,便少了走動而已。”
他輕描淡寫的帶過,顯然沒打算細談何來的救命恩情。
趙盈見狀便也不追問,又想著他既然這樣說,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又不叫杜知邑知道內情,還能請他去探一探白家的底。
她稍稍安心,這才舒一口氣:“這樣也好,他是伯府嫡子,又素擅經營,非朝廷中人,同白家人打交道試探,的確比我們方便得多。不過……”
算算日子,朝上御史上折瞎折騰,昭寧帝為了叫他們閉嘴,也會盡快讓趙澈搬出未央宮。
孫婕妤的位分要動上一動,又白得了個兒子,劉淑儀必定坐不住。
倘或白家背后真是陳士德在扶持——
趙盈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來:“倒也不急在這一兩日,此事暫且這般說定,可何時去請杜三郎君出面,我再另告訴表哥吧?”
她眼底有難掩的狡黠,宋懷雍不知她另打什么鬼主意,只是一概都依她的,旁的什么都不多提更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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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天回燕王府去時,趙盈才從趙承衍口中得知,昭寧帝果真下了旨意是要晉孫氏的位分。
彼時趙盈暗暗吃驚:“怎么連皇叔都知道了?”
趙承衍掀了眼皮淡掃去一眼:“她出身不高,你父皇卻硬要抬她一個淑媛的位分,眼下連劉氏都越過去了,自然是要驚動宗親的。”
就好似當年母妃去后,昭寧帝一意孤行,非要追封母妃為皇后時一樣。
前朝,后宮,但凡有個什么風吹草動,最先驚動的,永遠是宗親。
趙盈原以為昭寧帝就算想讓孫婕妤撫養趙澈,也至多不過抬她一個修華的位分。
她如今膝下只得一女,門第又遠不及劉淑儀,就算再得寵,再憑著那張像極了母妃的臉,昭寧帝也總要等她生下一個兒子,才能再往上抬舉她一些。
卻不曾想——
趙盈眉頭緊鎖:“那皇叔是才從宮里出來嗎?”
趙承衍嗯了一聲,捏著眉骨的那只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冷了孫氏這么些年,突然又要這樣抬舉。”
他語氣不善,于平日里的漫不經心中,又平添了些冷漠和譏諷。
趙盈沒由來就想到了她母妃,總覺得趙承衍是為她母妃的緣故。
她嘴角抽動,話到了嘴邊,又實在不知道要怎么問出口,便只能長久的沉默下去。
趙承衍見她半天不吭聲,手上動作一頓,抬眼看她:“怎么不說話?”
趙盈悶悶的站在那兒:“之前父皇跟我提過,想讓孫娘娘撫養澈兒,是我跟父皇說,孫娘娘出身不高,位分也不高,恐怕澈兒心里有什么,父皇大抵是為此才要抬舉孫娘娘的。”
她一面說,深吸了口氣,終于與他四目相對:“皇叔是不是覺得父皇要抬舉孫娘娘一個淑媛位分,太過了?”
趙承衍眉目間的凌冽有片刻的松動:“那倒不至于,要是為了給趙澈重新找個養母——后宮是你父皇的后宮,他要抬舉誰,是他的事。”
“可孫娘娘小門小戶的出身,卻躍居劉娘娘之上,劉家只怕不滿。”
她嘆氣,卻并沒存什么試探之心,倒是真情實感的,垂頭喪氣的往旁邊坐過去:“別說劉家了,孔娘娘她從潛邸服侍父皇,又生下大皇兄,到如今也不過是個淑妃。
年前朝堂上說什么,淑妃誕育皇長子有功,請父皇以皇嗣為重這類的原由,父皇尚且不肯抬孔娘娘一個貴人位。
眼下孫娘娘真封了淑媛……皇叔覺得,我該進宮去勸一勸父皇嗎?”
孫氏可以承寵,也可以撫養趙澈,其實后宮里的那些女人,并不會把她放在眼里。
她沒有外戚可以倚仗,誰又真的拿她當個人看呢?
可是樹大招風。
她真的連越四級晉了淑媛位,再養著趙澈,那就是另一回事。
看昭寧帝這架勢,說不得朝上還會提拔她娘家兄弟,就像她母妃當年那樣——
這可不是趙盈目下想見的。
趙承衍盯著她打量了很久,自然也就沉默良久。
那兩道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趙盈能真切的感受到其中探究,一抿唇,再回望去,望進趙承衍一雙深不見底的眼,心下微沉:“皇叔怎么這樣看我?”
“你是覺得你父皇太過看重孫氏,大有比肩你母妃當年之勢,還是為了別的?”
趙盈從沒想過欺騙糊弄趙承衍,叫他這樣一問,倒十分坦然,大大方方就承認起來:“孫娘娘的確是我為澈兒尋的新母妃,可這天底下,也沒有任何人能與我母妃比肩。”
她揚起高傲的下巴來:“無論前朝還是后宮,我從沒想過瞞著皇叔分毫。”
她說這話時的神情,若恍惚不細查,便叫人覺得滿是信任與堅定,可實則少女眼底的涼薄觸目驚心。
她口是心非。
嘴上是最打動人的信任,心下卻是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