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三日為期
他心生向往的到底是什么,沒人要去追問,只怕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宋樂儀別開眼索性不再看他。
趙盈倒把話又接過去:“聽說朝廷已經在議辛六郎的官品了,二公子一點不好奇嗎?”
辛程笑著哦了一聲,那音調是往上挑著去的:“不然殿下以為前幾日我登門是為什么呢?”
吏部是她舅舅的地盤,辛恭襲爵,要在京中住下來,他遠離京城快二十年,乍然入朝,這官品不能低,職權卻又不能重,偏還不可以是個完全閑散的官兒,吏部是要頭疼一場,好好想想,該擬個什么官品呈送到昭寧帝面前去,總不能叫天子頭疼,天子操心。
是以辛程前些日是想到司隸院去一探虛實的。
趙盈其人行事頗有一套自己的章法,依他所見,她未必不會說,只可惜幾次去,全都叫擋了回來。
趙盈斜他一眼:“你是好奇自己能得個什么職位吧?”
他卻不以為意,挑眉的模樣像是無所謂,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我沒有六郎那樣好命,這個年紀便能襲爵,身居高位,我嘛,年紀還小,有的歷練,一步一個腳印,穩扎穩打的往上爬,也是一樣的,沒什么好奇的。”
也是,他是會借勢的人。
趙盈嘖聲:“二公子來日或有貴人幫扶,自然不必急。”
“我倒希望這貴人是殿下。”辛程倏爾側目過去,目光灼灼,堅定不移的落在她面容上。
趙盈面不改色,連眉心都未曾蹙攏半分:“二公子是和姜閣老沒談攏?”
說起姜承德,辛程神色才有一瞬間的崩塌。
他好似也不怕趙盈和宋樂儀瞧了去。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宋樂儀噙著笑問道:“看來是真的沒談攏了。”
“我入京數日,不曾見過姜閣老,像是閣老府上門第高,連我這樣出身的人輕易也是入不得的。”他反手摸著下巴,看看趙盈,又去看宋樂儀,“畢竟閣老還是瑞王殿下的外祖父,大約更自恃高人一等,就是不知宋侍郎——哦,如今該稱宋尚書,這尚書府的門檻,好邁不好邁了。”
趙盈不喜歡他幾次三番的打量宋樂儀,一敲桌沿:“二公子既登了司隸院的門,便不必再登尚書府的門。”
辛程沒應這話,倒正了三分神色:“今日既見殿下,大姑娘又問及姜閣老之事,我與殿下之間——”
“欸。”趙盈一抬手,阻了他后話,“有些事,二公子還是想想清楚再開口的好。”
辛程霎時間擰了眉:“殿下這是何意?”
“我慣常見不得朝三暮四的小人,若遇上,恨不能殺之而后快,是以二公子考慮清楚再開口,可莫要做了小人。”
“殿下怎知我沒考慮清楚呢?”
趙盈正視過去,辛程實際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哪怕是談起這些事,也并不見他如何嚴肅認真。
果然和辛恭不是一個路子上的人。
“辛六公子當日登我司隸院的門,同我說過什么,二公子一概不知?”
辛程甚為不屑的呿了下:“他是他,我是我,殿下是要淮安郡公,還是要成國公,那就要看殿下的選擇了。”
“你這話不通。”宋樂儀托著下巴盯著他看了兩眼,“六公子眼看襲爵,至于二公子你——聽聞成國公身強體健,如今又正值壯年,二公子雖為辛氏宗子,可要襲爵,只怕還要等上個一二十年吧?”
辛程同她說話時,語調總是不自覺放緩,語氣也更見柔和的:“家父的確一向身體硬朗,不似我阿叔,體弱多病,大姑娘也沒說錯,照家父這個身體狀況,我要襲爵,說不得要等到三四十歲。
那個時候,大局早定,可我依然問殿下,是要淮安郡公,還是成國公。”
宋樂儀心里嗤了聲。
他有些狂妄自大了。
雖都是辛氏,一個國公,一個郡公,照說來,傻子也曉得選哪個。
然而辛恭一脈才是孝溫皇后嫡支,成國公這一支到底是隔了房頭延續下來的。
昔年太宗皇帝推恩辛氏,孝溫皇后胞兄若為嫡長,國公爵位自是他的,余下諸兄弟便也不會再額外得個爵位封贈,情況反過來,人家就能單襲淮安郡公的爵,分量可差遠了。
不過元元說過,辛恭看起來可沒辛程這么好說話。
雖說辛程這種面上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心思只怕更深沉,叫人難以捉摸,但辛恭那種面上一本正經的,私下里還不知要如何。
人家態度立場那樣明確,找上門來叫元元離辛程遠一點,那話簡直說的不能更直白了。
若說成國公與淮安郡公的分量,自然選后者。
但眼下是……
“你弟弟若和你是一樣的心志,我大抵不會選你,可辛六郎志不在此,我何必舍近求遠?”
趙盈揚聲,語調中的笑意是縈繞在屋中每個角落的。
然則她話音落下,那頭辛程還沒開口,她又兀自將前話續上:“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情況有些不一樣。”
辛程神色一僵:“怎么說?”
“你初入京城,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你先登司隸院大門來見我,無非想看我如何應對,是試探,更是挑釁。”趙盈挑眉掃去一眼,見他并不否認,才繼續說道,“我不是個有容人之量的人,所以你那些荒唐話才會人盡皆知。
原本咱們是彼此較量,互相選擇。
我要在姜承德手里爭取你,你一樣要賣力氣叫我認同你是值得的。
現在嘛——姜承德晾著你這么久,你的選擇就只剩下了我,情況當然不同。”
辛程倒十分坦然,把兩手一攤,還順著她的話說了個是:“所以我不打算跟姜閣老合作了。”
宋樂儀眉心一動,微微蹙攏,垂在桌下的手,不動聲色去捏趙盈手心。
趙盈沒看她,她也沒看趙盈,二人目光都落在辛程身上。
“殿下說我只能選擇你,目前看來好似的確如此,畢竟殿下手腕高明,從京城擠走了安王,又拉攏了淑妃娘娘。”
他話音微頓:“可淑妃娘娘不也懷有龍嗣嗎?”
趙盈嗤笑出聲:“你想試著把寶押在淑妃身上?”
“這不是最沒辦法的辦法了嗎?”辛程也托著下巴,那模樣像極了宋樂儀方才所做的樣子,他好像真就是學著宋樂儀做出來的。
宋樂儀面色微沉,垂下手,瞇著眼盯他,眼神也暗了暗。
辛程恍若未覺,仍舊說道:“我知道殿下的習慣。”
趙盈來了興致,揚聲反問:“不妨說說看?”
“殿下喜歡與人做賭,巧了,我也喜歡,所以殿下要不要與我也賭上一局?”
趙盈有一瞬間呼吸微滯,不過調整的很快。
遠在河間府的人,究竟是怎么對她的事情了如指掌的?
從周衍到徐冽,她的確都是與人做賭賭來的,可許多細枝末節的事情,外人都不知曉。
他像是把她看透了。
這感覺糟透了。
趙盈面色如常,又徑直搖頭:“我早已不與人做賭,二公子的消息有些閉塞了。”
“哪有什么消息,殿下是尊貴的人,殿下的事無不隱秘,何人敢窺探天家公主私密事呢?這是大不敬。”
辛程根本就不理會她所說早已不與人做賭一句,那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拒絕。
他全然不放在心上,自顧自的往下說:“我不過全是猜測而已,觀殿下往日行事,覺得殿下與我大抵是一類人,才覺得殿下或許是個喜歡與人做賭的。
殿下想轄制我,拿捏我,其實大可以直說,咱們兜兜轉轉這么半天,無非不就是這么兩句話嗎?”
趙盈抿唇一咂舌:“好,我倒喜歡二公子這樣快言快語,你肯打開天窗說亮話,那就不要兜圈子。
你想做什么,直說。”
“我若說來京之前,我心中所選,便是殿下,殿下以為如何?”
這話聽來沒多少可信度。
入京之前心里就有了主君人選,還要給姜家送拜帖,這是什么操作?
反正宋樂儀是看不懂。
趙盈既不說信,也不說不信:“我自然值得你追隨,你這樣說,我不以為如何。”
辛程心下念了句果然:“依我看來,殿下勝算更大些。”
趙盈便緘默不語,直等他的后話。
他那里既要開誠布公的談上一談,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自沒什么藏著掖著的:“安王是皇長子,肅國公府世代忠良,百年門閥,可又怎么樣呢?
我覺得那整件事,都是殿下手筆。
有人要刺殺殿下,在殿下氣候未成時便想先斬斷惠王羽翼,殿下便順水推舟,借勢推翻肅國公府,無論此事是否真與肅國公府有關,殿下最后都會達成目的。
而事實也的確不出我所料——揚州府一行殿下查出孔氏一族私囤鐵礦,未回京前肅國公府就已被禁軍看管,彼時的淑妃孔氏在內宮中的待遇也是一降再降。
直到殿下回京,孔氏一族大廈傾頹,殿下連揚州孔府都沒放過,上下三百余口,盡殺之。
殿下狠辣,不留后患,是為君成大器的風范。”
辛程緩了一口氣,目不轉睛望向趙盈:“我雖遠在河間府,可殿下諸般行事皆在我眼中。斬陳馮,除劉孔,殿下朝廷立威,殺伐果決,揚州府一行又盡得人心。
現如今的朝堂上,殿下絕不是半年前那個毫無根基的永嘉公主司隸令。
吏部與刑部牢牢握在殿下手中,宗親中有燕王,勛爵之家有廣寧侯府,軍中還有個死心塌地追隨殿下的徐冽。
就連那名滿天下的玉堂琴,也被殿下風風光光接回京,親自安置。
名、利、勢、權,殿下手上,應有盡有。”
最要緊,是她得帝心。
若無天子首肯,暗中授意,牝雞司晨的大公主,如何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內于太極殿站穩腳跟。
當初別說沈姜兩位閣臣,就是底下的御史言官,甚至是工部一小小侍郎,都敢隨意上折彈劾她。
可現在呢?
哪怕是沈殿臣,太極殿上要與她對峙兩句,都未必能占得上風。
趙盈在黨爭一事上,實在是太有優勢了。
“你不如說,我是仗著父皇寵愛,得了今日地位,你要選的不是我,而是圣心所向。”
趙盈的語氣漸次冷下去,陰惻惻的,連唇邊的笑意也凝成了冰。
冰凌一時破碎,碎裂開的冰渣小刀子一般悉數朝著辛程身上打了去。
辛程后背一涼:“我的確真想過,可也要殿下自己有本事,不然你也不過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堪入眼。
若連殿下都不成事,那十一歲的惠王就更不必指望。
所以殿下何必動怒呢?”
趙盈仍舊冷著臉:“你既說我動怒,我是不是該叫人把你拉下去仗四十,才好化解我這滿腔怒火?”
辛程笑著搖頭:“殿下不會。殿下處處得利,占盡上風,可于此事上,從沒有人會嫌自己手里的牌太少,所以我對殿下而言,至關重要。”
趙盈深吸了口氣,一時無話。
他和宋子安是不同的。
“你想要什么呢?”
“來日自是從龍之功,加官再進爵,異姓封王也不是不可,不過那是后話,眼下——我官品未定,殿下總有辦法把我送入禮部吧?”
那是姜承德的地方。
昔年姜承德入閣,由兵部尚書平調做了禮部尚書,他奔著禮部而去……
“你想取姜閣老而代之。”
辛程不置可否。
宋樂儀又捏了她一下,趙盈反握回去:“辛程,我給你三天時間。”
她冷不丁丟出這樣一句來,連辛程也愣了下:“殿下何意?”
“你辛氏兒郎眾多,我抬舉誰,都是抬舉辛氏,我要的只是你辛家的名,旁人也能做到,你不必與我說收攏辛氏有何等好處,我要知道的,是你這個人,有什么值得我力薦你入禮部為官的地方。”
趙盈冷眼看他:“如你所言,我既有這許多好處,你投我麾下,便先天得利,你憑什么?”
辛程也不惱,他聽得出趙盈話中逐客之意,相當有眼色的起身來,拱手朝趙盈一禮:“好,就三天,三日后此時此處,我恭候殿下與宋大姑娘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