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歸來
叫趙盈和宋樂儀想來,崔晚照便真是個可憐人。
趙盈心腸雖硬些,人性丑陋也見得多,想想崔晚照素日里的做派,還是覺得這女孩兒嬌柔可憐。
宋樂儀掖著手搓了半天:“大哥,可我有件事情沒想明白。”
宋懷雍挑眉看去:“你說。”
“崔姐姐進了京,崔釗行還要怎么拿捏她?照說崔釗行干這種事兒,怎么也不能是個糊涂蛋,不說老謀深算,也要把后路鋪好吧?”
她又去看趙盈:“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是奇怪的。
不過趙盈瞧著宋懷雍那幅胸有成竹的樣子,倏爾笑了:“表哥又知道?”
“你該不會以為我有了心愛的姑娘,便沒了腦子吧?”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沒忍住,全都笑彎了腰。
笑了好半晌,宋樂儀捂著肚子叫大哥:“平日我總見大哥一本正經的樣子,為人兄長要給我做什么表率,你倒不要這樣說話逗我們呀。”
宋懷雍橫一眼去瞪她:“那不叫我說話了?”
趙盈把人按住,斂了笑意,才好讓宋懷雍將事情始末原由詳盡道來。
他聲音本就低沉平穩,徐徐道來的講故事,更令人如沐春風。
清河崔氏門第早有不濟,眼下雖沒真正走到入不敷出無以支撐的地步,可只怕也再支撐不過下一代人。
崔釗行作為這一代的崔氏家主,族中產業都在他手中,他們嫡支長房一脈日子還能過得去,門面也勉強撐得起來,可他還要應付偌大門庭,各路親戚,內里日子有多苦,外人看不見,崔晚照多少清楚。
從小郎君在外行走,小娘子外出赴宴,樣樣置辦不輸人。
不過據崔晚照所說崔釗行一貫看重家里子侄,對女孩兒更嚴苛些,平素也沒什么笑臉。
這次崔釗行叮囑她這種事,是在她臨行之前把她單獨叫到書房去聊的。
不得不說崔釗行也是行事狠辣,思量周全。
以往崔高氏從來是一派柔婉和善模樣,母慈子孝四個字實在是當得起,崔釗行輕視家中女孩兒,她對兒子女孩兒卻都是一視同仁。
正因如此,崔晚照她才會以為崔高氏對此事毫不知情,全是崔釗行一人的主意。
崔釗行說是她即便留在京城不再返回清河郡,崔高氏總要回家的,她下面也有妹妹們留在家里,將來談婚論嫁還是他做主,反正就是拿這些話把人威脅了一通。
崔晚照來了京城后表現出的唯唯諾諾,絲毫不像是高門養大的貴女,也是因為這個。
她原想著小家子氣,也無人能看得上她,薛閑亭對她退避三舍,她成了京城里的笑話,當然沒臉外出行走。
既不外出行走,談何引誘宋懷雍等人呢?
只是崔釗行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崔晚照會偷聽到崔高氏和婢女的談話——她那天是打了兩個絡子,一個送給廣寧侯夫人,一個留給崔高氏的。
送絡子到崔高氏院中去正好聽見崔高氏同丫頭說起她的婚事,才知道崔釗行的吩咐崔高氏從頭到尾都知道,甚至出謀劃策,夫婦兩個商量好的,就連她家里的兄弟姊妹也知道,甚至以為此后能憑她而平步青云,得姻親人家的關照,再往后支應門庭,光耀門楣,諸如此類,竟只是把她一個推出來做棋子。
崔晚照大哭一場,悶了三五日誰也不肯見,后來宋樂儀的百花宴上她得宋懷雍關照,便已經動了心思。
趙盈聽他洋洋灑灑一大車的話把故事講完,眉頭緊鎖:“大姑娘是覺得說與表哥,她還有可能被解救出來。表哥剛才說后來偶遇過幾次?”
“有兩回的確是偶遇,也有那么幾回的確是她刻意的,她也都告訴過我。”話都說開了,宋懷雍也就不藏著掖著,先頭不敢說的話,這會兒倒坦蕩。
說完了又怕她兩個還起什么疑心,低看崔晚照,又解釋道:“我每日從家里到衙門去當值,也就走那么兩條路,往日里茶樓吃茶,酒樓吃酒,也就那么兩家店,她挑了日子去等,總能等到我。”
宋樂儀嘖聲。
倒也不是什么單純無害小白花。
她撐著手肘托腮:“那她倒還有些骨氣,也有頭腦的很,原來從前是藏拙。那崔釗行可真是打錯算盤了。”
可不是打錯算盤了嗎?依崔晚照現在的行事,她無論嫁誰家做宗婦,以后對清河崔氏也都有幫助,現在反倒不成,崔釗行是得不償失。
不過……有意思的很。
趙盈眉眼彎彎看了宋懷雍一眼,剛巧宋懷雍也在看她,見她眼底有玩味,心下生出無奈:“元元,有什么說什么,我方才說了,也不至于心上有了大姑娘,就不叫你們說話的。
外人自不能詆毀質疑她半句,但你和樂儀難道還不能說嗎?
何況這件事你心中有疑慮再正常不過,今天把我叫來司隸院不就是為了問清楚。
把話說開說透徹,今后才不會有誤會。
你想問什么直說。”
“崔大姑娘從前在家中若是精明能干的做派,崔高氏恐怕也不會對她沒有一點防備之心,此等事是能青天白日拿到臺面上說的嗎?”
要么就是崔高氏太蠢笨。
可她想著崔晚照頭先柔柔弱弱那個樣子,真是演技精湛啊,說不得從前做多了。
但她在自己家里何必做這個樣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對崔氏門楣也未見得有多看得上。
不過這些話就真是沒必要再跟表哥說。
趙盈經歷過這些,心里是有數的。
按照這個發展看來,崔晚照是一定會嫁入尚書府,表哥非她不娶。
聽了崔家這些烏糟事,非但沒想著避而遠之,還要幫崔晚照想法子解決,所謂一見鐘情,還真是……趙盈有些笑不出來。
她前世對沈明仁又何嘗不是如此?
可見她們宋家的孩子多是癡情種子,認定一個就是一生一世。
好在她今生不必再受情愛之苦。
“表哥對崔大姑娘一心一意,肯定不會看她受崔釗行鉗制,可你要我將計就計卻是不行的,此事再另想想辦法吧。”趙盈深吸口氣,撐著扶手站起了身來,“崔釗行夫婦再入京也要時日,侯夫人的信送往清河郡,再至他們動身進京,怎么也要到六月底七月初了,眼下不必忙著這個,表哥覺得呢?”
宋懷雍說好:“你說了算。”
他私心里以為這本是他自己的事。
是他想娶崔晚照,他心愛的女孩兒遭遇的一切該他來想辦法解決。
不過趙盈要包攬下來他也覺得沒什么,橫豎是一家子骨肉,況且崔釗行行事牽扯上她,還不知到底是打什么樣的主意。
徐冽回京了。
在牡丹芍藥爭相競,梨花杏花白滿城的時節,踩著一路花香,快馬加鞭,只身入城,一如他離開那時。
明亮的少年身騎白馬,打馬過市,他身上的傷養的極好,但面容卻比離開京城的時候更清冷,人也越發精瘦。
兵部早前有消息,知道他該是這幾日入城,也回到了昭寧帝那兒去。
徐冽是有功之臣,更是因戰負傷,原本該兵部準備迎他進城的,但他就這么悄無聲息的,獨自回來了。
那是午后太陽正毒辣時,司隸院府衙門上當值的校尉靠在門房里昏昏欲睡,馬蹄聲噠噠近了,駿馬嘶鳴聲停在司隸院正門外,也沒能把他吵醒。
徐冽翻身下馬,提步上臺階,他軍中行走,如今佩劍成了習慣。
有人從府衙中出來,大概是領了什么差事去辦,突然看見他天神降臨一般立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盯著門房里頭看,揉了揉眼,又狠狠揉了下,大驚之下欣喜更甚:“徐將軍回來了!徐將軍!”
小校尉快步迎來,聲音拔的那樣高,才吵醒門房里睡著的人。
徐冽沉著臉:“困成這樣就找人換班,別在這里給殿下丟臉。”
他從前也沉默寡言,現在更可怕些,那小校尉兩腿一軟差點兒就跪下去,徐冽卻再沒看他,提步入府。
先頭從里面出來的校尉猶豫一瞬,在那做錯事的圓臉校尉身上推了一把,示意他快跑進府衙去回話,而后轉身跟上徐冽的腳步去。
徐冽腳步并沒放緩,反而冷聲問他:“你不是要去辦差?跟著我干什么?”
趙盈是在正堂前西南方向的甬道上,見到徐冽的。
人瘦了,也曬黑了。
看起來健健康康,一點也不像是養傷歸來的人。
她背著手,駐足,唇角揚上去,眉宇間難得柔和。
徐冽腳下沒停,近前見禮:“殿下,我回來了。”
“你讓他們瞞著我的?”
除了兵部得到的,朝臣全都知道的消息外,她沒聽到有關于徐冽回京的任何消息。
徐四他們也沒出現,但一定先徐冽一步入城了。
徐冽也噙著笑:“想給殿下一個驚喜。”
他一面說,從懷中掏出個金盒子。
細長條的金盒鑲嵌了大大小小約有二十來顆紅寶石,太陽光灑落,照耀之下熠熠生輝,寶石的晶瑩剔透甚至蓋過金子本身的光芒。
照耀挑眉,徐冽伸手遞過去:“送給殿下的。”
“你凱旋歸來,不是該我送東西給你?”
趙盈沒接,徐冽手沒退,就懸在半空,掌心托著金盒,放在趙盈臉前:“我想送殿下的。”
杜知邑又猜對了。
她從徐冽手心接下金盒,玉指微動,便要打開。
徐冽虛在她手腕按一把,沒敢真的碰到她:“我本該先到兵部報道,再由兵部尚書陪同入宮面圣,但我想先把這東西送到殿下手上,所以先回了司隸院來。
這會兒要去兵部了,殿下等我走了再看吧。
我手頭拮據,送不了什么好東西,萬一入不了殿下的眼,怪慚愧的。”
他說完真的往后退了半步,抱拳告禮,沒再多言,轉身離去。
上過戰場流過血的人,周身氣質都變得和從前全然不同。
他在軍中是何等行事作派趙盈不知,可他的背影透著那么一股子霸道。
她想徐冽本就該是桀驁的。
金盒子在手里攥緊,趙盈有些不大忍心。
明知道她利用了他,可他舍命做計,戰場負傷。
從南境歸來不入宮面圣,還帶了東西要送她。
那句話他就差直截了當說出口。
誰的心意不難得啊?
她拒絕了薛閑亭,拒絕了杜知邑,對徐冽……
周衍聞訊趕來,趙盈還在走神,四下里不見徐冽身影,他叫殿下。
趙盈回頭看他,金盒子也就落入了周衍眼中。
他吃一驚,但目光很快收回去。
“他回來送個東西,眼下進宮見父皇去了。”
周衍皺眉:“這不合規矩……”
“隨他高興吧。”趙盈又把手背到了身后去,緩步朝著反方向往府衙深處走去,“他是平定戰亂的大功臣,誰又能拿他怎么樣呢?”
周衍隱約覺得不大對勁,跟了上去:“殿下,徐將軍他……”
“你去辦幾件事。”趙盈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徐冽的將軍府工部早選好了地方,只等著他回京后父皇再論功行賞后就給他準備搬進去,你去找商行置辦些伺候的人,銀子我來出,人要機靈能干,你細心,最好替他先掌個眼。”
周衍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一一應下來,后來又問她:“殿下上次說等徐將軍回來,想把明玉姑娘送到將軍府去,那從商行買回來的人,臣先叫明玉姑娘看看?”
“不必了。”
趙盈身形其實有一瞬間遲鈍的,周衍沒察覺出來而已。
她的確動過這個心思。
徐冽年紀不小了,現在建功立業,接下來就要成家。
他是軍中新貴,又是她跟前心腹,多少人盯著他,別看他從前身份尷尬,現在那些人家巴不得跟他結親,把女兒嫁給他的。
他有了自己的將軍府,身邊總要有伺候的人,內宅里沒主事之人,明玉……明玉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無論是為婢還是做通房的丫頭。
她身邊服侍的人送過去,徐冽也就明白她的意思。
或許是這金盒子太沉了,壓得她心頭直墜,想起徐冽方才淺笑晏晏的模樣……
還是暫時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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