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受罰
趙盈轉身上樓,沒給沈明仁追上來的機會。
落在沈明仁眼中,就有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小姑娘家害羞,不知道如何面對,索性躲了。
他沾沾自喜,當然沒想著緊追不舍,由得趙盈去了。
宋樂儀才不會那么老實的待在屋里等她,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誰又能想到,她悄悄摸摸跟出去,藏起來就聽到了那些話。
氣的她面色鐵青,竟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能忍下沖上去提了沈明仁一頓臭罵的沖動,一個人先回了雅間。
趙盈推門進去,一眼看見宋樂儀那臉色,烏黑的眼珠一滾,立時想明白了。
她一面往圓桌旁坐過去,一面無奈的嘆了口氣:“表姐怎么學人聽墻角呢?”
宋樂儀越發沒好氣,怒目橫她:“換做旁人,愛做什么便做什么去,我連一個字都懶得多聽!”
趙盈雖然不太知道她在擔心些什么東西,左不過怕沈明仁花言巧語的騙她?
多半是為沈明仁和趙婉那些八卦的緣故。
沈殿臣父子兩個這事兒干的可真不夠聰明。
她噙著笑打算哄宋樂儀兩句,宋樂儀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清冷著嗓音揚聲又問她:“你中意沈明仁?”
這話問的……
趙盈上揚的唇角拉平了些,眼底的笑意也淡了:“并沒有。”
“那聽了這樣輕薄唐突的話你就該立時走人,再回了皇上,叫皇上治他的罪!”
聽趙盈說了一句沒有,宋樂儀面色才稍有緩和,只是語氣仍是生硬的。
趙盈心說果然又猜中了,手往前一遞,握上宋樂儀的手:“人家坦露心跡,大有非我不娶的意思,難道我還得把人硬往趙婉身邊推嗎?”
“你……”
宋樂儀秀眉一擰,仔細的把趙盈這兩句話細細品過,眼底猛然一亮:“你是說……”
她嘶的倒吸口氣:“那你也是糊涂的!”
趙盈啊了聲:“怎么還是糊涂?”
宋樂儀抽出自己的手,冷眼看她:“沈閣老幾次三番在向你發難,明知道皇上偏寵你,明知道燕王殿下向著你,他還是在朝堂之上刁難你,帶頭參奏彈劾你,你想靠沈明仁跟他緩和關系?
你可別忘了,當初設立司隸院,沈明仁可是跟沈閣老一個鼻孔出氣,想勸你罷手的,這不還是你告訴我的嗎?”
“我從來就沒想過跟沈殿臣打好關系。”
趙盈嗤的那一聲很是短促,從鼻子里擠出來的一個音調,又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她右手的手肘撐在圓桌邊緣處,手掌心托著腮:“他就是塊冥頑不靈的硬石頭,我可沒那個信心能感化了他。
再說了,他一心所謂的朝堂安穩,是建立在士族高門成鼎立之勢的前提下的。
父皇現在正值壯年,沈殿臣作為內閣首輔,從來不提立儲的事,朝中百官便也就不提,可將來總要提的吧?
等到立儲的事情被提到明面上,兄弟鬩墻的奪嫡之爭就少不了,沈殿臣無論和誰關系近一分,都算是偏幫。”
“你什么都明白,還挺沈明仁這些混賬話?”
“可沈殿臣是沈殿臣,沈明仁沈明仁,到底不一樣的。”趙盈又嘆了一聲,“我今天罵了他,到父皇面前去告他一狀,真等著看他娶了趙婉,從此偏幫姜家?”
她前后說話都是矛盾的,宋樂儀原本就沒舒展開的眉心越發蹙攏起來:“他偏幫什么姜家,沈閣老不就頭一個不同意的了嗎?”
“沈殿臣不同意,不也默許了外頭傳出沈明仁和趙婉的事?”
趙盈抬了眼皮看過去:“他是想叫沈明仁尚主,延續沈家榮耀,而且他沈家那些子侄之中,除了沈明仁,還有誰是拿得出手的?
他是內閣首輔,他要持正公允,可沈家將來是要交到沈明仁手里去的。
沈明仁能不能走到他如今的位置上去,單是他一個人提拔,就能把沈明仁一手送進內閣嗎?”
那恐怕是不行的。
這些后生晚輩中,還有宋云嘉宋懷雍一流,如今薛閑亭有了西北的功勞,便要把他也給算上了。
沈明仁的確出類拔萃,可內閣的位置就那么幾個,就算是輪著一茬一茬的換人,在沈殿臣從內閣退出來之前,也未必會有多余的位置留給他。
所以這是……
宋樂儀呼吸一滯:“如此說來,他怎么不是偏幫?沈閣老真有此意,那打心眼里不就已經把沈家的未來和姜家綁在一起了?”
“所以我才不能讓沈明仁娶趙婉啊。”趙盈見她明白過來,長舒口氣,“我對沈明仁并沒有什么喜歡不喜歡,中意不中意的,但要說平白把人往趙婉身邊推,眼看著他和姜家登上一條船,那可不成。
朝廷里的事向來是瞬息萬變的,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好。”
可是朋友不是那么好交的。
宋樂儀有些擔心:“他說這些話,你不立時駁了他,難道來日還真打算……嫁給他嗎?”
她有些看不懂。
先前趙盈三推四阻不愿意見沈明仁,她私下里也問過兩回,趙盈都含糊其辭的敷衍過去,似乎很不愿意提這個事。
后來她就想,應該也沒什么喜不喜歡的,畢竟為著選駙馬的事,皇上和太后都生了一場氣,趙盈更是為此才搬出宮住的。
打從一開始趙盈就說過,無非是不愿意推辭太后的一片慈愛之心。
所以她就也沒再問,沈明仁的事兒也像是不了了之。
但就目下這個情形來看……
“就算你不打算嫁他,也少不了與他虛與委蛇,你想和他做朋友,不把他推到趙婉和姜家身邊成為你的敵人,總得給他一些好處,才能談得攏啊。”
宋樂儀苦著一張臉:“元元,你這是在玩火。”
薛閑亭就快回京了,他那個要命的性子,知道了這事兒,也有的鬧騰的。
“他說出這樣的話,姜家和趙婉知道了,這念頭自然也就斷了。”
姜承德可沒那么好說話的。
沈明仁的那些話,無疑是在打他的臉。
尤其前些日子沈明仁對此事分明沒有二話,私下里面也見過,嘴上什么都不說。
結果呢?
現在話鋒一轉,說這種話,置姜承德于何地呢?
就姜承德那個性子,沈殿臣還想和姜家維持一種微妙的平和,那可比登天還要難。
沈家做不了姜家的朋友,來日姜承德眼中他們就算敵人。
敵人的敵人自然是朋友。
就算她長久冷著沈明仁,這道理卻不會變的。
沈明仁被訓斥了。
云逸樓的事情就那么散播開來。
起初沒掀起什么波浪,過了大約有三五日,議論漸次多起來,驚動了不知多少人。
參沈明仁的折子還是宋云嘉上的。
其實那天宋懷雍懷里也揣了一本奏折,也是參奏沈明仁的,只是宋云嘉動作比他快了一步,他的那本奏折就沒再呈送昭寧帝面前去。
昭寧帝在太極殿上聽聞此事,面色黑透了,當即就把沈明仁罵出了太極殿,如此還不算完,連帶著沈殿臣也落了個教子無方的名聲。
金殿上訓斥完了,又下旨責罰。
沈明仁官降一品,禁足家中一個月,沈殿臣罰俸一年。
這人可算是丟大了。
一時間朝臣更議論紛紛。
本來就是小兒女的情愛之事,何況趙盈十四了,明年就要行及笄禮,怎么不能談婚論嫁?
沈明仁怎么也算是名門之后,就算出身上矮了薛閑亭一頭,也不至于不配尚主。
要真是郎情妾意,那不是佳偶天成才對嗎?
但看昭寧帝這態度……
永嘉公主何止是他掌上明珠而已啊。
人家表個白,就得官降一品,連沈殿臣都被訓斥教子無方,這分明就是心頭肉。
那沈明仁要從皇上心頭剜走一塊兒肉,可不是得倒霉嗎?
外面鬧的沸沸揚揚,沈家更是沒個消停。
沈殿臣請了家法,把沈明仁按在家祠里好一頓打,那架勢恨不得把人給打死似的。
他在氣頭上,沒有人敢湊上去勸,沈明仁被藤條抽的皮開肉綻,幾次差點兒昏死過去,卻死也不肯改口。
沈殿臣氣性漸消時,看著兒子身上一片血肉模糊,竟也無動于衷:“對對對,你說的很對,就算你死了這條心,改了這個口,也不中用了!”
藤條抽在身上是極疼的,更何況沈殿臣真是下狠手,把人往死里打。
但沈明仁年輕,身體底子也不錯。
這會子趴在地上,臉上雖沒什么血色,額間也掛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就連鼻尖上也滾落三兩滴,但總算還能勉強撐著,也還能說話。
沈殿臣居高臨下,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沈明仁心口抽抽的疼。
這就是他的生身之父。
他的所作所為,令沈家蒙羞,更令他蒙羞了。
所以要打死他,恨不得打死他。
沈明仁差點兒沒冷笑出聲,好在還能保持理智,知道不能再激怒沈殿臣,不然他或許真就沒命活著了。
他緩了好幾口氣,開口的時候也是有氣無力,聲音極低,為著身上傷處時不時傳來一陣痛感,偶爾還會斷了聲音:“父親是最明白的人,一味地要我改口,要我認錯,我卻不知道,父親希望我認什么錯呢?”
沈殿臣果然還是被他給刺激到,一抬手又是一藤條抽下去。
沈明仁倒吸口氣:“父親今天就算打死了我,事情也已經這樣了。
我同殿下說的那些話,是覆水難收,更何況現在鬧上了太極殿,鬧到了皇上面前,您就算打死我,皇上不也覺得您教子無方嗎?”
沈殿臣怎么可能不生氣呢?
他是內閣首輔,當然算是天子近臣。
昭寧帝近些時日對他的疏遠,雖然不至于全都擺在明處,但他自己是能真切感受到的。
無論是親批司隸院事,還是幾次殿上駁了他,再到這回為了這種事情連他一并罰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我的確是教子無方,早知你如此不堪,當年我就不該把你接回京城,也省的養你到如今,竟然養成個禍害。”
他咬牙切齒,抬手又要再打,真就是為了泄憤解氣而已。
沈明仁眼底的溫度全褪去了:“那不然父親打死我?”
他偏著頭,努力的抬眼去看:“父親與其打死我,在這兒后悔接了我回京,倒不如想想,此事如何善了。”
沈殿臣高高舉起的手,終究是輕輕放下,手上的藤條也沒再落到沈明仁身上去。
沈明仁微合眼,其實還是暗暗松了口氣的。
真再抽他幾藤條,他這一身的傷,用不著昭寧帝禁他的足,他不在床榻之上養上個一年半載,恐怕是好不了了。
“太后當日要為殿下選駙馬,本就極中意我,不然集英宮宴也不會特意點了我隨父親入宮赴宴。”
沈明仁話音微頓,緩了口氣,才繼續往下說:“父親的用意和苦心,我不是不知道,可是二公主到底不是姜夫人親生的,白占了個養女的名聲罷了。
父親端看一看三殿下,總也該明白,皇家禁庭,哪來的那么多真情實感?
姜家在利用二公主拉攏父親,父親心知肚明。
那天云逸樓中偶遇殿下,我的確是一時著急,才會把這些心里話脫口而出,惹出今天的事來,父親要怪我思慮不周,請家法責我,我不敢辯駁一個字。
可是父親,難道我的一片真心,就合該不見天日嗎?”
沈殿臣猛然一震。
真心。
誰年輕的時候,沒有過真心呢?
他瞇了眼,俯視著沈明仁。
這個兒子他從來都不是真心喜歡的,哪怕他年少有為,科舉高中,這些年來也為沈家添光增彩,但他絕不是一個好兒子。
不夠恭順,更不夠坦蕩。
“你真的心悅大公主?”
沈殿臣冷冷的問,沈明仁別開眼去,不再看他。
父子兩個誰又不知道誰呢?
他的情深似海在趙盈面前裝裝樣子,騙騙未經人事的小姑娘罷了。
真想糊弄過他這位首輔父親,那還是蠻難的。
沈明仁深吸口氣:“我當然也為她是皇上的掌上嬌,可我對殿下,也并非全無真心,所以父親懷疑什么?懷疑我想攀附殿下,攀附圣恩,將來對沈家不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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