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司隸院
晉王殿下自西北快馬加鞭送回書信,參甘肅巡撫胡為先監守自盜。
這封奏折成了昭寧帝下旨設立司隸院的最終推手。
太極殿前金光灑落,粼粼斑駁,殿內氛圍冷凝到了極點。
昭寧帝黑著一張臉,連沈殿臣的呼吸都短促起來,鬢邊也盜出了冷汗。
“貪贓枉法,屢屢發生,日前燕王說要設立司隸院,監察京畿地區百官群臣,你們一個個跳起腳來說不行,說什么勞民傷財,財力人力都在浪費,現在全都不說話了?”
昭寧帝拿著那本奏折在御案上敲了敲:“京城御史中丞陳士德,西北甘肅巡撫胡為先——這就是你們說的勞民傷財!”
他發了脾氣,眾臣忙跪身下去,仍念息怒。
這的確是出乎人意料的。
誰又能想到胡為先膽子敢這么大呢?
西北地動,朝廷派了賑災銀,他就敢監守自盜,勾結人把賑災官銀劫走,做成山匪搶劫的樣子。
還要假模假式的上報朝廷,請求朝廷派兵增援,再請重臣往赴西北坐鎮,處置賑災事宜。
雖然不知道晉王和薛閑亭他們在西北是怎么查出來的,這樣短短的時間內,這么快就有了奏折送回京,可事實擺在那兒,難不成他們還去冤枉胡為先一個巡撫。
嚴崇之拖著膝往外挪了挪:“臣以為,設立司隸院迫在眉睫,且也不該僅僅監察京畿地區百官,外阜那些官員,也該在監察之列,不然這樣的事情,只會層出不窮,屢禁不止。
貪墨成風,再不嚴懲整治,只會后患無窮。”
沈殿臣眼角一抽:“即便查處貪墨案情,整肅風氣,也未必就……”
“沈卿。”昭寧帝點著桌案的手一收,沉聲叫沈殿臣,“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議嗎?現在這個情況之下,比設立司隸院更好的建議,能盡快整肅朝野上下,京畿外阜的貪墨風氣。”
沈殿臣倏爾抬頭:“臣會與內閣盡快……”
“不必了。”昭寧帝一抬手,立時打斷了他后面所有的話,“設立司隸院一事,就交由燕王與吏部全權處置,你們只要配合好就行了,至于擬定的一應章程,吏部核過后,交內閣復核,朕來朱批。”
這樣重視。
沈殿臣心頭一墜。
內閣是有朱批之權的,朝中大小事宜,并不是事無巨細全要昭寧帝親自過問。
當年宋貴嬪過身后,朝事之所以沒耽擱,不還全仗著內閣的朱批之權。
現在說要設立司隸院也罷了,還要親自朱批……
沈殿臣面色鐵青,再不發一言。
姜承德知道不好,既然答應了設立司隸院,還交給趙承衍和吏部全權處理,那司隸院一定會落到趙盈手里。
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有心把趙澄送進司隸院,哪怕是在趙盈手底下,也不要緊,用些計謀,也不怕斗不過一個黃毛丫頭。
他如是想,也就這樣開了口:“司隸院初設,便是百廢俱興之勢,一定很缺人手,臣以為三位殿下如今都是年歲漸長,并不曾入朝供職,也少臨太極殿聽政,倒不如放在司隸院中歷練一番,于永嘉公主而言,也是幫襯。”
昭寧帝冷冷瞥過去了一眼:“姜卿所言有理,但不必急在這一時,之后你有什么好的提議,去跟燕王說,跟吏部說,或是跟永嘉去說。
司隸院是她主事,用什么人,用什么東西,她說了算,你去同她商議過,叫她告訴吏部,或是回明朕就是了。”
不動聲色的就把他的提議給駁了回去。
姜承德被倒噎住,當然不能再開這個口。
跟趙盈商量?
她要為她親弟弟鋪路,難不成還會把趙澄弄去司隸院當差啊?
昭寧帝深吸口氣,見他們再不言聲,指尖頓住:“至于甘肅之事,將胡為先押解回京,家產抄沒,旨意就給中書省去擬吧,把人押回京城,交司隸院審查!”
他擲地有聲,話音落下便起身,在孫符的退朝聲中,拂袖而去。
朝臣面面相覷,有不敢置信的,有氣惱不已的。
司隸院尚未設立,這樣大的差事就已經交了出去。
趙承衍辦妥了這件事,通體舒暢。
從太極殿出門不久,宋云嘉就快步追了上來。
身后頻繁傳來叫殿下的聲音,他放緩了腳步,回身去看。
官袍罩在身上,還是細長的身量。
趙承衍仔細想來,好像是有日子沒見到宋云嘉了。
他這些天不怎么上朝,據說是病了,私下里也沒有再到燕王府去尋過趙盈。
宋云嘉站定住,拱手做禮:“殿下,司隸院……”
“你是想問我司隸院缺不缺人,還是想問問清楚為什么支持元元參與朝政?”
他淡然的語氣叫宋云嘉后話有些問不出口。
于是就那么站在那兒,抿唇沉默良久。
趙承衍對外人確實沒什么足夠的耐心,盡管宋云嘉是個不錯的晚輩,他也提不起更多的耐性:“事情已經塵埃落定,皇上太極殿上金口一開,司隸院已是元元囊中之物。
你不滿意?你覺得元元不該參與朝政?
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要按你的意愿發展。
你不喜歡,她喜歡,我也喜歡,還問嗎?”
宋云嘉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他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么,矛盾什么。
病了一場,還沒痊愈的時候跑去燕王府見趙盈,沒勸住人,還生了一場氣。
他的規勸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說些什么不霍亂超綱這樣的話。
牝雞司晨,能有什么好下場?
對她,對朝堂,都沒什么好處的。
然而趙承衍的這番話,他在薛閑亭的口中,也聽到過類似的……
他望著趙承衍遠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道沈明仁是何時站在他身旁的,總之他肩頭被人拍了一把,側目就看見了沈明仁那張臉。
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的方向,是趙承衍離去的地方。
可偏偏沈明仁什么都沒說,就那么拍了他一把過后,陪著他站了會兒,提步下了殿前臺階,緩步走遠了去。
宋云嘉眉頭緊鎖,只覺得越發看不懂沈明仁。
趙盈忙碌了起來。
先前擬定的章程,趙承衍和宋昭陽一塊兒幫她又修了修,而后送去了吏部尚書手上,核過后交內閣核對,其實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內閣雖然對于司隸院設立詔獄這件事持不滿的態度,可是架不住昭寧帝各種都支持,最后也拗不過,隨了他們的心意。
至于司隸院府衙地址,趙盈是在很早之前就選定了的——
玉泉街上有一處荒廢了很久的宅院,從前的雍國公府。
三十年前雍國功拂逆廢王,謀逆事敗后,雍國公一家三百余口,盡數被殺,無一幸免。
本來雍國公府該被朝廷收回,等到以后有了王爵封贈時,再行修繕,賞派出去。
可是雍國公府當年是成了禁忌的,再加上這些年王爵封贈,也并不缺府邸分封,是以從前的雍國公府就一直荒廢在了玉泉街。
但是趙盈知道這地方。
她雖不知昔年是何等的富麗華貴,但占地面積很大,哪怕是荒廢幾十年,早破敗不堪,她去看過幾次后,仍然覺得這地方是個不錯的選擇。
在京城中再要選個好地方,并不太容易的,而且雍國公府修繕一番,她還能劃出一大片地方,分成前后兩部分。
前頭用來辦公,做府衙。
后面就當做內宅用處。
這樣一來,她處置一段日子的朝政后,還能順勢搬出宮,就自己住在雍國公府里。
宋樂儀陪著她站在雍國公府外,府門口的石獅子也早沒有了昔日威嚴,面相破敗。
府門半開著,雜草叢生。
“元元,這地方荒廢了幾十年,選別的地方吧?”宋樂儀眼角眉梢都寫滿了嫌棄,“皇上金口點的,你要設立司隸院,朝野上下什么好的都要先供著你,工部也不敢怠慢半分,可這重新修葺雍國公府,實在是個大工程。
我聽大哥說,甘肅巡撫壞了事,皇上把他的案子交給了司隸院,交給了你,我都想著別等人家都被押解回京了,你這衙門還沒修葺好呢。”
趙盈笑嘻嘻的去挽她的手:“那怕什么的,真修葺不好,我就把人提到別人的衙門去借用,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罷。”
她心情大好,說話的時候尾音上揚著,挑起的聲音好聽極了:“往后他們都要看我眼色行事,表姐看我神氣不神氣?”
那她可是太神氣了。
宋樂儀無奈搖頭,只好跟著她一起往里進。
從那些雜草叢中踩著細碎的步子,艱難的前行著,她四處看,實在是看不出有哪里能令人滿意的。
“這地方大是大,實在是太破了,我現在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趙盈被她這話逗笑了:“等將來修葺好了你再來玩兒,保管不覺得不舒服。”
“那還是別了,這是司隸院衙門,我跑過來算什么,等著御史言官參我父親教女無方啊?”
“他們才不敢。”趙盈嗤了聲,“我手握司隸院,再過個小半年,等王尚書告老還鄉,舅舅榮升吏部尚書,我倒看看誰敢找宋家麻煩。”
宋樂儀眉心一攏:“元元,你……你將來該不會真的以權謀私吧?”
以權謀私,不是人之常情嗎?
只是宋樂儀或許不懂。
前世她嫁人后,相夫教子,趙盈也從沒想過要她摻和到朝政的事情里。
最艱難的時候,宋樂儀來問過她,要不要幫忙,她夫家還是有些地位,也能說得上話的。
只是趙盈拒絕了。
她一點也不希望身邊人都像她一樣。
于是趙盈笑著搖頭:“分情況吧,但總要維護自己身邊的人,不然我費這么多的心力設立司隸院做什么,總不能是圖好玩兒的。”
宋樂儀其實有些擔心她。
她這樣冒進,怕是要吃虧的。
太極殿上站著的那些人,都是幾十年的老狐貍,趙盈才多大,才經歷過幾件事兒呢?
不過眼下她實在是不想掃趙盈的興。
說話的工夫,兩個姑娘手挽著手已經進了二進院中。
假山樓臺都已經很破落了,甚至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原本該聳立在假山上的石頭也四散零落,散落在地面上。
“我想著,把二進院以前歸置出來,做府衙辦公的地方,二進院之后當做內宅用,我吃住在后面,表姐覺得怎么樣?”
趙盈沒回頭,抬手指著不遠處紅漆已經斑駁掉落的垂花門。
宋樂儀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側頭看她:“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宮住了?那在燕王府住的不好嗎?”
她搖頭說沒有:“我在宮外辦差,出宮挺麻煩的,倒不如就住在宮外,方便些,往后能不回去住,就不回去住了,這話我慢慢跟父皇說。
燕王府沒有不好,皇叔也很疼我,但我既然有了自己的地方,住在自己的地方不是更好嗎?”
她笑意不減,拉起宋樂儀繼續往里走:“就像是將來我開府建牙,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又不可能一輩子跟著皇叔住燕王府。”
這倒也是。
宋樂儀松了口氣:“但我覺得皇上肯定不會答應。你前些日子被人截殺,多危險啊,住在燕王府里,有燕王殿下護著你,還有燕王府的府兵保護,總歸安全些。
你要跟皇上說,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里,太危險了。”
有什么危險的,難道他們還敢派人來圍殺她不成?
她身邊有個徐冽,她才不怕這些。
現在不是時候,等再過兩天,放出風聲去,京城中人都會知道,當年的武狀元徐冽,現如今是她趙盈的護衛長。
“這不是有徐冽呢,怕什么。”
宋樂儀沒見識過,也只是聽說過徐冽的英武和威名,加上那夜截殺得事情發生后,他一個人活捉了人家花重金請來的殺手,但是宋樂儀到底不放心:“那就一個徐冽頂什么用?能頂千軍萬馬啊?人家真想殺你,他雙拳難敵四手,萬一護不住你,怎么……”
趙盈抬手就去捂她的嘴:“徐冽跟著咱們呢,你說的話他可全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