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少惹麻煩
趙盈嘴上那樣說,姚玉明面上也顯得頗為無奈。
似乎家中長輩這樣的安排,她無可逃脫。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朝時候,趙盈一紙詔書,賜姚玉明明康縣主的銜兒。
這原本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反正現在朝廷不是昭寧帝說了算的時候了,以往他在那會兒,對待宗親幾乎可以算得上苛刻,哪怕是淮陽郡主,這位從小還在宮里,在宋太后跟前養過幾日的郡主,也未能得昭寧帝另眼看待。
頭前既然連崔晚照都能得一個縣主封贈,如今別說給姚玉明封贈一個明康縣主銜兒,就是破格比照她母親的例,封贈她一個郡主頭銜,誰又會在這樣的小事上去觸趙盈霉頭呢?
畢竟人家可是連沈家都沒打算放過的人。
只是到了后半日,趙盈派人登姚家大門,二話不說,用一頂軟轎抬了姚家老夫人姚劉氏往司隸院去相見,才弄得眾人傻了眼。
那位老夫人深居簡出許多年,從前頗有些脾氣在身上,后來姚家尚淮陽郡主后,她就是對著淮陽郡主也挑三揀四,總有許多不滿。
年輕時候實在是個不饒人的主兒。
年歲漸長,才消停下來。
好端端的,見她做什么呢?
司隸院后宅院的花廳是趙盈又重新布置過的,清雅之中又透著精致。
劉老夫人自進得門來,雖見趙盈臉上總掛著笑,她心里卻實在不安。
揮春和書夏領著小丫頭奉了茶水點心上來,才掖著手退到一旁去。
趙盈舉盞吃茶,盞中卻不是她一貫愛吃,反倒是姚玉明平素喜歡的碧螺春。
“老夫人吃茶,這是今歲新貢的碧螺春,昨兒明康來,孤還叫她帶了一些回去,聽她說老夫人也是愛吃碧螺春的,所以特意讓丫頭們上了這個茶來。”
劉老夫人越發尷尬。
不過到底是經歷過場面的人,盡管知道趙盈把她弄到司隸院來恐怕沒什么好意,但面上仍舊穩得住。
她吃了一口,自然是連番夸贊,一旁看起來精致可口的點心卻一口也沒有動。
趙盈手中的茶盞重新放回桌案上去,見狀噙著笑淡淡開了口:“老夫人年紀大了,有些點心吃下去克化不動,又或是不可心吧。
孤特意交代了叫預備一些好克化的玫瑰膏和茯苓軟糕,想是老夫人不愛吃這兩樣。”
話到這里,劉老夫人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客氣一番,說不必麻煩,用不著再給她特意準備糕點。
誰料想趙盈她壓根兒不按常理出牌,話鋒一轉,擺手叫揮春:“撤下去吧,老夫人年紀大了,甜食糕點少吃些也沒有壞處,上了年紀的人該頤養天年,平日里吃食要清淡,這些軟糕恐怕吃下去膩膩的不消化。”
兩個丫頭不茍言笑,趙盈吩咐什么她們都只照辦,很快就把劉老夫人手邊茶點全都給撤了下去。
劉老夫人的笑容就在臉上僵住了。
趙盈捏了顆梅子丟進嘴里:“其實孤也不愛甜食,反倒是這梅子酸酸的,還有些滋味。
老夫人年紀大,見多識廣,一輩子見過太多人太多事兒,人生閱歷豐富,這百樣食如同百樣人,其實想想,天下道理皆是一般。”
劉老夫人眉心微攏:“公主說的極是。”
“昨日聽明康說起來,老夫人打算給她尋一門好親事來著?”
劉老夫人眉心再動,旋即應是:“女孩兒家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她不比公主,沒有那樣大的本事,早日相看了夫家,成了家,相夫教子,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這話可不是什么恭維奉承的好話。
正經姑娘到了年紀總要嫁人,要相夫教子,那她趙盈不是正經姑娘唄,所以她牝雞司晨,占據朝堂一席之地,甚至堂而皇之的監國攝政。
她是沒打算跟這老太太計較這個,不然就憑她這幾句話,問個罪不為過。
到底也是看了姚玉明的面子。
說起來趙盈便覺得姚玉明太癡了些。
那么個通透姑娘,偏生又被什么家族情分牽絆住。
劉老夫人一輩子不喜歡淮陽郡主,連帶著不喜歡姚玉明,家里明明就她一個嫡出的女孩兒,老太太卻嫌棄的什么似的。
要換做了她是姚玉明,如今無論如何也要給劉氏一些顏色瞧瞧。
包括她那個一輩子只唯劉老夫人馬首是瞻的爹在內。
姚玉明卻愿意在這些事上包容。
又說這老太太上了年紀,都未必還有幾年活頭,實在沒必要撕破臉,一家子弄得你死我活似的,倒成了仇人。
將來她真的接管姚氏一族,那自然也沒她爹什么事兒,等她掌握著家族大權,她爹還要看她臉色過日子,所以眼下也沒必要鬧得太僵。
說來說去,還不是惦記著那點兒血緣情分嗎?
不過她自己這樣想,趙盈才不會逼著她非要割舍斷絕骨肉親情。
難不成她自己是個親情緣薄的,就要身邊人全都跟她一樣嗎?
回頭天下人真該覺得她趙盈是個怪物,所以身邊人才都是親情緣薄,孑然一身的怪物了。
趙盈指尖點在扶手上,眼看著連書夏臉色都不好看起來,她反而笑出聲:“老夫人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只是如今恐怕不成了。”
劉老夫人神色驀地一沉:“公主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監國攝政,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臣下家中嫁女之事不成?
自古婚姻大事,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她們這樣的勛貴人家里,皇恩浩蕩,天子賜婚,那也沒有說攔著不許女孩兒嫁人的。
趙盈自己要做個天下特例,卻也別拉上她們姚家一塊兒啊?
“孤身邊如今還缺個女官差使,每每朝中諸事,沒有個商量主意的人,進出往來一眾臣下皆是男人家,總是有許多不方便說的話,便是皇叔輔政,那終究也是男人家不是?”趙盈仍舊掛著那抹淡淡笑意,娓娓道來,“老夫人是女人,自然體諒孤的苦楚。
似孤這樣的年紀,總有些女孩兒心思,是羞于與外人言說的。
現如今監國攝政,身居高位,都說高處不勝寒,孤現在才切身體會。
是以孤思來想去,明康機靈,出身顯赫,孤身邊這個二品女官的差使,由她擔當,最合適不過,也料想朝中諸位大人沒什么可說嘴的。”
劉老夫人差點兒一口氣沒倒騰上來。
趙盈是把她的后話全都給擋回去了!
一句出身顯赫,就絕了宋樂儀這條路。
她可真是什么都能說出口。
宋樂儀雖然算不得小門小戶出身,可橫豎在出身上是矮人一頭,現在的宋家再怎么顯赫,也改變不了她非三代世家女的出身。
放眼京城中,趙盈要真的是想提個二品女官在身邊出入,一時之間,還真是沒有比姚玉明更合適的人選。
皇親國戚,又剛剛加封了縣主銜兒,姚家也是世代為官的氏族人家,她可不是出身顯赫嗎?
劉老夫人咬了咬后槽牙:“只是如此一來,明兒的婚事上……”
“孤當然不會耽誤明康終身。”趙盈誒的一聲一擺手,打斷劉老夫人的后話,“孤既然重用明康,便是打心眼里看重她,將來她有了中意的郎君,孤自然給她做主賜婚,若她實在沒有中意的人選,孤也會慢慢從勛貴人家選了合適的郎君配給她,總要湊出個佳偶天成才好,老夫人可放心嗎?”
佳偶天成哪里要人湊出來?
她這話分明誆騙三歲孩子一般。
要她放心?
她放的哪門子心!
之所以大費周章想把姚玉明遠嫁,讓她離開京城,就是覺得她這幾個個月以來跟趙盈走得太近了點兒,唯恐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真要做趙盈第二。
現在可好了,她這頭人選都還沒定下來,只不過是放出個口風,試探試探姚玉明的心意,果然她轉臉就跑到趙盈跟前來告狀!
趙盈做事也是夠絕的。
昨兒人到司隸院來告狀,今兒她就封贈個縣主頭銜,緊接著就派人把她傳到司隸院來,說了這么一車的話,還要給姚玉明加封二品女官的官銜。
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她,告訴整個姚家,以后誰也別想打姚玉明的主意,姚玉明背后是她趙盈在撐腰嗎?
果然她沒猜錯。
姑娘長大了,心跟著趙盈一塊兒學野了。
劉老夫人是怒容滿面離開的司隸院。
哪怕是活了半輩子,半截身子埋黃土的人,今兒在趙盈面前也失態了。
戾氣和怒火根本藏也藏不住,眉眼間寫滿了。
揮春和書夏看著都覺得來氣,想著這位老太太未免眼里也太沒人了些,可趙盈不追究,她們總不能越過主子去計較,反而要好生送了這老太太出門去。
宋樂儀從屏風后閃身出來時,趙盈手邊原本滿滿一碟子的梅子就只剩下了一半。
她皺著眉頭上前去,伸手抽走蓮花碟:“酸得很,吃這么多,仔細鬧肚子。”
趙盈才要再去摸一顆,摸了個空,撇了撇嘴:“我成日里要操心這么多的事,朝廷里的事情尚且忙不完,還得幫姚玉明料理她家宅里的老太太,表姐也不知道心疼人,連幾顆梅子也攔著不許吃的,我未免也太可憐了些。”
宋樂儀嘖聲往側旁坐下去,仍然把剩下的半碟梅子護的好好的,絕不肯讓趙盈再摸著半顆去:“那也是你給自己找事兒。
昨兒你到家里來吃飯,說起這事兒,莫說是我,就是母親不也勸你嗎?
你要兌現承諾是一回事,可斷人因緣算什么?
二品女官的差使給了她,總不叫她遠嫁離京就是了,她家里頭曉得你的心思,肯這樣重用她,斷絕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在京城里選了合適的人,等再過幾個月國喪之期過去,完婚成家,又不耽誤給你當差。
你倒好,把人家老太太請到司隸院來,這威逼利誘一頓嚇唬,端的是不許姚玉明成婚的架勢。”
她一面說,不住的搖頭:“我知道姚玉明的心思,招貓逗狗養面首,我是不能理解的,但不管怎么樣,這是她自己的事兒吧?
她自己不想法子跟家里說清楚,反倒全都指望著你。
你還喊辛苦,這份兒辛苦不全是你自找的?”
這么說好像也沒錯。
還真就是她自找的。
不過誰讓她打心眼里就肯抬舉姚玉明呢?
姚玉明自己也未必真的沒辦法妥善處置,但對姚玉明來說,請她出面,嚇退姚劉氏,本來就是最省心也最有效的辦法。
她雖辛苦些,做的也都是出力不討好的事,姚劉氏私下里不知道怎么罵她,事情傳出去,京中那些官眷也不知要怎么議論此事。
但她就是愿意給姚玉明出這個頭,幫這個忙。
再者說了,那不是還有姜家那一個呢——
趙盈人靠在椅背上,想著想著笑出了聲來。
宋樂儀看傻子一樣的眼神去看她:“你想什么呢?笑成這個樣子?傻了吧你?”
“表姐不知道嗎?明康自得了姜家那個庶子,養在外頭,要不是每日晨昏定省她還得陪在淮陽郡主身邊,離不得府,她日日都不肯在府中待著了。”她笑著笑著把自個兒給嗆著,咳嗽兩聲,“前些天就來央過我,叫我尋個由頭把她弄到我這兒來住,我沒理她。
這姻緣之事啊,皆有天定。
就算是不遠嫁,京城里的這些人,她也一個都沒看上。
你看她嘴上說的痛快,要在姚家老宅養面首三千,現如今得了姜家那一個,寶貝的不得了。
姜家一門獲罪,罪臣之后,死里逃生,全靠明康的臉面才撿回一條命,卻還要明康小心翼翼的陪著,唯恐傷著他的自尊心。
咱們從小一兒長起來的,你幾時見過明康這樣?”
宋樂儀面色才沉了下來。
是沒見過。
她甚至都不大留意這檔子事。
到底不是什么上得臺面的事情,那一位如今的身份上不得臺面,姚玉明把人私藏起來養著的舉動更上不得臺面。
偏偏元元縱容著。
宋樂儀只好搖頭:“隨便吧,反正你做都做了,可有一樣,你別哪天又動了心思,要給她指那一位的婚,謀逆大罪抄家滅門的罪臣之后,你少往自己身上攬點兒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