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你有大麻煩
孔逸成還是死了。
自殺。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時,徐九把話遞進的三進院。
東方初泛魚肚白,趙盈正睡意朦朧,揮春匆匆進門,隔著紗帳猶豫了好久,到底還是輕手輕腳上了前去,低聲叫公主。
趙盈揉了把眼睛,從茜紅紗帳中遞出來一只手,緩緩將床幔撩開一個角。
揮春見狀才拉開床幔,掛在一旁掛鉤上。
蔥綠錦被蓋在身上,越發襯的趙盈皮膚白皙。
她側身,玉臂托在頸下,睡眼惺忪的看揮春。
“徐九剛剛遞話進來,孔逸成自殺了。”
床上的人像是沒聽明白,連點兒表情變化都沒有。
揮春也愣了下:“公主,奴婢說……”
“我聽見了。”趙盈才打斷她的話,“今兒叫他們煮碗火腿粥吧,你叫人去再買些桂花糕,就是前兩天薛閑亭買的那個,挺好吃的。”
揮春怔然應下來,人卻站在她床前沒動。
趙盈見狀,咦了聲:“我都要起了,你不去安排我的早膳,杵在這兒干什么?”
“公主,您沒事吧……”她顯然是不放心,就是不肯挪動。
趙盈竟笑出聲:“不相干的人,死了就死了,我要有什么事?”
可是孔逸成身上明明還有沒挖干凈的秘密。
他現在自殺,不就是為了保護背后主使之人。
他死了,線索就徹底斷了呀。
她雖然是做奴婢的,但這些也不是不懂。
公主怎么一點不著急呢?
她小臉兒皺巴起來,不情不愿的往外挪,一步三回頭,生怕趙盈想不開似的。
趙盈見她這個樣子,像是不與她說清楚,她一整日都要懸著心放不下,索性叫住她:“你是不是覺得他一死,我心情會變壞?”
“奴婢只是怕您想不開,心情不好。”
“你想的也太多,難道死一個孔逸成,案子就辦不下去了嗎?我要做的事,不是一個孔逸成能阻攔的,你倒比我還操心起來。”她撩開被子,翻身下床,揮春又上前,半跪在腳踏上,替她穿好繡鞋。
趙盈起身往梳妝臺前挪去,就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進來,從菱花銅鏡果然瞧見了書夏領著幾個小丫頭端著凈水進屋。
等銅盆放下去,書夏打發了跟進門的小丫頭,才去擰了濕帕子來伺候她凈面。
一應都忙完,多余的話趙盈半個字也沒再同揮春說,只是叫她去預備早膳。
她方才解釋了那么兩句,但揮春大抵仍是擔心她,全都寫在了臉上。
她看著丫頭出了門,叫書夏:“孔逸成自殺的事你也知道吧?”
書夏點頭:“徐九來回話的時候奴婢也在的,大概是徐大人吩咐過,他不敢隨便跟人說去,只尋了奴婢和揮春說話。”
但她可比揮春淡然的多。
“你平時多提點提點她,遇上點兒事就這樣慌亂,還要我同她解釋這些,別一天到晚瞎操心。”趙盈扶正鬢邊赤金簪,慢吞吞站起身來。
書夏欲言又止,后話到底收回了肚子里去,只是趙盈交代什么,她便應什么,別的一概不多提的。
其實孔逸成的死,并不出乎趙盈意料的。
他也姑且算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只不過不是忠于孔如玏罷了。
說不得打從一開始,他就是被埋在孔如玏身邊的暗子,經年過去,如今才被啟用而已。
就好比當日的留雁。
各為其主,也算不上有什么背叛了。
昨夜里她說了許多話,杜知邑和玉堂琴在旁一味的配合,孔逸成是心如死灰了。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大錯特錯,將他主子的部署全盤打亂,一步錯,步步錯,計劃走到最后一步,竟毀在他手上。
這一局是她賭輸了。
昨天夜里孔逸成聽了那些話,仍舊不松口,她就知道,孔逸成一定會尋死。
自殺,是他給自己的解脫。
不用活著面對自己將要承擔的罪責,更不用去面對他背后的主子。
那也是一種逃避。
吃過了早飯,玉堂琴便尋了來,顯然也是知道了孔逸成的死訊。
趙盈才出小院,遠遠地瞧見他,便站定在榕樹下。
人走近了,面色淡淡如常,趙盈挑眉:“先生知道孔逸成自殺了?”
玉堂琴也在打量她:“殿下一點不覺得生氣惋惜,那我與殿下又想到一起了。”
他昨夜就料到了,才不覺得意外。
趙盈瞇了瞇眼,一側身:“先生隨我來吧。”
她在住的小院東側收拾出來了一個小書房,此處跨院的南墻邊栽種著大片綠竹,竹下怪石成圈,將一片綠竹圍了起來。
玉堂琴跟在她身后,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垂帶踏跺進門去,揮春和書夏兩個便留在門口守著。
進了門趙盈往書案前去坐,玉堂琴也不客氣,徑直就在左手邊的第一把官帽椅上坐了過去。
“其實來揚州府之前,我也沒想過這案子這么快就了結的。”
玉堂琴一攏眉:“殿下打算回京了?”
“此行揚州府我有不少的意外之喜,可以回去了。”
她說可以,而不是應該。
玉堂琴心下了然:“殿下打算帶上許宗一并回京嗎?”
當年的事,她顯然沒打算放過。
只是于她而言……
玉堂琴正色道:“我勸殿下別太著急。”
趙盈手上一頓:“我不會急,許宗也不能留在揚州,先生難道不懂?”
玉堂琴一合眼:“揚州上下官員,殿下要立威,縱使再如何提及分寸二字,若不拿章知府開刀,只怕也做不到殺雞儆猴吧?”
他還真是什么都知道。
她笑著說是啊:“章樂清榮華富貴享了這么多年,現在要他一條命,他不虧。”
章樂清所貪之數,依《大齊律》,便是抄家滅門的罪。
趙盈眼下非要拿下他這個揚州知府,為的怕還有朝堂。
他背后是什么人,趙盈大抵心中有數,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章家人。
玉堂琴幾不可聞低嘆:“殿下要治章知府的罪,回京交差,奏折至于御前,卻要如何與皇上言明章知府這些年的罪業呢?
許宗行賄,與其分贓,他死了,殿下打算怎么保下許宗?
就算皇上一概依殿下之言,難道朝中那些人,就真的會眼看著殿下將許宗留在身邊?
當年那件事,無論是誰做的,事情過去了二十多年,本該再無人關切,現在殿下突然這樣將許宗推至眾人眼前——殿下想要引蛇出洞,可那人有此籌謀,足可見其城府。
京城之中,龍潭虎穴,許宗命如螻蟻,要他死,易如反掌。
殿下留許宗性命,將他帶在身側,焉知不是為自己留下禍患?”
趙盈知道她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但她從來不懼。
“我尚且不怕肅國公府的最后反撲,卻怕了那藏在陰溝之中不敢見人的東西背地里下毒手嗎?”
她最終要的,是清明朝堂。
如果她不能登大位,如今做的這一切自然都是徒勞無功,可那也無妨,縱使她敗了,那些人也都不要想過清凈日子。
可若是她上了位,掌天下權,她不想等到那一天再從頭肅清。
為君者有太多顧慮,權衡利弊,制衡朝堂,有很多人反倒動不得。
朝廷肱股,又豈是說殺就殺的。
似沈姜孔劉這樣的人家,若留到她登極時,便一個也動不了。
昭寧帝在位,他將這些人清理干凈,才能留給她開明的后路。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生也知我想做什么,所以今天才來勸我。”趙盈抬眼看去,“許宗會隨我回京,但不是隨欽差趙盈回京。我已在京中為他選好去處,該他現身時,我自會讓他現身人前,不該他出現時,我也不會給自己惹上麻煩。”
她淺笑著,收回目光,視線落在自己指尖:“我這人惜命的很,先生倒不用替我擔心這個,更不必怕我一腔孤勇,愣頭青一樣的冒進,就那樣橫沖直撞。
太極殿是個不容人直愣不過腦的地方,我比先生更清楚。”
玉堂琴眸光微顫,還想說什么,可趙盈似乎真的有她自己的考量。
眼前的姑娘小小的身軀中,卻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她未雨綢繆,運籌帷幄,仿佛把一切都盤算的明明白白,根本用不著任何人為她籌謀。
可昨天夜里,她分明也困頓過。
那些困惑疑慮,又好似她一瞬間涌上心頭的,迷霧遮眼,也只一夜便散。
今晨醒來,她就又是那個精明能干的永嘉公主了。
于是他收了后話,沉沉道:“殿下既然這樣說,那想是我多慮了。”
趙盈笑意才染上眼尾:“我打算三日后動身,啟程返京,章樂清要一路押解,揚州府一應事務,我打算暫交宋子安代為打理,先生覺得妥當嗎?”
“殿下思慮周全,宋大人胸中有溝壑,自然是妥當的。”
她手上有欽差圣旨,一句便宜行事她便握著替天子行事的權利,實在不必問他。
趙盈說好:“我尚不曾問過先生,這次回京,先生還想入朝嗎?”
她話音一落,玉堂琴就失笑出聲,不答反問:“殿下會放我入朝嗎?”
她果然搖頭:“那是不會的。”
他只能為她一人所用,入朝就大可不必了。
就算將來查明當年是什么人設計陷害,他也沒這個機會再入太極殿了。
玉堂琴早知如此,倒也不意外,整個人放松下來時,往后一靠,把自己徹底窩在了官帽椅中:“殿下小小年紀,拿捏人卻是一把好手,連我都不得不說上一句佩服。
我也有一件事一直很想問問殿下。”
趙盈沒看他,卻知道他想問什么似的,在他問話之前,徑直先答了:“名滿天下的堂琴先生為我所用,聽起來就很厲害,僅此而已。”
絕不僅止于此。
只是她不想說。
“那我換件事問殿下吧。”
趙盈才橫眼睇他,挑眉示意他問下去。
“燕王知道殿下的野心嗎?”
趙承衍啊。
她面不改色的坦然,便給了玉堂琴答案。
玉堂琴似乎是嘆了一口氣,趙盈也沒看真切,他神色如常,像是她看花了眼一般。
趙盈待要問,他卻已經起了身:“殿下會有大麻煩的。”
他這樣前言不搭后語,趙盈立時擰眉。
剛要叫住他,他卻已經提步出了門去。
她的大麻煩,和趙承衍有關嗎?
這樣故弄玄虛真是叫人不爽。
揚州大小官員一十二人,因多年貪贓枉法,被革職查辦,趙盈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把這些事情盡數處置妥當。
有十分要緊的職位出缺,便暫在揚州府衙點了人補上,不十分要緊的,只等回京之后由吏部做政績考評,再點人出缺上任。
至于章樂清,因他為知府,且趙盈仍要用他做上一番文章,就上了枷鎖,關進牢中,等到她回京時,交由欽差衛隊看管,一路押解回京不提。
而多年與他分贓的許宗,卻在欽差衛隊前去許家捉拿之前,不見了蹤影。
趙盈命揚州知府衙門下了了抓捕令,又令揚州府衙及揚州衛眾人于揚州城內外搜捕,私下里又只叫宋懷雍登許家門,獨請了許宴山一人相見。
那天午后陽光很好,連綿數日的陰雨停歇,天空是水洗過的藍,團團白云游走,揚州府又恢復了春日里的暖陽與瀲滟之色。
許宴山來赴宴時面色并不好。
他和宋懷雍是莫逆之交,可此番卻實在不知該用什么心情來見這位多年好友。
趙盈叫把小宴設在了隆順齋,她自己掏腰包包下了整個酒樓,從午飯時候起就不再進客了。
宋懷雍在一樓的大堂里等著許宴山,見了他來,迎上去幾步,觀他面色不善,腳步微頓,到了嘴邊的話也盡數收了回去。
數年未見,這次到了揚州府后也并沒騰出時間與他小聚過,沒想到久別重逢,就是這樣的情形之下。
他深吸口氣,還是提步上前:“公主在后院等你。”
許宴山這才正色看他:“我父親,真的與章知府勾結多年嗎?”
宋懷雍正背著手要引路,帶他到后院席上去,聞言呼吸一滯:“澤修,公主是奉旨欽差,你總不會以為,我們誣陷你父吧?”
他短暫的苦笑過后,笑意轉冷:“朝中事,向來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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