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回京
八月二十六,薛閑亭與晉王回朝。看‘毛.線、中.文、網
他們臨行是昭寧帝率百官于宣華門親送,如今回京入朝,又是昭寧帝領百官登宣華門親迎。
這算得上是皇恩浩蕩了。
不過朝臣也無人敢什么。
西北一行兇險萬分,當初朝中無人肯往,連趙承衍都三推四阻,什么也不愿意去。
薛閑亭是自請了旨意往西北主事去的,晉王雖然是被昭寧帝下旨點去的,可人家畢竟沒有推諉不肯不是?
這不是趙盈第一次見到胡為先。
不過在她最初的記憶中,胡為先是個上馬能戰的人。
昔年他一身明光鎧,手持長槍伴在趙清身旁,端的是血洗宮城,逼宮奪位的架勢。
那是何等的威風啊。
如今被押解回京,一路自甘肅至京都,餐風露宿,人不知狼狽了多少。
昭寧帝大手一揮叫司隸院的人接手,押去了司隸院府衙。
早朝時辰是已經過了的,就算要對薛閑亭他們論功行賞也是明日朝會上的事了,昭寧帝只是夸贊了幾句,便放了他們家去,眾臣便也各自散去了不提。
趙盈于宣華門上同薛閑亭四目相對時,二人便心有靈犀的有了默契。
果然他并沒有急著回家。
趙盈從宮門出來,遠遠地就看見了他的馬車。
薛閑亭錦衣華服,環胸立于馬車旁,見她出來,噙著笑踱步迎上前。
周圍自然有朝臣湊上來恭維,一時見了趙盈,又十分識趣的告辭離去。
周遭沒了不識趣的人,薛閑亭的笑意淡了些:“我回了京,你是不是該請我吃飯?”
趙盈挑眉:“走了這么久,飯什么時候都能吃,侯爺和夫人還在家等你,你不回家,倒要我今日便請你吃飯去?”
“我爹娘才不急著等我回家呢。”薛閑亭側身讓了讓,是要她上車的架勢,“已經派了人往家去報平安,吃過飯再回去是一樣的。”
他從就是個散養的主兒。
廣寧侯與侯夫人只得了他這么一個兒子,卻從來也不見得有多驕養。
用侯夫人自己的話來,大概是越當眼珠子似的寶貝著,越怕養不成,倒不如撒開手,隨他胡打海摔的鬧去,反而皮實的很,叫爹娘省心。
他們是省心了,薛閑亭養成個閻王脾氣,從到大多少人在他手上挨打吃虧,又不敢真的告到廣寧侯府去。
趙盈搖了搖頭,腳尖兒轉了個方向,朝著自己的馬車步過去,慢悠悠的丟下一句:“云逸樓。”
這畢竟是宮門口,薛閑亭也不強逼著她非要跟自己同乘一車,便由著她去,等上了車,吩咐了趕車的廝隨著她車駕而行,兩架馬車一前一后的往云逸樓而去了不提。
薛閑亭離京這么久,他知道京中一定發生了不少事,趙盈如今搖身一變做了官居一品的司隸令,他今日入城時,聽到百姓議論紛紛,竟大多數都是同她有關的。
最令他氣惱的是關于沈明仁的那些破事。
他很是有心叫人去打聽清楚,到底都發生過什么,奈何一入了城,要先面圣復旨,還要把胡為先交到朝廷去,不能在城中耽擱。
不過好在趙盈在,有什么話,直接問她也是一樣的。看‘毛.線、中.文、網
這會兒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大眼瞪眼的,云逸樓的掌柜親自帶著人來上茶上菜的,也品出了二人之間不太尋常的氣氛。
他更是話不敢多一句,上了菜,便帶了人趕忙出門去,余下一個字都不帶多的。
趙盈深吸口氣,叫揮春和書夏也退到外面去守著。
薛閑亭竟難得的沒賭氣,等兩個丫頭退到外間,他把趙盈素日愛吃的兩碟子菜往她面前方向推了推,緩了嗓音問她:“你和沈明仁是怎么回事啊?”
趙盈抬眼看他,也沒動筷子:“你這是一進城就聽了?”
他是啊:“傳的沸沸揚揚的,我有心打聽清楚,但要面圣交差。看樣子我往西北的這段時間,你在京中日子過得很不錯啊。”
他像是在感慨,卻更像是嘆息。
趙盈略品了品,唯獨沒品出生氣或是惱怒。
轉性了?去了一趟西北懂事了?竟也不纏著她鬧脾氣。
她一時想笑,想了想還是收斂了微揚的唇角:“也沒什么,上了姜承德的惡當而已。”
薛閑亭才給她夾了一塊兒糕放到碟子里去,正要往回收手,動作猛然頓住:“他在朝中向你發難?”
趙盈搖頭:“這件事兒不算。”
他眉頭緊鎖,越發困惑。
趙盈大概把前頭的事兒同他了一番,臨了了,低嘆一聲:“早知是這樣,集英宮宴上也不該叫父皇松了這個口,姜夫人不白得這么個女兒,姜家也不會從這上頭做文章。
趙婉如今要依附著姜夫人過日子,她的前程也只能指望著姜夫人,姜家要拿捏她太容易了,她自己又對沈明仁并非全無情意。
我原本以為姜承德是真的看上了沈家的,卻不曾想,到底是他老謀深算,更勝一籌。”
薛閑亭眼底冷凝一片:“這倒也沒什么,他能拿捏趙婉,又拿捏不住辛家。”
他看出她的懊惱,盡管時隔數日,提起此事,她還是免不了懊惱自責,便勸了兩句:“誰也沒長前后眼,你更不是姜承德肚子里的蛔蟲,哪里知他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沈明仁畢竟是沈殿臣的嫡子,他的這幾個孩子里,如今最爭氣的也就是沈明仁一個,姜承德有心叫他做趙婉的駙馬,也沒什么不可能的,畢竟連太后都極中意他,這不算是你的疏漏。”
趙盈當然知道這不算她的疏漏。
但薛閑亭的態度嘛……
她微松了一口氣,轉而又問他:“你去了一趟西北回來,怎么倒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薛閑亭嗤了聲:“你覺得我該為了沈明仁的事情跟你生一場氣?”
她挑眉不語,神情分明著是啊。
薛閑亭一看就笑了,等笑過了,肅容正經了神色:“去了外頭辦一趟差,才知道世事不易,想著你在京城先前的幾番籌謀,不管是何家的事還是劉家的事——
我那時正按你所查著胡為先,著實碰了一番壁,查的艱辛,這才想明白一些道理。
咱們都不是孩子了,總拿著兒時玩鬧的態度,你會累的。”
趙盈有些怔然:“真難得啊,薛世子也有替他人著想的時候。”
薛閑亭直翻白眼瞪她:“我什么時候不為你著想了?這話也太沒良心了點。”
趙盈便吃吃笑起來:“早知道你出去一趟就能不找我麻煩,我該早兩年就讓你出去辦差。”
“你也不要跟我扯這些,我離京這么久,你在京城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薛閑亭敲了敲圓桌邊緣處,打斷她的話,“大概是為沈明仁的事,人家才又想起你這位永嘉公主的‘豐功偉績’。
我進城這一路上,實在是沒少聽閑話。
司隸院倒也罷了,怎么百姓口中,你如今還有了暴戾的名聲?”
好好的姑娘,明明是下第一嬌的金貴人。
他們是一起長起來的,趙盈什么性子,他還能不知道嗎?
她暴戾,未免可笑。
她若是個暴戾的,就趙婉那樣的,從不知道得挨多少回揍,趙盈能整的她不敢犯犟,劉氏還不敢一個字。
她骨子里是個良善的人,連母親都常,她像極了宋貴嬪的性子,這樣的性子,長在后宮之中,沒有親生母親照拂,恐怕明里暗里是要吃不少虧的。
他等著趙盈反駁這些話,卻不成想,她壓根兒就沒打算開口辯駁什么。
薛閑亭反而有些呆住:“你還真就認了這些話?”
“這沒什么認不認的,我自己干過什么事我自己最清楚,人家要這么,也沒什么不對的。”
趙盈撇了撇嘴:“我自掌司隸院以來,先后處置了一位御史中丞和一位大理寺少卿,勉強也算得上雷霆手腕吧。
當日處置陳士德,我又的確是用大理寺的囚車押著他走街串巷,帶他回了陳府,也確實是用他家眷性命要挾他開口的。
至于傷人這些話,更是事實。”
薛閑亭倒吸口氣:“你……這也都是燕王教你的?”
她不是:“覺得我陌生?”
薛閑亭細品了品這句話。
大概也就是他了。
若換做旁人,她未必有這樣好聲好氣出這句話來,更或是索性不理。
她要做什么,向來也輪不到旁人置喙。
只是他覺得詫異而已。
怎么就能性情大變呢?
還是入了朝堂,站在太極殿上,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他訝異于趙盈的這些變化,一面卻又心疼。
母親早年間的那些話,現在想來,其實不錯。
宋貴嬪若還在世,她也不至于這般辛苦。
有昭寧帝的寵愛就夠了。
她本可以像趙婉一樣,只等著長大成人,安心待嫁。
而她又遠可以比趙婉更幸福。
想嫁什么人,她開了口,昭寧帝沒有不許她的。
又何必在這污濁朝堂攪和。
他一向都知道昭寧帝的朝廷,不是什么清明朝堂。
這十幾年來,父親只守著個爵位,不愿過問朝中事,連他被欽點入朝時,父親都那般不情愿。
那時候他就隱約明白了一些事。
至于她……
薛閑亭不由嘆氣:“你與我書信中,要入朝,設立了司隸院,我吃驚之余,本以為你是心血來潮,又或是先前被劉家的事給刺激到,唯獨沒想過……你這樣認真。”
認真到連這些事也親力親為,叫外頭的人那樣她。
趙盈一時間不知道該與他什么。
她跟趙承衍過,要做皇太女,要走這條路,她用不著跟薛閑亭明,只要她想做的,薛閑亭都會幫著她。
但事實上,這種事是風險極大的,成王敗寇,他的身后是整個廣寧侯府,她該與他明白,總要讓他知道,他冒著什么樣的風險。
只是他去了西北,不在京中,就錯過了最好的開口機會。
現在回來了,已經錯過了那么多事,這件事就只好慢慢地給他聽。
偏偏他從來最心急,關于她的一切,他都急著弄清楚。
趙盈微嘆了一聲,幾不可聞的:“不認真何必入朝,朝堂不是那么好上的,太極殿也不是那么好站的,從我掌管司隸院以來,不知道被彈劾了多少次。
朝堂上與群臣舌戰,是件讓人心累的事。
這有什么值得我心血來潮不得不做的嗎?”
薛閑亭也沉默下去,默默地又給她添了好幾筷子的菜:“趙澈上陽宮失手傷人,你那樣生氣,趙盈,你不是想告訴我,今日所做一切,是為趙澈的將來鋪路的吧?”
他是聰明的,更重要的是太了解她。
她還發愁得找對了時機慢慢跟他,他自己其實就已經品出味兒來。
趙盈不假思索便搖了頭。
薛閑亭呼吸微滯:“不是為他,你自己要走這條路,知道有多難嗎?”
他并沒有過分激動,反而顯得平靜,連聲音都是緩和而又平穩的,冷靜的像是單純在問她今這菜好不好吃一樣。
趙盈知道:“但我決定了。”
薛閑亭一只手扶在眉心,捏了兩把:“燕王幫你的?”
她是。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頓:“所以從一開始,你搬到燕王府,就是為了這個嗎?”
她猶豫了一瞬,他抬眼,從她的神情中看懂了答案。
那就是趙澈引起的了。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忽然就這樣想了。
但她做都已經做了,就算問明白了,也沒什么意義。
他更不可能在這時候勸她收手,況且也實在沒有什么可勸的。
他一直覺得趙澈是個狼心狗肺的兔崽子,在他傷了趙盈后,就更這么覺得。
趙澈要跟趙清趙澄兩兄弟爭,最大的優勢就是宋貴嬪和趙盈。
趙盈將來要幫扶他,一樣會走的很艱難,跟如今也沒兩樣了。
薛閑亭的那只手垂了下去:“其實你讓我去西北時,問我愿不愿意為了你去西北,那時候我還是以為,你是為了趙澈才如此行事,只不過他剛傷過你一場,你怕我負氣不肯去,才那樣,原來你是真的為了你自己。”
他還是給她布菜:“這樣也好,就算艱難,總還有侍郎府,還有我,沒必要為了那個兔崽子掏心掏肺的。”
趙盈眼角一抽:“他好歹還是我弟弟。”
“那也是個兔崽子。”薛閑亭又橫過去一眼,“不這個,咱們吃飯,你把我離京后的事,一件件慢慢給我知道,也省的來日我稀里糊涂的,幫不上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