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頂要緊的事
徐冽的安遠將軍府距離司隸院并不遠,前后街而已,若從司隸院后角們出去,不過一刻也就到了。
工部有意為之,昭寧帝也默許點了頭。
但趙盈高興不起來。
徐冽陪著她在府中逛,見她老是面色不虞的樣,無奈勸她:“我初授已是懷遠將軍,三品參將,如今累功加授安遠將軍,已經是朝中少有。
那秦況華六年前從我手上接過武狀元頭銜,六年過去不也只授四品明威將軍嗎?
這散階勛職一類,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趙盈懨懨的:“不是這么回事。”
按她頭前所想,徐冽負傷之后再回京,無論如何至少該授他一個二品鎮國將軍。
她現在不想把徐冽放到軍中,寧可留他京中行走,昭寧帝心里是知道的,所以無論北境還是南境,就算秦況華之前連丟城池,現在昭寧帝也不會升徐冽做南境軍中總兵,讓他去頂秦況華的位置。
既然如此,散階上授徐冽一個鎮國將軍都遠遠不夠。
北境對峙他做夜襲本營假象立奇功,南境戰局他力挽狂瀾,數月之內退柔然,收復失地,他居功甚偉。
昭寧帝重武輕文,朝中武將散階多虛置。
當初杜知邑進獻銀子后,他都能大手一揮把杜知淮提做御史中丞,現在徐冽反而不行?
無非是她風頭太盛。
徐冽未必不知,不過想開解她而已。
她哂笑:“有時候也會覺得煩,步步為營,苦心算計,可誰不是天子手中棋子?都在他手掌心里,翻不出去。”
徐冽還是錯了半步跟在她身后:“殿下若覺得累了,可以歇一歇。”
薛閑亭他們也總說這樣的話。
好像京中一切順遂,她即便跑出去游山玩水數月都不成問題。
他們也自信能為她擺平一切麻煩。
趙盈說算了吧:“常恩王兄跟我說,他把唐蘇合思帶到咱們的宴上,原是想著能有所緩和。
雖曉得你或許生氣不痛快,可唐蘇合思是為和親而來,我們又都曉得人選內定就是他。
他有心投我麾下,你是我身邊心腹之人,早晚抬頭不見低頭見。
將來成事,他大抵不會留在彭城,到時候攜家眷返京,唐蘇合思也要在宮中行走。
讓你別生他的氣。”
趙乃明其人從前不顯山不露水,徐冽對他甚至都沒什么印象,但他的確會做人。
“我對這些人沒什么好生氣的,殿下不生氣,我就不生氣。”
趙盈又翻他一眼:“徐冽,我把明玉送過來,你真會殺了她嗎?”
徐冽沉默不語。
趙盈駐足,回頭看他,他也望來。
四目相對,趙盈退了一步:“你好好想想吧,我約了常恩王兄吃茶,先走了。”
“我陪——”
“你是朝中三品參將,加授從三品安遠將軍銜,不再是從前那個白衣之身的徐冽,不用再時時陪著我了。”
她走得快,背影寫滿了拒絕。
徐冽邁出去的那條腿僵在那里。
如果是這樣……他深吸口氣,真是個倔強的姑娘。
趙盈把趙乃明約在隆順齋吃茶。
這茶樓其實還是杜知邑的產業,知道的人也不多。
上個月的時候杜知邑把茶樓一半的產業歸到了趙盈名下去,因她實在是花費太多,他索性歸攏了幾處盈利還算不錯的產業到趙盈名下,每個月的賬都直接送到她那兒去。
趙乃明來的早,趙盈進門那會兒他剛吃了一盞茶,見她來一招手。
趙盈看他自己在,笑了笑:“唐蘇合思今天沒纏著王兄?”
他搖頭,已經替她斟一盞茶:“她一大清早去了王府,我說今天有事情,約了舊時好友吃茶,她也乖巧懂事,我安撫了她兩場,她就回驛館去了。”
唐蘇合思那個性子,可不是誰都能安撫得了的。
趙盈撇嘴,吃了口茶,有些苦澀,茶太濃了些:“王兄怎么吃這么濃的茶?”
趙乃明沒答她:“你今天約我出來見面,是有事情要我做吧?”
她說是,茶杯放回去:“王兄替我去見見孫長仲吧。”
孫長仲這名字他只有剛入京那會兒從趙盈口中聽到過,之后沒再有人提起。
其實他進京也有這么些天了,以前認識的那些所謂朋友,只是打個照面而已。
唐蘇合思又老是跟著他,他不太好帶著她一個女孩兒到處去赴宴,所以就連京中小宴也少去。
趙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他去見孫長仲?
趙乃明端著茶杯那只手頓了下:“你有什么事兒?”
趙盈便把先前事情大概與他說了一番,沒那么詳細,但足夠趙乃明聽個明明白白。
洋洋灑灑一大車的話說的她口干舌燥,但茶太苦了她實在不喜歡吃,于是抽了只新杯倒滿,端著一杯清水吃了一大口:“這已經有好些日子了,之前杜知邑手底下的人一直從他身邊長隨小廝那里聽來消息,隔三差五聊兩句,曉得他在孫家一切安好。
不過這有三五日,沒見著人。
我最早的時候叫奉功去孫家把他帶到過司隸院一趟,再叫人去,沒有由頭不合適,孫其疑心更甚。”
那他就明白了。
但這事兒聽來簡直有些離譜。
小的時候大家一處玩鬧,那時年紀雖小,可不止于不懂事。
孫長仲家里頭的確是不偏他,但是他在外行走也端的是世家貴公子的架子,其實在他心里還是依賴孫氏一族,依賴他父兄的。
誰又能想到時隔多年后,他心里恨上他父兄,弄成這個樣子。
他仔細想了想,點了頭:“單要見見他,知他在家中一切安好,還是想讓我把人約出來,你另有后話同他說?”
趙盈搖頭說不必:“我跟他沒什么好說的,需要他做的,該他告訴我的,我早就跟他說的清清楚楚。他手里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就沒必要見我。
不過他要活著,不能出事。”
這姑娘總是這樣拎得清。
趙乃明一時又覺得好有意思。
他突然笑出聲,把趙盈看愣了:“王兄笑什么?”
“皇家的孩子總是心思成熟,想的事情多,我小的時候本來覺得羨慕你的。”趙乃明指尖在太陽穴處戳了一下。
趙盈噙著笑揚聲反問他:“羨慕我?”
反問完了自己也想明白了:“也是,畢竟父皇那樣寵愛我,別說是王兄,宮里頭我那幾個兄弟,我的妹妹,有誰是不羨慕我的呢?”
“所以當時皇叔寫信送到彭城,我一直在想,你究竟為什么會走上這條路,想了很久,沒想明白。”
趙乃明肩頭聳了聳:“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么,趙盈沒興趣知道。
跟在她身邊的這些人,其實趙乃明還是不同的。
他和那些人目的一樣,只是出身畢竟擺在這兒。
對于他,趙盈后來有考慮過。
他處于同樣的目的走到她身邊來,趙承衍牽的這個頭,趙乃明這個人她了解的不算特別多,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沒打算深入去了解。
趙承衍選中了這個人,自有趙承衍會看著他,不會叫他影響到她。
趙盈笑吟吟的就把他那個話頭揭了過去:“還有一件事情,得叫王兄知道。”
趙乃明見她不接茬,就知道她不愿與人交心,挑眉不語,示意她有事便直說。
“明玉跟在我身邊服侍這些日子,規規矩矩,也還算能干,書夏幾次夸她,我也覺得她不錯。”趙盈鋪墊了一場,“徐冽回京,開了將軍府,他從前孑然一身慣了,我讓人從商行給他置辦了些伺候的婆子丫頭,內宅中沒個主事的,所以我想把明玉撥到安遠將軍府去。”
她見趙乃明眼底閃過狐疑,一歪頭:“她是王兄救下的人,哪怕只是隨手搭救,送到我身邊安置是王兄不方便,但畢竟該算是王兄的人,我要打點她的去處,總要知會王兄一聲。”
趙乃明想的卻不是這個。
他眉心蹙攏起來。
徐冽的為人秉性他不了解,但徐冽的一舉一動,所作所為,還有那天不歡而散的那頓飯,后來杜知邑和薛閑亭的反應與態度,他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他這個堂妹天人之姿,又與世間女子皆有不同,靠近了她的人,為之傾倒再正常不過。
她要往徐冽的將軍府里……塞人?
趙乃明喉嚨一滾:“隨你安置,我沒什么意見,但……”
他和趙盈之間,無論說什么都算交淺言深,后話就收了回去。
他深吸口氣,算了算時辰,點著桌案起了身:“我一會兒去孫府,快到午飯時候,正好叫孫長仲出來吃頓飯。
永嘉,天下真心人難得,你終究還是個女孩子,我既應你一句王兄,自然心疼你多些。”
他從雅間出去,沒留給趙盈反駁的機會。
趙盈面無表情,無動于衷。
趙盈雷厲風行,回司隸院去時交代了明玉幾句,就讓周衍把人送到安遠將軍府去。
徐冽實則是個狗脾氣,但他高看周衍一些,不至于甩臉子。
不過趙盈也算著他不會老老實實把人留下,為免周衍尷尬,他狗脾氣上來叫周衍下不來臺,便只吩咐說把人送到府門外,傳她的口諭進府去,根本就不要叫徐冽見著面,留下人就回司隸院來。
云氏陪嫁的莊子上新送去尚書府兩筐果子,都是最新鮮的,她想著趙盈愛吃,就裝了一筐叫宋樂儀帶到司隸院給趙盈。
是以宋樂儀進門,又正好聽見她吩咐周衍的這些話。
周衍退出去,她擰著眉進屋來。
底下伺候的小宮娥把果子拿去存放,又要洗出一盤子端上來。
宋樂儀倒把果子的事兒拋之腦后,往趙盈身邊坐過去,揚聲就問她:“你那天不是說,徐冽說你送人過去他就把人殺了嗎?”
“你真信他的?”
宋樂儀眼皮跳了跳。
要是別人說的,她大概不信,但換成徐冽,她信。
那畢竟是活生生一條人命。
宋樂儀還是皺著眉頭勸了兩句:“要不我陪你去一趟將軍府?我覺得徐冽真干得出來這事兒。明玉不是誰家生的奴才,更不是宮里撥給你的人,萬一出了事,她好好一條人命不說,徐冽也要惹上官司。”
“表姐怎么糊涂了。”趙盈翹著二郎腿,面不改色,“他惹上官司麻不麻煩?新貴累功,多風光的大將軍,難道戰事結束回了京,就是居功自傲,草菅人命的嗎?
他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自是我的心腹,他行差踏錯,麻煩的是我不是他。
表姐說他會不會殺了明玉?”
“你早算好的啊?”宋樂儀覺得心情有些復雜。
元元的確是算好的,算準了徐冽不會給她惹麻煩。
所以要往徐冽身邊塞人,選的不是書夏更不是揮春,明玉身家清白,連賣身契都沒有簽,良家的姑娘送進將軍府,徐冽真不能把她怎么樣。
可這……
“元元,你真要把身邊人的心都徹底傷透嗎?”
趙盈神色終于有了些變化:“表姐,從一開始我要的就不是他們與我談什么兒女情長。
我控制不了別人的心意,但我總能拒絕吧?”
宋樂儀也沒真想在這事兒上勸她,根本就沒那個必要。
她只是有些心疼。
于是嘆了口氣:“我娘叫我給你送一筐果子過來,想著你愛吃。這些日子她高高興興的,還是為著崔晚照的事,我看著心里老覺得不是滋味兒,又沒法同她說明白。
之前翻來覆去想了很久,我自己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后來有了些想法,又趕上徐冽回京,你大抵也沒時間聽我說這些。
我看徐冽弄得你這么心煩,你索性不要管他的事情,聽聽家里的事兒吧?”
她這話把趙盈逗笑了,隔著小案捶她:“今兒怎么瘋言瘋語的?家里的事頂要緊,你要早說為這事兒心里不是滋味兒,我便把這件事當做第一要緊之事想法子解決了,還要你憋悶這些天。”
小丫頭洗好果子奉上來,書夏接了置于桌上,小丫頭再掖著手退出去。
一盤果子都是紅彤彤的,半個青澀的也看不見,分明送來之前就精心挑選過。
趙盈揀了個看起來最紅的的拿在手里,聲兒越發柔和:“你想叫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