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里應外合
趙清兇狠的目光能殺人。
他身體底子不好,平日里看起來總和善的多,說話都不會太大聲,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樣子,同眼下這副模樣,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太后的意思不言而喻了,那把趙承衍叫進宮自然也是為這個。
趙盈下意識瑟縮了肩膀,往旁邊挪了挪。
趙承衍大概看不下去,一彎腰,把人提了起來。
她軟著嗓子叫皇叔,太后的眉心立時高高隆起。
趙承衍松開她,低頭看了趙清一眼:“元元說的是真的?”
趙清自己也愣了下:“皇叔……”
倒不似對著趙盈時那樣兇神惡煞的一張臉了,真個做錯事的孩子模樣。
眾人見狀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太后只覺得胸口堵著那么一口氣,不上不下的:“你也是昏了頭,想瞎了心了!”
她指尖顫著:“糊涂蛋,你要真是看上了那丫頭,去跟皇后說,去跟你父皇說,再不濟,你來跟我說,你這么大了,原本早也就該開府建牙,娶正妃納側妃了,單為你身子不好,一拖再拖,沒成想竟拖出麻煩來!”
馮皇后真是沒眼看,打心眼里瞧不上太后這樣的做派。
這算什么?
她是宮里的老祖宗,就能顛倒黑白了嗎?
綠蕓是鳳仁宮最得臉的大宮女,是她貼身的陪嫁丫頭,別說趙清只是個庶出的皇子,哪怕是她膝下有了嫡出的孩子,干這樣混賬沒臉的事情,不說拉下去好好責上一頓,難道竟還有百般維護的道理嗎?
她越想越是氣不順:“照母后的意思,這件事原是他一時豬油蒙了心,并不是有意的了?
那頭前元元無意中撞見的,也不做數了?”
她撞見什么了?她說的含糊,可沒拿實了誰。
死人說的話才不做數呢。
趙盈低著頭,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的。
這一屋子的長輩,本來就沒有她說話的份兒。
可太后今天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要揪著她不肯放過:“元元,你是什么時候撞見你皇兄這檔子事的?怎么也不來告訴我們,便就由著你皇兄胡鬧去嗎?”
昭寧帝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她還是個孩子,十四歲而已,能撞見什么?能知道什么?您想叫她跟您說什么?”
他越是護著趙盈,太后面色越是難看。
孫淑媛抿緊了唇角,猶猶豫豫想開口,到底還是忍了下去。
“皇上,妾……”
“你住口。”昭寧帝一肚子的火氣沒地方撒,她一張口,他像是找到了發泄點,立時駁了回去,“把個好好的孩子養成這樣,你還敢開口?”
但事情僵持在這里,到底也不是個辦法。
趙承衍冷眼掃過眾人:“皇兄眼下是個什么主意?總不能就在母后宮里這樣僵持著。”
“我原說索性讓他開牙建府,搬出宮去,讓綠蕓跟了他,就當是他跟前兒開臉的,收了房,也不算十分委屈了綠蕓。”
昭寧帝揉著眉心,說起這個顯然頭疼:“可大郎尚未成婚,母后不同意放他出宮開府單過,皇后又心疼綠蕓,覺得仍舊是委屈了她的。”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大抵就是如今這個情況。
一頭是親娘,一頭是發妻。
倘或馮皇后肯退讓這一步,此事恐怕連他都不用驚動就了了。
馮皇后不肯讓,是不服太后,趙承衍心里清楚。
只是她的這位皇嫂,日子不如意,早年間委屈受的狠了,能忍到今天才借著綠蕓的事情發作一場,已經算是可以的了。
不過他倒是明白了。
怪不得母后一個勁兒的揪著趙盈不放呢。
這是逼昭寧帝讓步呢。
宮里摸爬滾打一輩子,她今天讓了皇后這一步,往后就掙不回來了。
女人多的地方果真是非多。
趙承衍拉著趙盈往旁邊坐,眼見著太后橫了一眼過來,他只當沒看見,微不可聞嘆了口氣:“趙清都十八了,母后把著他不肯放他出宮開府,這算什么呢?”
太后橫眉冷眼的:“你別拿這話糊弄我,開府建牙也得成了家,出了宮身邊沒人照顧他,他倒不是你親兒子,你一點兒不擔心。”
她說著又冷眼去剜昭寧帝:“那是你的親兒子,我也沒見你多擔心他的。”
孔淑妃捏緊了手帕。
兒子長到了十八沒成婚,這事兒一直叫她懸著心。
去年的時候母親進宮來,還說父親也叮囑了,說是不必急的,往后自有好的,大郎是皇長子,總要個出身頂好的女孩兒才配得上。
可就這么一年拖一年的。
她不得寵,皇上對大郎的事好像也不怎么上心,太后倒是說過兩回,卻也不了了之。
不成家,就沒法子立業。
皇上一向壓著幾個孩子不許上殿議政,連王爵也不肯封。
馮皇后恨的咬牙切齒,一掃眼見了孔淑妃快把得意寫滿整張臉,神色就更難看:“聽母后這意思,他做了這樣丟臉的事,倒不說處置,反倒要給他成家開府?
開牙建府,出宮單過,那就是長大成人了。
按照宮里的規矩,就該給他封王封爵,入朝領差事。”
她話至此處,譏笑了一嗓子:“往后人人都學這等混賬事倒好了,白得這么大的便宜呢。”
太后也咬牙:“你是做嫡母的,是中宮皇后,母儀天下的氣度都到哪里去了?皇后的意思,是要把孩子給逼死了,才滿意?”
這不是強詞奪理嗎?
各執一詞,是爭執不下的。
誰都不肯退那一步,趙承衍怎么說和?
連昭寧帝都恨不得躲了,坐在當中間兒卻根本就不開口。
事情鬧成這個樣子,趙盈唯獨算漏的,是太后的袒護。
叫趙清成婚,封王,那都沒什么。
但綠蕓不能跟了他。
女人家的心思最難猜了。
現在不情愿,尋死覓活的,真跟了趙清,做了趙清房里的人,她有馮皇后撐著腰呢,便是趙清將來的正妃也少不得要高看她兩眼。
等她自己哪一日想開了,跟趙清好好過起日子,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趙盈唇角往下一沉,從趙承衍身邊站起身來。
趙承衍想拉,沒來得及把人給拉住。
她已經往殿中挪了三兩步:“父皇,兒臣有幾件事情,想私下里回稟您。”
他仍是嬌滴滴的聲音,軟著嗓子,最沒有威脅的。
昭寧帝不動聲色舒了口氣:“很要緊的事?”
趙盈點頭。
太后顯然不快:“元元,眼下是個什么情形,你要回什么話?”
“朝堂上的話,本來是打算明日早朝后再往清寧殿回稟的。”
后宮不干政,她這么說分明是堵太后的嘴。
太后眼底的光越發暗下去,聚攏的冰渣也越發多起來。
昭寧帝順勢就起了身,剛要往下走,想起孫淑媛,回頭叫她:“這里的事情你插不上話,回宮去顧著孩子吧。”
孫淑媛肅著的面容一瞬間就松動了,猶豫著起身,往太后和馮皇后的方向各看過去一眼。
好在她從來就不在任何人眼中。
太后看不上她,皇后則是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兒。
于是她跟在昭寧帝身后,又領上了趙盈一起,一塊兒出了未央宮正殿的大門。
趙承衍盯著趙盈的背影多看了兩眼。
這姑娘是想從他手心兒上飛走了。
她突然做了決定,要回稟什么話,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這些日子,朝中有什么,司隸院有什么,她也不再說了,不似最開始那會兒……
昭寧帝也沒帶著趙盈去清寧殿,一路送著孫淑媛回宮,索性就在她那兒說話。
孫淑媛是懂事的,把人都打發了出去,自己也沒杵在跟前聽。
底下小宮娥上了茶水點心,昭寧帝擺手叫趙盈坐,還是不住的捏眉心。
這樣的小動作,兄弟兩個倒是挺像的,也只有這點兒相似之處了。
趙盈還是避著他身邊,只往官帽椅上去坐:“父皇覺得,大皇兄那個事兒,該怎么處置才好?”
昭寧帝正要端茶盞吃茶,動作一頓:“怎么在未央宮不問?”
“我看皇祖母和皇后娘娘爭執起來,您也不想開口,要是問了,少不得您一定要拿個主意出來了。”
他臉上這才有了笑意:“果然還是我們元元最貼心,知道心疼人。”
可究竟該怎么處置,他照樣是沒開口:“你要回什么事兒?是跟你皇兄有關的?”
事實上未央宮正殿坐著的那些人,誰又聽不出她話里有話呢?
說是朝廷里的事,看似堵太后的嘴,可也是在告訴他們,那是跟趙清有關的事。
本來也沒打算瞞過誰,趙盈大大方方就點了頭:“確切來說,是孔家的事兒,但我怎么想,怎么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大皇兄和綠蕓的事出的太巧了,我想還是回稟了您,您來定奪的好。”
昭寧帝臉上才掛出來的一點兒笑容,登時不見了蹤影。
他倒沒有再催問,平靜的等著聽趙盈的后話。
“前兩天夜里,兒臣抓了肅國公府的一個奴才。”
昭寧帝立時擰眉:“悄悄抓的?”
她嗯了聲,也正了神色:“其實是那天有甘肅來的老百姓圍堵了司隸院府衙之后,入夜他悄悄溜出城去見了個神秘人,兒臣一直讓周衍和李重之盯著,前兩天悄悄地把人給抓回了司隸院,審問了一番。”
“所以你對肅國公府一直就沒放下過心吧?上次跟我說玉面貔貅的事兒,你是懷疑肅國公府把人給養起來了,所以一直都派人監視著國公府?”
趙盈順勢說是:“兒臣也不敢瞞著您,不光是肅國公府,連姜家也有兒臣的人在盯著。
朝中重臣的府邸,兒臣都有派人去監視。
也不光是為玉面貔貅一事。
打從兒臣第一次被人攔路截殺,就再沒放下過心。
后來劉榮被抓,也交代了一些事情,兒臣就更對這些人不放心了。
沒成想還真讓兒臣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
她行事自有她的章法。
這些日子昭寧帝也在觀察著趙盈行事,說她狠厲,雷厲風行起來,的確是毫不手軟的。
外頭的那些傳言他本聽不見,可架不住有人一定要叫他聽見。
但好在她總不至于太失分寸。
“抓了肅國公府的誰?”
“肅國公孔如勉長孫媳乳娘胡氏的小兒子,鄧標。”趙盈回了一句,把如何審問鄧標的那些細枝末節全都揭過去根本不提,“父皇,您猜他那夜出城去見的人是誰?”
昭寧帝不言語,她自顧自的接上前頭的話:“揚州孔府的大總管。父皇,兒臣曾經問過皇叔,這揚州孔家和肅國公府這個孔家,到底是怎么個關系。
皇叔那時候告訴兒臣,他們原是同支同宗,揚州孔府的家主就是淑妃娘娘的親叔叔,只是打從幾代往上就分了宗,各自單過,多少年都不往來了。
您說這事兒怪不怪?”
當然是古怪了。
昭寧帝悶著聲嗯了一嗓子:“你繼續說。”
“鄧標經不住嚇,說漏了嘴,說起當日劉榮截殺兒臣的事。兒臣思來想去,又提審了劉榮一回,有了鄧標無意說漏嘴的話,他才老實交代。
當初買兇截殺兒臣的,就是這個孔家大總管。
劉榮接單子來殺兒臣,孔逸成給他留有信物,是一塊兒刻著孔氏族徽的玉佩,非得是那樣的東西,他才肯賣這個命,冒這個險。
玉佩他一直存在城中天明銀號,事發之后他被兒臣所擒,可兒臣派人到天明銀號去取玉佩,那東西早被人給取走了。”
“是鄧標?”昭寧帝聽到這里哪還有不明白的,冷聲反問。
趙盈說是:“再對鄧標用刑之下,他才交代清楚,的確是揚州孔家買的兇,因孔逸成不方便常住京中,所以買通了鄧標,給了他不少銀子。
鄧標嗜賭成性,所以為了那些銀子,替他做這個跑腿兒的事情。
可至于跟國公府有沒有關系……鄧標說他只跟孔逸成聯系,他也不知道孔逸成和國公府之間有沒有往來,更不知道揚州孔家和國公府之間如何。”
她略頓了頓:“兒臣查明這些,又不能貿然到國公府去問話拿人,原是打算明日早朝后再到清寧殿見您,請您定奪,拿個主意,卻不料今天就出了大皇兄的事……”
昭寧帝一瞇眼:“你覺得大郎昨夜醉酒行那等茍且之事,并不是他一時豬油蒙了心,實則都是謀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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