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心懷鬼胎
趙盈又病了。
她跟著宋子安出了一趟門,回城后請了宋懷雍和薛閑亭在城中麒麟閣吃了一桌的淮揚菜,等回到欽差行轅不到半個時候,就開始發熱且渾身無力。
明明是一起吃的飯,宋懷雍和薛閑亭一點事也沒有,獨她一個病倒了。
胡御醫又忙著請脈診治,把人全都趕了出去不叫守在她床前,后來又說這和在船上是一樣的,就是腸胃不受,水土不服,開兩副方子,吃兩天藥,自然就沒事了。
沈明仁追著再問,他便只說是趙盈身體本就不如宋懷雍和薛閑亭,嬌弱又金貴,是以他兩個無礙,她卻病的起不來身。
要是問的再多了,胡御醫就甩臉子不理人,弄得他也沒法子,暗暗的著急,卻也只能等著趙盈病好。
為她病著,且似乎病的有些嚴重,揚州府衙上下一眾官員便無一人敢往欽差行轅來見駕,唯恐打擾了趙盈養病。
就連章樂清也不過每日派人來問個安好,并不親自來請安拜見。
就這么過了有兩日吧,這一日正午才用過午飯,章樂清就登門來了。
趙盈正拉著宋樂儀窩在床上下雙陸,揮春打了簾子進門,又緩步入了內間,近前三五步,把垂落下來的幔帳拉開,掖著手回道:“章知府來了,世子說看您見不見他。”
“知道為什么來的嗎?”
揮春搖頭:“小宋大人和世子在前廳見他,但他好像什么都沒說,世子只派了人到咱們這里來回話,別的都沒交代。”
宋樂儀瞇了眼:“他知道你是裝病的?”
這兩天她就窩在屋子里,連床都沒下過,近身服侍的事情又不叫行轅中伺候的丫頭插手,全是揮春書夏和云兮她們。
胡泰煎的藥天天端到她面前,連飯菜都換成了白粥和清淡小菜這些,糯噥的糕點一塊兒也不叫她碰。
她做戲做成這個樣子,連沈明仁都信了她真病倒,章樂清去哪兒知道她是裝病。
趙盈搖頭道:“說不得他只是想試試我的底而已。”
她說著就已經起了身。
宋樂儀下意識按了她一把:“叫大哥和薛閑亭應付他?”
她還是搖頭。
晾著他們兩天也差不多了。
腸胃不受也只是在她身上才顯得格外嚴重罷了,第一次出遠門,來這么一遭行了,再拖久了,章樂清一封密信送回京,反正這些事兒傳到姜承德耳朵里,將來她再想辦外差,姜承德還不跳著腳給她使壞。
趙盈反手拍了拍宋樂儀,說沒事,叫了揮春和書夏伺候她梳妝。
章樂清面相和善,說話的時候也總是客客氣氣的。
他是一方知府,向來頭頂上也沒什么人壓著他,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是下面大小官員看他臉色行事,偏他沒那個官架子。
不過茶吃了兩盞,他就是不說為什么事而來。
宋懷雍和薛閑亭根本就不催,反正趙盈叫丫頭來回過話,說是過會兒就來的。
約莫又過了一刻左右,趙盈姍姍來遲。
她今日身上顏色嬌嫩。
葡萄青繡菖蒲花琵琶袖的襖,配著下身銀紅色馬面裙,裙瀾云水紋,裙頭正中綴了三顆明珠。
耳墜子配的是紅寶石,顏色淺一些,和身上的馬面裙相得益彰。
她“病”了兩日,飯菜又沒什么油水,一張小臉沒什么血色,本就白皙的皮膚眼下泛著病態慘白,是以髻上簪的是一支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多少襯些氣色。
進門的時候還要揮春扶著,一遞一步,弱柳扶風。
章樂清忙就起了身,一直等到她往主位落座,才躬身拜一禮:“殿下臉色這樣不好,下官叨擾了。”
趙盈笑著叫他坐下說話:“天天白粥配青菜,誰臉色也好不起來,本來這病沒什么要緊,胡御醫簡直是折磨人,章大人看孤臉色當然不好。”
章樂清哪里會順著她的話說胡泰的不是,只一味打哈哈罷了。
宋懷雍點點扶手,示意他該回正事,別在這兒耽誤工夫。
他才正襟危坐,面上淺笑也斂去一二:“孔家家主孔如玏委人送信出來,想見見殿下。”
他此言一出,三人臉色皆變。
薛閑亭冷下臉來,揚聲叫章知府:“他如何委人送信出來?”
“這……”章樂清似乎有些為難,目光觸及趙盈眼中的審視,才趕忙回道,“揚州衛負責看守孔府,孔如玏是委今日當值的巡察來回話,小巡察回稟到王知事那里。
本來這該秦指揮使來做主定奪,是否要回稟殿下知曉。
只是他今日往西郊練兵去了,不在城中,是以指揮司的人才找到了下官。”
簡直是笑話!
他倒推脫的干凈。
趙盈面色陰沉:“父皇下旨,旨意即達,說得清清楚楚,令揚州衛接手看管孔家,只等孤欽差行駕一到,著手調查孔家涉刺殺案一事,期間孔家上下一干人等皆不許出入府邸,外人也不許與孔府中人私相往來,章大人,這旨意揚州府上下并揚州衛眾人,應該都接到了吧?”
章樂清便有些坐不住了,掖著手起了身:“殿下恕罪,下官實在不知……揚州衛中事務,從來輪不到下官插手,照理說秦指揮使應該是安排清楚了的,今日這……”
薛閑亭聽他在那兒信口雌黃,冷笑著打斷他的話,只問道:“揚州衛的小巡查不懂事,知事王青也不懂事,章知府懂不懂事呢?”
他鬢邊盜出冷汗來:“本來該立時駁了孔如玏所請,殿下尚在病重,更不該叫他打擾殿下養病。
他們一家子現如今都是戴罪之身……”
“你說錯了,案子還沒開始查,怎么就是戴罪之身了?”宋懷雍聲音淡淡的,“章大人慎言。”
“是是是,還沒開始查……”章樂清一抬手,抹去鬢邊汗珠,“下官只是想著,殿下至揚州兩日,孔如玏這樣急著要見殿下,說不得是有什么內情,怕耽誤了殿下查案。”
“那孤便要多謝章大人費心,為孤考量這許多。”趙盈皮笑肉不笑,斜眼乜他,“秦延君何時出的城?”
章樂清微怔:“昨天夜里就走了,大約要后天才能回來。秦指揮使本就是行武出身,以往也是如此的,他不大慣在指揮司待著,倒愛到西郊去練兵,一去兩三日,往常……也不耽誤什么事。”
秦延君應該不是因為他口中扯的這些去的西郊,這個節骨眼上,她病著,孔家的看管之權還沒交到欽差衛隊手里,他不在城中坐鎮,亂跑什么呢?
而且怎么就有這么巧的事。
他昨夜出城,今天孔如玏就委托揚州衛底下的小巡查送信,說要見他。
那個王青,更是荒唐。
他一小小知事,即便秦延君不在城中,指揮司也尚有鎮撫經歷,往上也還有同知與僉事,他是揚州衛的屬官,跑到知府衙門回章樂清的話,難道官當的太順遂,覺得不舒坦,非要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趙盈瞥章樂清,站在他們面前,面不改色的扯謊,看似天衣無縫的巧合,實則處處經不起推敲。
她才來了兩天,這些人就坐不住了。
“替孔如玏遞話的小巡查,多給他一個月俸祿,叫他走人,至于王青,罰俸三月,他今日行事,待到孔家案子了結,孤會一并問罪。”趙盈話音微頓,卻沒給章樂清留什么分辨余地,“至于章大人,衛所指揮司之事你插手一次,也差不多了。
章大人這么喜歡操別家心,孤就成全你這一回,你且去吧。”
章樂清瞳孔一震:“殿下,下官——”
“對了,孔如玏。”趙盈挑眉,沒打算理會他那些有的沒的,“孤會派人到孔家提他來問話,章大人管好自己的事,可別叫孤再拿住你。”
這是敲打。
章樂清能清楚的感覺到趙盈對他的敵意。
可他自趙盈下船,一直是畢恭畢敬的,就連對宋懷雍也一樣。
他一個四品知府,在宋懷雍面前都客客氣氣,還想讓他怎么樣?
他今天也并沒有做什么。
話是揚州衛的人傳出來的,該問罪要懲治,找衛所的人去。
欽差駕臨,秦延君連聲招呼也不打就出城往西郊練兵,他手底下的人錯了主意辦錯差事,找他的麻煩去啊。
管他何事!
章樂清心中不服,趙盈卻咳嗽起來。
薛閑亭起身踱兩步,整個人就擋在了趙盈身前,阻隔開他的視線。
章樂清眸色一暗,這是早商量好要下他的臉面了。
有人唱白臉,自然就有人唱紅臉。
宋懷雍跟著站了起身來:“我送送章大人吧。”
章樂清咬了咬后槽牙,看樣子趙盈是不打算搭理他了。
人家是受寵公主,又奉旨欽差,怎么會把他小小的四品知府看在眼里。
欽差查案,提調揚州軍政要務,干什么也不用跟他說。
身邊帶著薛閑亭一個侯府世子,章樂清一個侍郎府嫡子,還有沈明仁那個首輔嫡子,說穿了,皇上把什么都考慮到了,她身邊這幾個,就足夠給她解決在揚州可能遇到的任何麻煩。
他們誰也甭想使絆子。
他也不是看不出宋懷雍陪他們做戲唱紅臉,可難為人家還肯唱一唱,不至于叫他太下不了臺,章樂清當然就坡下驢。
于是又同趙盈辭別一番,跟著宋懷雍就出了正堂的門。
等腳步聲漸次遠了,直到再聽不見,薛閑亭才讓開。
他盯著趙盈那張臉看了好久,皺了皺眉:“你在臉上敷了多少粉?”
她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表姐說我既然是‘病’了兩天的人,臉色就不能太好看,她給我畫成這樣的。”
薛閑亭無語。
“你看章樂清不太順眼?”
趙盈仔細想了想,她和章樂清沒什么深仇大恨,細說來,她還得謝章樂清呢。
前世他卷入舞弊案,孫其上折子給他求情,這才有了后來姜承德力保孫其之事。
當時從沈殿臣到趙清,包括她和趙澈,都借此事狠狠打壓過姜承德和趙澄,在病重的昭寧帝面前也沒少念叨。
歸根結底,她得謝謝章樂清才對。
但一碼歸一碼,今生章樂清都未必能安安穩穩把他的揚州知府做到那時候了。
趙盈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有些答非所問:“他本可以當做沒聽見,訓斥王青一番,把孔如玏所請駁回去,既知我在養病,怎么跑到我面前回這話?
他一來就說要見我,倘或真的只是不敢擅自定奪,替我做主,也大可將此事告訴你和表哥。
咱們關系近,他不敢,你們卻敢,壓根不必非要見我不可。”
“你覺得他是來探你虛實,所以心懷鬼胎?”
“也許吧。”趙盈往椅背上靠了靠,似有些疲倦,“說起來宋子安這兩天是在辦事吧?
說不得就為這個,他坐不住了,連秦延君手底下的事也敢插上一腳,那孔家涉的是什么案,他毫無懼怕,一個四品知府,倒是挺硬氣的。
他這么喜歡出頭,就叫他出頭去。”
“我真不是喜歡出風頭,更不是要替什么人強出頭,又或是給孔家抱不平。”章樂清打從正堂屋出來,就一路絮絮叨叨個沒完,“小宋大人,你可要在殿下面前替我說說話,這事兒我也實在是冤枉。
你說殿下奉旨欽差,孔家有任何消息,任何風吹草動,也不能瞞著殿下不是?
那孔如玏……他可是淑妃娘娘的親叔叔。
就算是分了宗,也沒人敢真的怠慢他們家不是?”
他一臉愁苦,一面說還一面嘆著氣:“小宋大人是不怕的,小沈大人也不會怕,那世子就更不怕,但我不成啊。”
宋懷雍根本就沒把他的話往心里去,敷衍著應道:“章大人也不用發愁,公主她就是這么個脾氣,加上人在病中心情不好,并不是要為難章大人。”
章樂清連聲欸著:“那就好,那就好,有小宋大人這兩句話,我這心就安定多了。
只是殿下交辦的指揮司的兩樁差事,小宋大人你看這……”
眼看著到了府門口,宋懷雍腳步停住:“公主交辦了什么差事,章大人還是盡早辦妥,不然懶政懈怠的帽子且不說章大人帶不帶的動,這陽奉陰違的名聲只怕是要坐實了。
你辦你的差,公主不會為難你。
指揮司的差事又如何?既是公主交辦,哪個還敢刁難章大人,事后尋釁算賬不成?”
他拱手做官禮,無視章樂清隱動的唇角:“章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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