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信任
博弈之道,在一個穩字。
趙盈沉得住氣,堂而皇之說出大逆不道的話,照樣晃著腳尖兒踢著自己的裙擺。
繡鞋偶爾會藏不住,露出鞋頭色澤飽滿的明珠。
趙承衍像是在看她,但很明顯,視線根本沒落在實處。
他手上的動作也不見了。
趙盈擅觀人于微,知他此刻心下波瀾大起,不過是面上端出素日里的云淡風輕罷了。
他在掙扎。
趙承衍猛然回過神的時候,驚覺小姑娘在審視他。
她以一種極復雜的目光投向他,實則是想要窺探他的內心。
“能看穿我心里想什么嗎?”
他連語氣都沒變上一變。
趙盈至此終于感到了挫敗。
她在趙承衍身上,什么也看不透!
這感覺讓人不爽到了極點。
她咬著牙,眼里布滿寒霜:“我道行不夠,自是皇叔技高一籌。”
這是拐著彎罵他老奸巨猾了。
趙承衍皺眉:“你有求于我,還敢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皇叔肯幫我,我不用求,你也會幫,你要不想幫,我哭天喊地,跪在你腳邊磕頭叩首,你也照樣不會管我,所以有什么區別呢?”
主動權是個好東西,誰又不想握在自己手上呢?
她不是不能求,但委實沒必要。
趙承衍厭惡昭寧帝的殘暴不仁,從骨子里覺得惡心,他更知昭寧帝對他也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愛護,不過是看他無奪位之心,就算有再多的不恭敬,念在一母同胞他又肯本分的做這個燕王的份兒上,不跟他計較罷了。
趙清那兄弟幾個,哪一個是好東西啊?
趙承衍看人的本事這么厲害,看不穿這點事兒嗎?
不幫她,他就袖手旁觀,像前世那樣。
了不起她前路坎坷些,又不是沒有闖出來過。
趙承衍卻覺得趙盈今日帶給他的意外,過多了。
他很想弄清楚,也果真就問出了口:“你是從趙澈醉酒傷人后,才生出這樣的心思嗎?”
那的確是個最好的契機,但趙盈并未一口應下來:“從小到大,我雖然得寵,卻也知道禁庭中的人心冷暖。母妃去后,皇后不喜歡我,姜夫人看我一眼就覺得煩,孔淑妃每次見過我后就鬧頭疼,就連劉淑儀也不外如是。
她撫養趙澈,可她也只想撫養趙澈而已。
我不傻,她們沒有一個對我是真心的,我很清楚。”
趙承衍認認真真的聽,然后默然不語。
放在從前,他一定會哄一哄小姑娘。
可其實那些安慰人的話,趙盈是根本就不需要的。
她的心大到要做皇太女,要把趙家江山握在手中,怎么可能在乎這些。
他其實是有些心疼的。
孩子長成如今這樣,心里面的那些陰影,也是經年累月被磋磨至此的。
趙盈捏著自己的耳垂:“我八歲那年穿耳孔的時候,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父皇他不在宮里,沒有人管我,是揮春和書夏還有我的奶娘陪著我的。”
回憶過去就有些遠了,她適時收聲,拉回到眼下來:“時間久了我就懂了,她們對我好,是因為我是父皇捧在手心里的大公主,不是因為我是趙盈。哪怕是皇祖母——皇叔或許覺得意外,我時常感到皇祖母對我的疏離。
她總親親熱熱的叫著元元,把什么好的都緊著我,但我貼近不了那顆心。
后來也懶得努力了。”
趙承衍嘴角一顫:“你……”
“所以很早的時候就知道,將來我是要扶持著趙澈登基做皇帝的!”她咬緊牙關,“我不需要她們假惺惺的討好我,巴結我,只要我親弟弟做了皇帝,我就是這大齊最尊貴的長公主,呼風喚雨,誰敢不從?”
直到趙澈在上陽宮把她打成重傷。
趙承衍低眉沉思:“你就從沒想過,他真是無心之失嗎?我知道出事后,他幾次去見你,你都沒給他好臉色,他才再不去上陽宮尋你了。”
趙盈錯愕抬眼。
他抿著唇嘆氣:“我說了留心關注你,你是不是聽誰的話都不信啊?”
他自以為是了解趙盈的。
她雖然不是長在他手上,可他就跟看著她長大沒兩樣。
但今日,連他自己也恍惚了。
說趙盈是敏感多疑也并不想,她只是寧可什么都不信,孤零零的一個人,反而更能堅強的護住她自己。
倒是狠絕。
對旁人是,對她自己亦然。
他還是有些困頓,難道就因為無人以真心待她,就叫她養成如今這古怪性子?
“皇叔吃醉過嗎?”
她不答反問,趙承衍認真思考了很久,才搖頭說沒有。
趙盈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來:“皇叔一貫自律,想也是不會醉酒的,何況誰敢灌燕王殿下酒啊。可我醉過。”
她反手指了指自己:“我貪杯,皇叔總該知道,這么些年,不知道吃醉過多少次。趙澈醉酒撒風可能是真,可要說他吃醉了,不省人事,大腦不受控制,拿著瓷瓶照著我腦袋上砸,上陽宮那么多的太監宮娥都攔他不住——皇叔可以找個機會醉一次,就曉得我為何不信他是無心了。”
“這話好糊涂,他既是你親弟弟,又從來乖順,怎么就要殺……”
趙承衍聲音一停,連舌根都發了硬。
趙澈要殺人,殺的還是一向疼他的親姐。
趙承衍不敢再往深處想,可眉頭卻肉眼可見的皺緊了。
趙盈在這兒跟他舊也敘了,苦情也訴了,不大不小的賣了一波慘,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惡寒。
她自是看見了他眉間山峰的,但沒興趣問他因何而愁苦,溫淡的叫皇叔:“我說了這么多,皇叔覺得誠意足不足?”
這丫頭……
趙承衍的心疼登時盡散了。
“足。”他舒展眉心,又做回了那個寡淡清冷的趙承衍,“我要說不幫,你也不打算收手是吧?”
她點頭:“不然皇叔以為薛閑亭為什么自請去了西北呢?”
“你的心思告訴他了?”
“我不必告訴他。”趙盈眼中的信任一覽無遺,“我開了口的,他都愿意做,將來我要走的那條路,他也一定伴我左右,我與薛閑亭之間,本就不需講明才可。”
這鬼丫頭,果然方才還是在賣慘裝可憐!
他差點信了她的鬼話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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