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不務正業
趙盈還未來得及弄清楚趙承衍此番話又是因為什么,他話鋒一轉,說起趙清的事來。
她眉心一動,便知他是故意的了。
看來她也沒料想錯。
玉堂琴身上藏了太多秘密,鮮為人知,但很顯然,趙承衍知道。
他知道的比世人都要多,才被提點她格外防備玉堂琴。
心思重城府深,這六個字用在玉堂琴身上……
她有些走神,趙承衍扶著書桌那只手食指一抬再落,指尖輕點,發出悶響:“分心?”
趙盈搖頭說沒有:“在想玉堂琴的事情而已。”
她是這樣的脾氣,執拗,也犟。
越是不叫她去窺探的,她反而越想要探究。
其實她帶著玉堂琴回京,不知道有多少機會可以去深挖玉堂琴背后的秘密,但她從來都沒有過,今日聽了他說這些,反而把心思往玉堂琴身上放了。
趙承衍索性也不說趙清的事了:“玉堂琴的秘密,我確實知道,想聽嗎?”
趙盈擰眉盯過去,旋即失笑:“皇叔并沒有打算告訴我,何必問我?”
“我沒打算告訴你,你還想探究?”
那就說明是不該深究,更不必深究的。
知道的多了,對她未必有什么好處。
反正趙承衍也說了,借玉堂琴名滿天下的名頭,已經能為她帶來不少好處,至于其他的……
趙盈深吸口氣:“不探究,我聽皇叔的。”
她只是在該聽的時候聽而已。
趙承衍心里有數。
目下朝中形勢一片大好,她根本就用不著玉堂琴為她出謀劃策,當個閑人養起來也不值什么,她也不缺那點銀子,難道還供不起兩大一小三張嘴。
然而以后若形勢不好了,那可就是另外一番說法了。
不過眼下她肯聽人勸,至少不是一意孤行,趙承衍心里多少感到欣慰。
見她松了口,方將前話重提:“我查了半個月,宗人府上下也忙了半個月,趙清在宮外的確有幾個狐朋狗友,但都是京中紈绔,成不了事的東西。
戶部去查肅國公府的賬,那些也都跟他無關。
但前些天我進宮去見過你父皇,他的意思是,孔氏一族大廈傾頹,他連淑妃都廢為庶人,趙清年紀也不小了,只怕要恨他,若還留在京城,父子相見,來日或許生出禍事來。
所以你父皇打算在年前給趙清說定親事,等出了年復朝封王之后,留他在京城完婚,便將他貶謫出京,無詔不得回京。”
和她預想中的也一樣。
趙盈嗤笑:“留在京城怕生出禍端,放出京卻不怕他羽翼漸豐嗎?父皇分明是有意放他離開京城是非之地,將來如何,憑他自己的本事罷了。
他若爭氣,說不得來日殺回京城,照樣還是父皇的血性好兒子。
若是不爭氣,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等到兄弟們上了位,無論是誰登基做皇帝,都不會留他性命。”
她也算看的透徹,不至于說昭寧帝寵她十幾年,她就真當那是個慈父。
趙盈眼底閃過厭惡,匆匆掠過,很快掩去:“父皇既是這樣的打算,給他選的王妃,一定出身不俗吧?”
“太原王氏的嫡次女,今歲十七,比趙清小一歲,她阿姐嫁的是清河崔氏,她阿妹許婚河間辛氏,你知道的。”
太原王氏女!
昭寧帝還真是給趙清選了一門好親事。
只是她記憶中,前世趙清被發落涼州之前,昭寧帝替他選中的王妃出身寒門,是靠軍功起家,掙出彼時一份家業的。
看來昭寧帝為了他這幾個兒子,也真是煞費苦心了。
前世趙清是因綠蕓那件荒唐事惹惱了馮皇后,昭寧帝順水推舟把他貶謫出京,可肅國公府還在,趙清不需要娶高門女做正頭王妃,他缺的正是軍中勢力。
可如今肅國公府沒了,孔淑妃也沒了,無論前朝還是后宮,再沒人能如從前孔如勉父子在時那樣扶持他,所以他需要一門好的姻親。
太原王氏嫡長女是同清河崔氏聯的姻,崔氏一門于太宗皇帝朝時還出過兩個國公,就是到了如今,也不至于敗落到哪里去,人家全族行事低調,可那不代表沒有地位和名望。
至于河間辛氏就更不必說,辛六郎成婚就要內遷入京,有了這樣一層關系在,若趙清手腕高明一些,能騙的王氏女一顆真心,為他奔走,來日在京城也有了替他說話的人。
明明早就知道的事,今日從趙承衍口中得知,趙盈心中還是難過了一場。
她臉色不好,趙承衍本想邁步過去,揉一揉她頭頂,到底沒動:“難過?還是失望?”
趙盈搖頭:“我有時候在想,父皇真是一個矛盾又復雜的人。”
趙承衍沒接話,靜靜的等她后面的話。
她揉了揉鼻頭:“父皇那樣愛我母妃,對趙澈卻并沒有格外的憐憫與疼惜,他愛重我母妃,可卻從沒有想過捧著趙澈上位。
趙清的混賬事是在麟趾殿做下的,就在我母妃忌日之前,可是一轉臉,父皇還是替他鋪路。
皇叔您說,這是不是很矛盾?”
于趙盈而言,這不僅僅是矛盾。
昭寧帝這樣的心思,幾乎等同是變態。
兒子不是兒子,更像是他手里的風箏,或是他棋盤上的棋。
他希望看到兒子們廝殺,誰殺紅了眼,踩著累累白骨走到他面前,誰就是他最出色的孩子。
心愛的女人留下的骨肉,就那么一個,與他的骨肉,他也沒有半分的疼惜,還不是要把趙澈扔到這樣的境況中,叫他去跟趙清趙澄兩兄弟爭個你死我活嗎?
趙盈垂下頭:“父皇他就從來不怕趙澈會輸嗎?趙澈輸了,不光是他要死,我也活不成,母妃就留下這么一雙兒女,他真的有想過如何保全我們嗎?”
趙承衍眉心動了動。
她的后路,昭寧帝早就想好了的。
趙澈的將來,昭寧帝是全然不在意的。
那種心態他其實懂。
是很變態,但這就是皇家。
他們這些人生下來就注定了一輩子要為了那個位置去拼搏,去廝殺,哪有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父皇何等仁圣,世人皆稱明君,可到底不也是留下個爛攤子,憑著昭寧帝自己屠戮手足才能穩坐皇位嗎?
趙家的血液里,流淌著的就是這樣的東西。
嗜血而又殘忍。
趙盈思忖再三,還是決定暫且盡可能的打消趙澈的疑慮。
玉堂琴他是見不到了,杜知邑卻可以。
宋懷雍正好休沐,她一大早叫人去侍郎府送了信,叫上他一起,在云逸樓見的杜知邑。
彼時杜知邑也有些驚詫的。
趙盈的心思他是真自己看明白的,但今天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趙澈就坐在他正對面,薛閑亭和宋懷雍一左一右的坐在趙盈身邊,趙澈話不多,從進門之后他幾乎就沒怎么開過口,多聽多看少言,簡直太乖巧了。
但無論是薛閑亭還是宋懷雍,對他的態度都有些微妙。
杜知邑覺得這很煎熬。
“我以前也聽說過,康寧伯府的杜三郎很能干,今天才知道,原來連云逸樓都是你的產業。”他眼底亮晶晶的,寫滿了崇拜,“有時候又覺得羨慕,你們在宮外,天高海闊,要怎么樣都行,我出宮一趟卻都麻煩,還要阿姐到皇后那里去替我說。”
他語氣中滿滿的低落,趙盈拍了拍他頭頂:“你這么好奇宮外的事,我帶你見杜三,正經事情你一概不問,倒說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怕叫人家笑話。”
杜三尷尬的訕笑:“不笑話,不笑話。”
這位祖宗是想叫趙澈問他什么宮外事啊?
他近來替她干的事兒可多。
那總不能趙澈問什么他就答什么吧。
他瞧著這二位可不是什么慈姐善弟的和諧。
表面上一個寬縱一個乖順,可二人之間的氣氛,說是暗潮涌動也不過分。
趙澈不招人待見啊。
薛閑亭倒也罷了,宋懷雍也不待見他啊?
從前沒聽說過趙澈有什么奇怪的行為,也只有上陽宮傷人那一件事了。
趙盈生出為自己謀劃后路的心,八成就是因為那個事兒,反正皇家禁庭,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他倒不覺得奇怪。
但宋懷雍就屬實是有點奇怪了。
表妹是親表妹,表弟難道就不是親表弟嗎?
整個侍郎府的態度應該和他都差不多。
趙盈連他都沒瞞過,那就只能是壓根兒沒想蠻的死死地,所以侍郎府和薛閑亭只會知道的更早。
宋昭陽要是不贊同,宋懷雍也不至于這么幫趙盈。
問題是他們侍郎府明明有更方便的路子可以走——去輔佐趙澈啊?
一個公主,一個皇子,哪個來的方便,有頭發絲兒都想得出來。
他是先上了賊船,然后發現這條船坐著也不錯,穩穩當當的,反正趙盈是昭寧帝心頭肉掌上嬌,就算翻了船他也是和趙盈綁在一塊兒的,跟誰綁著不是綁,他豁出去身家性命,賭都賭了,想中途跳船趙盈也不干啊?
這兄妹幾個可真有意思啊。
他目光游移,在趙盈幾個身上來回掃量,趙澈倒還真不跟他客氣,得了趙盈的話,竟然真的開口就問他:“所以之前陳士德的案子之后,白家舉家離開京城,可是我看京中那些生意照樣開得很好,是你接手下來的吧?”
反正皇家的孩子沒有一個是傻子就對了。
這問題答還是不答,又要怎么答呢……趙盈真會給人找麻煩。
杜知邑下意識想去看她,轉念一想,她今天帶著趙澈到這里來,還拉上宋懷雍和薛閑亭,那肯定得因為點兒什么,不然也不能把他推到趙澈面前。
她方才說,有正經事不問……
杜知邑只遲疑了一瞬而已,面色便一如往常,噙著笑,端著白瓷小杯,朗聲說是啊:“我那時候愿意跟公主合作,就是為了白家的這些生意。事情既然成了,白家的生意自然是歸了我的。”
趙澈像吃了一驚:“你有這么多的產業,云逸樓生意也這樣好,還要涉足那些嗎?”
他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
杜知邑橫過去一眼。
怎么一會兒透徹一會兒像個白癡呢?
他臉上的笑有些尷尬:“銀子是個好東西嘛,總不會有人嫌銀子多的,三殿下說呢?”
趙澈仿佛對杜知邑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越發來了興致,竟又去問賭坊青樓那些產業盈利如何,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是不是會有人找麻煩一類的話。
聽著都是些孩子氣的問題,他又說從話本上看來的,趙盈卻揚著唇角按下了他:“那都不是什么正經生意,問兩句差不多了,怎么還刨根問底的?”
經營著不是正經生意的杜知邑嘴角抽了抽:“公主說的是,三殿下年紀還小,這樣的生意還是少知道比較好。”
于是趙澈訕訕的閉了嘴,沉默了沒一刻,轉頭又興致勃勃的問起別的來,但繞來繞去,大多也還是有關杜知邑名下的產業幾何,盈利幾許一類,他問的方式不大一樣,但意思就是這么個意思。
聽得多了,杜知邑也品出味兒來,到后來見趙盈按了他幾次,也看懂了趙盈的意思。
趙澈第七次開口時,杜知邑吃了口茶,慢悠悠的,一直等他問完,才不動聲色駁了回去:“其實這些公主都知道的,我如今每個月的賬本都抄送一份送到公主那里去,三殿下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跟公主要了拿回去看,只是別叫旁人知道的好。
或是三殿下對做生意這事兒感興趣的話,回頭再要出宮,到康寧伯府找我,我也可以慢慢教殿下。
這事兒要上手其實也快,殿下手上只要有銀子,拿錢砸也能砸出個買賣鋪子來的。”
趙澈的興致被他一盆冷水澆滅了,連連擺手:“我倒是挺感興趣的,就是不敢干,回頭阿姐要罵我不務正業了。”
杜知邑全當沒聽見他的鬼話,宋懷雍眼角抽了抽,睇了他一眼,他一吐舌發現說錯了話,就把目光轉投向了趙盈。
趙盈端著茶杯吃茶呢,眼角余光瞥見他的求助,笑著說沒事:“杜三心寬,你說什么他都不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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