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揚州孔府
徐冽向來出手狠辣,又快又準,截殺趙盈的殺手是被他挑了手筋和腳筋帶回燕王府的。
身上也有傷,血跡成了污漬,癱躺在地上。
趙承衍得到消息的時候去看了一眼,嫌臟,讓人潑了他一身水,見他手腳筋處還往外滲血,又覺得弄臟了他的地磚,打發長亭拿破布給他裹起來,打算等趙盈回來再具體說。
城郊截殺這種事不算稀奇,這些人只要豁的出去,什么干不出來呢?
集英殿投毒不是照樣干了,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想要了趙盈性命。
宋懷雍送趙盈回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墨色漆漆,明月高懸。
趙盈沒想到趙承衍回親往府門口等她,是以見他從門房出來還吃了一驚。
宋懷雍既見了人,只好上前去問好,寒暄一場,本來非常想跟著進府,也看看那殺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奈何趙承衍不松口,趙盈也沒邀請他入府的意圖,便只好告辭離去。
趙承衍領著人往府中去,才過了影壁墻,趙盈恍惚間聞得一聲嘆息。
她是跟在他身后的,月色下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皇叔一早就猜到了會有人設伏截殺我嗎?”
“集英殿投毒后你就上太極殿告狀,劉氏的事你父皇心里早有了定論,只是過去幾日,還沒圣旨下達,劉寄之也沒料理,我想必有人按奈不住。”
趙承衍回頭看她,示意她跟上來:“你覺得今夜之事是劉寄之所為?”
趙盈踩著細碎的步子跟上去,與他并肩而行,搖頭道:“劉寄之禁足在府,他在朝多年,深知父皇手腕脾氣,何苦垂死掙扎。現在就算給他殺了我,他也翻不了身,必不是他。”
她險些被人伏殺,此刻姣好的臉龐上卻只有沉著冷靜,不見半分驚慌與委屈。
趙承衍無奈嘆氣,抬手落在她頭頂:“不害怕?”
她又有些驚奇,虛躲了一把:“徐冽身手極好,若放在軍中怕是以一敵百的好手,有他護著,我是不怕的。”
于是趙承衍收回手來,重又背在身后:“有他護著,你是不必怕,但我看你遇上這樣的事,本身也是不怕的。你一向養在宮里,從未經歷過此等事,即便有宋懷雍陪同,他一介文弱書生,也未必比你好到哪里去。”
他低頭看向她:“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那句話是輕喃出口的。
趙盈順勢望去,正好同他四目相對。
他在無奈。
但她覺得離譜。
這有什么好無奈的。
難不成她哭哭啼啼回來,與他訴一場委屈,他才滿意嗎?
趙承衍不是個哄人的主兒,也知她不是那樣的小白花,瞎指望什么?
趙盈索性不再理他,二人一路無言,她就這么跟著趙承衍一路向前走。
等回過神,人已經在澄心堂外了。
澄心堂在王府二進院的東北角,趙盈住進來這么久,也很少到這邊來。
景致再尋常不過,并沒有任何新奇之處,相當的不吸引人。
平日里連趙承衍都不大到澄心堂來。
她隨著趙承衍進去,入了正堂就看見一身邋遢的男人,癱躺在地上,手腳筋處裹著破布,又顯然不是仔細包扎的模樣。
他身下還有一大灘的水漬。
趙承衍往主位去坐,她就跟了過去。
但他看見她眼底的狐疑,十分好心的解釋給她聽:“帶回來時還在流血,我讓長亭給他裹起來的,弄的一身臟兮兮,才潑了他一身水。”
趙盈眼角抽了抽。
就知道趙承衍不是什么慈悲心腸的菩薩,只是平素也不見他動刀舞槍的來真格,真遇上了,才發現他骨子里還是趙家人的狠辣。
那殺手嘴里塞了塊兒布,趙盈叫了聲長亭。
等布條取出來,他總算恢復了說話的能力,卻不料一開口就罵罵咧咧:“要殺要剮隨你的便,老子伸頭一刀做個好漢,別羞辱我!”
趙盈臉色沉郁:“我還沒對你用刑,你就先怕了?”
趙承衍擰眉,卻沒說什么。
那殺手冷嗤:“沒長成的奶娃娃而已,當老子怕你嗎?”
趙盈舌尖頂在上顎,轉了一圈兒,淡淡打量他。
三十出頭的年紀,精壯的很,如果不是遇上徐冽,大抵也是一把好手,不然他背后的人不會只派了他一人來截殺。
他們只是失算了,未料到她身邊有一個徐冽而已。
聽他的語氣,觀他做派,并不像是死士。
趙盈問他:“是人家給了你銀子,要你來殺我?”
男人微怔,選擇沉默。
趙盈冷笑又問:“那你知道你要殺的是什么人?”
“永嘉公主,我認得你。”
他卻突然開了口,語氣中夾雜著幾許恨意。
趙盈聽得出,趙承衍當然也聽得出。
他斂色:“永嘉和你有仇?”
他或叫元元,或是連名帶姓的叫她,趙盈第一次聽他一本正經的喊她永嘉,眉眼一挑,側目過去多看了兩眼。
地上躺著的男人偏過頭,照著地面大口的啐:“憑她也配!”
那就是真的有仇了。
這話聽得趙盈氣血上涌。
和她有仇的人多了去,眼前這一個無名小輩尚且排不上號呢。
還敢鄙夷唾棄她?
趙盈進門時就四下環顧過。
趙承衍是個上馬能戰的,文武雙全。
澄心堂中懸有長劍,就掛在正堂主位右側。
趙盈橫眉冷目,突然起身,三兩步往側旁一挪。
趙承衍還沒問她要干什么,就聽見長劍出鞘的聲響。
他眼角一沉,阻攔的話還沒出口,趙盈已旋身至男人面前,手提長劍,徑直照著他右腿膝蓋上方三寸處刺下去。
男人吃痛低呼出聲:“你這個——啊!”
咒罵的話根本來不及說出口,趙盈手腕一轉,劍身就扎在他腿里旋了一把。
長亭人都看傻了。
這位大公主養尊處優,竟有這樣辣手無情的時候,他在一旁看著都要疼出冷汗來,她竟面不改色,就這么……做了……
趙承衍終于沉聲:“永嘉!”
帶著斥責,也明顯不快。
趙盈深吸口氣:“皇叔,是他要殺我在先的。”
趙承衍喉嚨滾動,責罵的話就掛在嘴邊,但小姑娘神色平靜,一身男裝手持長劍的模樣映在他眼中,一時就不知道有什么可罵她的了。
她說的不錯,的確是有人先要招惹上來,這不能怪她。
她不心狠手辣,將來不知道死在誰手里。
就算從前是柔善心腸,也只能逼著自己狠下心來,心腸一日硬過一日。
這就是她選擇的路。
趙承衍卸去一身的戾氣:“隨你。”
男人幾乎因疼痛而暈死過去,趙盈倏爾拔出劍身,那痛感真切,又是一股鉆心的疼。
他額頭掛滿了冷汗,趙盈提劍站在他身側:“我與你什么仇?”
男人咬緊牙關,三緘其口,不肯吱聲。
趙盈嘖聲:“你知道凌遲之刑吧?”
男人顯然打了個冷顫,她相當滿意:“剛才刺下去的那一劍,感覺怎么樣?”
“不痛不癢。”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往外崩。
趙盈挑眉,在他呼吸轉換,呼出那口氣時,素手再抬,照著他左腿同樣的地方又刺下去。
劍身入體,她沒急著再轉動手腕:“你求求我,我就好心一點,讓你少痛苦一分,怎么樣?”
“小賤人,你休想!”
他罵的難聽,趙承衍心生不悅:“長亭,去把他……”
“把他的嘴堵起來,咱們還審什么呀。”她聲音里透著的嬌俏,與她眼下正做著的事相當違和。
趙承衍看她那副模樣,頗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卻也還是順著她的心意。
趙盈低頭看男人:“你叫什么。”
男人怒視著她,倒真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趙盈最看不得人這副德行,好像他是什么英雄好漢一樣。
手腕轉動的很慢,是一寸一寸在折磨人,把疼痛的感覺放到大極致:“長亭,去拿些鹽水。”
長亭下意識去看趙承衍,見他家殿下擺手示意,才領命去取鹽水。
男人眼珠一滾,就要暈死。
趙盈欸了聲:“你要是昏死過去,我只能讓人用鹽水把你潑醒了,畢竟只有痛著,才不會睡過去。”
“你別折磨我!殺了我吧!”
“要殺要剮還是要慢慢折磨你,是我說了算,不是你。”趙盈松開了手,那柄長劍就扎在他的身體里,她退了兩步,環胸打量著,“我最喜歡看人虛弱無助的模樣,就正是你眼下的這個樣子,或許你很喜歡這種感覺,我也可以成全你,燕王府中幾柄長劍,還是尋的來的。”
男人瞳仁一震,之前眼底的堅定,漸漸渙散起來。
趙盈居高臨下俯視他:“名字。”
“劉榮。”
趙承衍落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倏爾一緊:“劉家人?”
他冷哼了聲:“看來你不太老實。”
“不——我不是劉家人,我只是剛好姓劉……”男人聲音漸次弱下去,滿臉痛苦,“我與公主,也并沒有仇……”
趙盈心知肚明,見他肯松口,旋身把自己丟回太師椅里,整個人往椅背一靠,兩只手各自搭在扶手上:“說說吧,既有一身好武藝,怎么做這不要命的事情?”
“一千兩黃金……有人出了一千兩黃金,買公主殿下的命,他說公主驕狂,自搬出宮后,京中行走,身邊從沒有隨行護衛,是以我很容易就能夠得手,可以輕而易舉殺了你。”
劉榮倒吸口氣,不敢亂動。
那柄長劍趙盈沒抽離,他動一下,劍身就會跟著抖一抖,傷口處被劍鋒刮著,疼的不得了。
他是習武之人,更是個亡命之徒,為了錢財,手上不知過了多少人命,受傷是家常便飯,可給人活捉,弄得今天這樣,卻是頭一遭。
這種苦楚,他真吃不了!
趙盈早知道答案,可真聽他說來,還是不免面色一寒:“是誰要買我的命?”
劉榮搖頭:“我不知道。”
趙承衍捏了拳:“你連主顧的姓甚名誰都不知,就敢做這樣掉腦袋,誅九族的事,倒也不怕事成之后拿不著黃金,找不著人要去?”
可見還是不老實。
趙盈的淺笑在劉榮聽來卻猶如修羅,他頭皮一麻:“我真不知道!他說他是揚州孔府的管家,給了我一塊帶著族徽的玉佩,以此為憑。我們做殺手,接了主顧的單,的確……的確是會留下主顧一樣證明身份的物件,事成之后,原樣歸還……”
揚州孔府。
趙盈猛地轉頭,趙承衍捏著的拳也猛地就松開了。
她會意:“玉佩你放在哪兒了?”
“天明銀號。”他吞了口口水,“我在天明銀號開了專人專號,每次接生意,主顧的物件都會存放在那里。”
他本就被徐冽打成重傷,又讓趙盈威逼恐嚇加上那絲毫不留情的兩劍,這會兒話音落下,是真的再支撐不住,兩眼一黑,徹底的昏死過去。
長亭才取了鹽水回來,看著昏死過去的人,看看手上提著的半桶鹽水:“殿下,這……”
趙盈擺手:“不必了,你去請個大夫,給他看看,別讓他死了,一會兒給他換身干凈衣服,正好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天明銀號的取號鐵憑。”
長亭欸的應了,只好把半桶鹽水放下去,轉身又出門去叫人,好把劉榮抬走先安置,另再吩咐人去請城中大夫進府給劉榮診治不提。
澄心堂中血腥味開始擴散,蔓延的到處都是。
趙承衍似乎極不喜:“還想在這兒待多久?”
他一面說,一面已經起了身往外走,連多看劉榮一眼都不曾。
趙盈心下嘆息,知道今夜恐怕是很難敷衍過去。
司隸院中復設詔獄之事,趙承衍就很抵觸,她今夜所作所為,他一時不太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可她就是要趙承衍知道——她所謀之事,少不了陰毒手段,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他也不必對她心存僥幸。
什么堅守本心,那都是虛的,她雙手會沾血,甚至還會過人命,嚴刑逼供,她都是可以做的。
趙盈跟在趙承衍的身后走的極慢,他仿佛察覺到,于是也放慢了腳步。
院中月光傾瀉了一地,把二人身影拉長,趙盈看著一大一小兩道影子慢慢的重疊在一起,略一合眼,不肯再看:“皇叔有什么可生氣的呢?我以為上一次我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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