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要挾
“要挾?”
孫貴人像是大吃一驚:“公主怎么能說這樣的話。
你如今大權在握,天下都是你的,誰還敢來威脅你?
我們母子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我只是跟你談談心,聊聊天罷了。”
她話雖然是這樣說,可面上的表情卻沒有半分善意。
宋樂儀當初說,跟孫氏這樣的人共事,無異于與虎謀皮。
到如今看來,倒也不得不承認。
早知她不是個會安分的。
趙盈并不接她的話,只等她繼續說。
孫貴人撫了下鬢邊金釵:“聽皇后娘娘說,貴嬪當年懷胎不足七個月,就生下了公主。”
她抬了眼皮,斜掃過來:“我也是生過孩子的人,這再怎么早產不足月,也沒見過不足七個月就能生下來,且似公主這樣健康的孩子。
除非——”
“除非孤本就是足月而生。”
孫貴人話音頓住的同時,趙盈自顧自的就已經把她的話接了過來。
孫貴人臉色微變。
她居然就敢承認了?
趙盈失笑搖頭:“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天大的把柄捏在手里。
這話也不會是馮皇后告訴你的。
貴人聰明人做久了,如今是被嚇傻了嗎?”
她緩緩站起身來:“今日出宮,趙姝和趙嫵孤就一并帶走了。
如今孤住在宮外,倒也很惦記兩個妹妹。
公主府已然建成,這些日子我正好搬進去。
足夠大,也足夠氣派,夠趙姝在府上玩鬧好一陣子的。
至于貴人你——你也清閑了這么久,不如每日到清寧殿去侍疾吧。
孤會叫人把清寧偏殿收拾出來,既要侍疾,你搬過去住吧。”
“趙盈!”
眼看著趙盈要走,孫貴人騰地站起身來,一向沉穩的人,臉上難得有了慌亂:“你真不怕天下人知你出身?你只不過是個……”
野種兩個字,她到底沒敢說,喉嚨一澀,自己岔過去:“趙家江山,是你竊來的!趙氏宗親肯聽從你,扶持你,是因你身上終究流著趙氏的血,可你不是!”
趙盈回過頭,皺著眉頭把孫貴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終于確認,這女人是真的不太愿意赴死的。
不然也不至于口不擇言,這樣沒腦子的話也說得出來。
“你說這些話,都還要假借馮皇后的名義,黔驢技窮,你到底能拿孤怎么樣?”
趙盈嘆氣,還是搖頭:“你與孤總算共事一場,從前種種,不得不說,孤也有要謝你之處。
你肯老實一些,安分一點,孤總要給你身后體面,推恩孫氏一族。
偏偏你貪心不足。
也是,人不都是貪心不足的。”
趙盈再沒有理會孫貴人半句,吩咐人去抱上趙濯和趙嫵,也一并帶上趙姝要出宮。
趙姝其實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離開母親,又哭又鬧,沒有半點天家公主的體面,吵吵嚷嚷,吵的趙盈頭疼不已,也實在懶得耐著性子哄她,幾乎是叫人把她綁了丟進軟轎,抬出了宮去的。
至于把孫貴人挪入清寧偏殿,封禁昭仁宮,那就是另外一宗事了。
李寂最早是被孫貴人收買的,但是宮里當差的小太監,能從籍籍無名一步步往上爬,做了孫符的徒弟,他就是最活泛也最有心眼子的人,曉得該為自己擇什么樣的主。
孫貴人挪去清寧偏殿,就是李寂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余下的一概都不再提。
趙盈的公主府坐落在距離司隸院兩條街的古井胡同上。
說起來也是挺巧的,那從前是趙榮祿的公主府。
趙榮祿死后,先帝同失愛女,下令府中一切維持原樣,他自己偶爾都還會微服出宮,到此處小住一兩日,思念愛女。
本來趙盈在司隸院后宅中住的也好好的,那里是她精心布置過的,極合她心意。
不過近來宋昭陽總是說,連云氏也勸她。
這么大個人了,也該有個正經宅邸。
等到冊立皇太女,她本該搬到東宮去住,要說起來倒也不用這么麻煩。
可是東宮上一任的主人是趙承奕,叫他們誰想來都覺得膈應惡心,估摸著趙盈也不肯搬進去住。
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選了公主府,比照皇太子的規格布置起來,也是個正經事兒。
如此她才選了趙榮祿從前的公主府,令工部比照東宮規格布置修繕一番,早兩天前就已經搬了進去,留在司隸院的東西也陸陸續續都送了過來。
宋樂儀已經在她這兒住了三天了。
趙姝被綁著抬進府中,小宮娥把她從轎子里抱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哭暈過去。
宋樂儀人都看傻了,快步往趙盈身邊迎過去,一雙水汪汪的眼角閃了又閃:“這是什么意思?趙姝怎么哭成那樣?你把她怎么了?”
趙盈卻冷笑:“不是我把她怎么了,是她的好母妃要把我怎么了。”
她一面說,揉了把眉心,叫人把趙姝帶下去安置,轉頭就吩咐書夏:“你去看著她,不許她離開自己的院子半步,人醒了打發人來告訴我。”
她是打算把趙姝帶出宮軟禁起來嗎?
怎么進了一趟宮,又出了這么多的變故?
宋樂儀憂心忡忡,卻一直等到伺候的小宮娥盡數退下去,只剩下揮春和她身邊的云兮在,她才拉著趙盈問:“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還說這程子總算平靜下來。
如今國喪也過去,再過些日子常恩王要完婚,大哥和晚照姐姐也要成婚,京城該一團喜氣了,也沖一沖先頭的陰霾。
你這進宮一趟,怎么又生出變故來?
孫貴人?孫貴人她怎么了?”
兩個姑娘手挽著手,一并進了內院去,一路上趙盈大致將孫貴人行事說與她知曉。
宋樂儀一時聽聞竟也不是生氣的,后來偏又生出無限的感慨來:“這人說來真是奇怪,她費盡心思,還去翻閱史書記載,等著你入宮說這樣一番話。
可元元,倘或你不進宮見她呢?豈不是白費工夫。
她明知道你有這樣的念頭,說來是孤注一擲,明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活不成了,總要給趙姝和趙嫵留條后路,但這干的叫什么事兒?”
進了屋中落了座,宋樂儀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回想往日種種,越發嘆起氣來:“這算不算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是慈母心腸,恐怕我連趙姝和趙嫵也一并不肯留,只是可恨她這樣要挾我。”
趙盈遞了個果子過去:“還要挑撥離間。”
說起這個,宋樂儀咦了聲:“你又怎知不是馮皇后告訴她的呢?”
趙盈便笑了。
馮皇后可比孫貴人格局大多了。
也許是她這一生都沒有兒女牽絆,才更加放得開吧。
馮皇后把母親當做死敵,記恨了這半輩子,但是當日肯幫她,給趙承衍投毒,既有對趙承奕的報復,也是為了活下去。
她的身世,不管到什么時候,都是禁忌。
從前對趙承奕是,現如今對她更是。
馮皇后連拿這事兒見罪于趙承奕都不敢,又何況是她呢?
她已經掌權了,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況且現在把這種事情告訴孫貴人又能有什么好處?
既沒有好處,她便一輩子都不會再開口,爛在肚子里,帶進墳墓里。
至于孫貴人如何知曉——
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宋樂儀見她許久不說話,便也沒有再追問:“那你現在把趙姝和趙嫵都帶出宮,是打算把她們兩個也軟禁在你的公主府嗎?”
“孫氏我把她扔去清寧偏殿了,好吃好喝的供著她,等著她給趙承奕殉葬那天,在這之前,她自是走不出清寧偏殿半步了。”
趙盈往身后靠過去:“趙嫵襁褓嬰孩,倒沒什么。趙姝卻被孫氏養的鬼靈精。
我思來想去,暫且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合適不過。”
只是……
“可你如今行事,她必定恨極了你,今后怎么辦呢?”
她是不能把趙姝軟禁在永嘉公主府一輩子。
但是等到孫氏死后,青燈古佛常伴,又有什么不能的?
“我要是說先前本打算給她個安穩余生,表姐信我嗎?”
那就是現在不打算給了。
宋樂儀呼吸微滯:“那自然是信你的了。我只是覺得,皇上接連折損三個兒子,趙婉是不值一提了,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死后,她親娘獲罪,養母又獲罪,便沒有人再把她放在眼里。
可趙姝不一樣啊。
她母妃從前榮寵一時,趙濯雖然出嗣,但他畢竟是皇上的骨血,那是趙姝的親弟弟。
你打算怎么處置她啊?
或輕或重,只怕天下人議論。”
她話音落下,按著趙盈手腕又說:“知道你最不怕天下人議論,我這不也是替你犯愁,只覺得你為難。
明明該前路平坦,怎么行事還是有諸多磕磕絆絆的。
要不然明兒我陪你往道觀去,祈個福求個平安順遂,咱們去抽個簽子解來看看吧。”
“我可不去。”
她最不信的就是那個。
什么天命不天命,她都死過一次,還不是從地獄里掙扎著又爬回來。
“孫貴人一往情深,惦記著天子,撇下幼女要去侍疾。
趙姝和趙嫵也是我的妹妹,在宮中無人照拂,我把她們接到公主府照看,有什么不妥的嗎?”
趙盈撇嘴,把兩手一攤:“趙姝也十一歲了,再過上幾個月,天子駕崩——也許都用不了幾個月時間。
孫貴人殉葬追隨先帝去了,趙姝自幼和孫貴人相依為命,對她母妃感情甚篤,一夜看破紅塵,非要出家修行,我雖然心疼她,卻也攔不住。
到時候無非在京郊給她建個廟,許她住在里面,帶發修行。
可這出家人便不該再過問紅塵俗世,也不該再見紅塵中人。
到時候叫人守在外頭,不讓人擾她清修就是了。”
她一面說著,又伸了個懶腰:“我真不想這樣的。
還記得兩年前,趙澈剛打傷我,我醒過來后你進宮看我那天,小姑娘眉眼彎彎,橫沖直撞的跑到我宮里,那會兒多可愛多活潑啊。
她有一段時間特別喜歡我,我搬出了宮,可只要我回宮去,她就總要粘著我,大皇姐長大皇姐短的。
可惜了。”
宋樂儀眉心動了一下:“那也沒什么可惜的。只怪她這個年紀不好。
她要跟趙嫵一樣,什么都不知道,也能平安富貴長大。
就是十一歲了,懂事了,太懂事了,才不成。”
她又拍了拍趙盈手背:“可她現在住在你這兒,總歸有的鬧,底下這么多伺候的丫頭,難保沒有渾說的,要不然給她換個地方住?
姚玉明安置姜子期的那個院子,她現在帶著人出京散心,暫且閑置下來。
那府里伺候的一個比一個嘴嚴。
或者玉堂琴府上也行啊,那不都是你精心挑出來的人,又不會走漏風聲。
你再叫徐大他們多盯著點,一個小丫頭,總不會翻了天。”
趙盈正要說沒事,書夏神色匆匆的進門來,她后話登時收住:“趙姝怎么了?”
書夏一面蹲身做禮,一面回道:“三公主醒了之后就把屋子里的東西全砸了,一地的碎瓷片子,滿目狼藉,奴婢們勸不住,她拿了碎瓷片子弄傷了自己,奴婢們還不敢近她身,她吵著要見公主,您……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啊?”
宋樂儀心下咯噔一聲:“把自己給弄傷了?人沒事吧?”
趙姝可不能死在元元的公主府,那麻煩才大呢。
趙盈深吸口氣:“她沒什么籌碼跟我談條件,就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挾,想著她死在我府上,我沒法子跟趙氏宗親交代,也沒法跟天下人交代。
真是把她母妃的鉆營學了個十成十。
她眼下就這么點兒資本了,才不會真把自己給弄死。”
說著人已經從羅漢床上起身來:“表姐你就別去了。”
她朝著門外方向走,沒回頭,只吩咐書夏:“你去叫張嬤嬤和胡嬤嬤來,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通天的本事。”
宋樂儀原要提步跟上去的,一聽這話,駐足停下。
內廷里積年的嬤嬤們手上都有磋磨人的本事,不叫她跟著,大抵是不想她見識這些東西。
趙姝小小年紀說起來也是可憐,但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和她母親雖都是為了她們自己的將來,可要真是安分守己……元元起初并沒有打算趕盡殺絕的。
宋樂儀目送趙盈出門,不免嘆氣:“我叫灶上準備魚羹,你別把自己氣的吃不下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