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到現在為止,唐詞的急切心思都藏得很好。
至少在片場快兩個月,除了江棠并沒有其他人看出來,他們還都以為唐詞拍戲游刃有余,完全沒有發覺他平靜表面下的焦灼急躁。
其實就算有人發現,真的問到唐詞面前,他也不會輕易朝人吐露半個字,以前的他就受盡輕信于人的苦頭,現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沒想到在江棠問出來后,唐詞發現自己反而沒有預想中的抵觸和抗拒,很自然地接了那句話,緊接著話匣子也打開了,還能有心情帶笑著開了句玩笑:
“我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呢,江導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開拍后半個月。”
江棠將自己安靜了一個半月的事情輕描淡寫道來。
她剛開始是想給唐詞時間,讓他自己走出來。
可就目前狀態看來,他不僅沒有走出來,反而有越發鉆牛角的架勢。
唐詞果然很吃驚,開拍后半個月的話,差不多是他的焦躁不安剛剛冒頭那會兒。
他越是進入狀態,就越能感覺到角色的難度。
其實按照劇本原汁原味演,對他來說沒有問題,但是唐詞想要靠著這個角色獲得更多,所以他必須拿出超越劇本的靈魂演技,要贏過自己。
這里面的難度,已經不是翻倍這么簡單,它更像是一種狀態的瓶頸期,越過去就是豁然開朗海闊天空,越不過去就是死死困住原地打轉。
現在戲已經拍了三分之一,角色戲份進入后期階段,難度也直線增加,唐詞想要追求的東西也就更遙遠了,至少他現在感覺自己連邊都沒有摸到。
——唐詞低沉地敘述完自己的心路歷程,情緒陡然變得輕松起來。
壓在他心口沉甸甸的東西似乎消失了,唐詞還有心情苦笑著自我調侃:
“可能有些東西就是強求不來吧,圈里哪個演員不想演好戲不想當影帝影后?可真正博出一條路的還是少數,站在巔峰的不過就那幾個。各人都有自己的上限,可能我的上限就止步于此了吧。”
唐詞這話說起來還有點灑脫那味兒了,像是把鉆牛角的問題徹底看開,那股擰巴的勁兒也跟著散了。
江棠靜靜聆聽著,連筷子都放下了,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托著下巴,表情看起來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她頓了頓,緊接著唐詞的話來了句:“你遇到的問題,我也有過。”
唐詞一愣,隨即又覺得正常。
江棠能在年紀輕輕的二十多歲拿到奧斯卡和戛納雙料影后,靠的可是實打實的演技功底,她在這方面也的確有獨到的一面,自詡經驗比她豐富的唐詞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在有些時候他是被她壓著演的。
他想江棠說這話應該不是空穴來風:“有過?這么說你度過了瓶頸?你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特別的辦法嗎?”
江棠仔細回想了一下:“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想通了一些東西,放下了一些東西,又撿起了一些東西。”
這話說得玄玄乎乎的,基本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差不多,屬于意識流的東西,唐詞哪里聽得懂?
但他也沒有氣餒,淡定道:“好吧,是我意料之中的答案,其實這些日子我也咨詢了一些演技好的老前輩,他們也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我想這個東西終究還是要去自己悟吧,興許每個人的情況都是特殊的。”
總結完,他又朝江棠笑道:“不過還是感謝江導百忙之中騰出時間來開導我,放心吧江棠,就算接下來的表現做不到突破自我,我也會好好努力,發揮出百分百的水平,完成這個角色!”
喊完口號還不忘來了句:“還有,謝謝你的盒飯!”
他舉了舉手里已經空掉的飯盒,久違的碳水顯然讓他整個人都很滿足。
江棠卻沒有結束這場談話,她思索著唐詞的近況,忽然道:“有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你心境的問題?”
“嗯?”唐詞有點發懵,“心境?什么心境?怎么畫風突然玄幻了起來?有點像我以前看的小說,心境心魔之類的。”
他本意是開個玩笑活躍活躍氣氛,沒想到江棠竟然附和了他的話,一本正經地點了頭:“嗯,心魔,你有考慮這方面的問題嗎?”
唐詞愣住,往周圍看了看,遲疑著說:“……我們這不是武俠劇組吧?”
江棠還是一臉認真,半點不見開玩笑的意思:“我觀察過你,發現你有時候很在意別人的看法,總的來說,你的評價體系不在你這兒,而是在別人手里。”
唐詞不解,正想說演員不就是要被人評價所以在意他人看法不是很正常的嗎。
話到了嘴邊,他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突然間語塞,神色也有些微變化。
江棠瞥見他的表情變化,想他應該是有所感悟了,便繼續道:“我偶爾翻書,看人說禪,說人生有三層境界——第一層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層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層境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我覺得這段話,也可以用來形容演員。”
在江棠看來,演技也有三層境界——
第一層境界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所以情緒直來直往,開心就演出開心,悲傷就演出悲傷,能甜美可愛,也能苦大仇深,演技沒有層次,有的只是大開大合的情緒,看似轟轟烈烈山崩地裂,其實浮于表面沒有內涵。
這就有點想圈里有些年輕演員喜歡買通稿吹的炸裂式演技,其實真正內行的人就會知道,炸裂式演技等同于的外放演技,還處在演技最淺顯的層次,屬于入門級別的水平。
所以接下來的第二層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就該學會把情緒收起來、藏起來,表面是一種情緒,表面之下還有第二種第三種情緒,端看不同的人怎么解讀,演員做的只是把這個東西放到臺面上來,予人置評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