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長老起身之后,都恭敬侍立在謝清云兩側。
他們個個表情嚴肅,陳小貓能感受到他們眼中的質疑。
那種冰冷目光像無數小蛇在她身上游走,讓一向我行我素的陳小貓內心生了小小怯意。
她的手緩緩從四郎手中抽出,但她馬上就感覺到,四郎不但不肯放開,牽她的手反而變得極其用力,像在默默跟她承諾自己的決心。
她只好微微側頭,再度發揮自己臉皮極厚的本事,把那些盯著自己的長老當做空氣。
謝清云對四郎一揖,道:
“近來紫霄閣諸事綿綿不絕,清云愚鈍,需要尊主提點決斷,還請您盡快回到出云山。”
四郎靜靜聽謝清云說完,低眸緩緩道:“兄長隨意決斷便是,我不想回去。”
“尊主這是何意?”
“尊主閉關三年,怎會一出來就性情大變,說出這種話?”
“莫不是因為這妖女……”
幾位性急的長老終于忍不住發出質疑。
四郎忽然抬頭,冷冷地目光掃過那幾人的臉。
喧嘩立止,一片沉默。
他淡淡道:“她不是什么妖女,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聲音雖然不大,卻清晰而堅定,不容任何人質疑。
謝清云將目光轉到陳小貓身上,陰冷地瞅了她片刻。
陳小貓則側頭與他目光相對,她毫不示弱,擺出一副“你拿我沒辦法”的表情。
“四郎,”
謝清云忽然改了稱呼:“我知道你想帶她走,但今日陳小貓殺死廟祝一事并不簡單。”
我沒有殺死廟祝!沒有!
陳小貓睜大眼,十分不服氣地盯著謝清云。
謝清云挑起一只眼,瞧了瞧陳小貓氣急敗壞的樣子,臉上竟然有一絲得意。
四郎微微蹙了眉:“為什么?”
“這個老廟祝身份并不普通,是葉大帥的養父,這幾日,葉大帥就要奉皇命回京參加五月蟹宴。若是隨隨便便放走嫌犯,恐怕……”
謝清云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知道這種事情四郎自會掂量輕重。
目前徽國邊塞戰力最強的軍隊有三支:
北有北策軍,常駐鬼方邊界,以張鶴為帥,是皇帝陛下的心腹部隊。
南有南策軍,常駐徽吳邊界。統帥范恒,因其曾與魏王過從甚密,常年受皇帝陛下猜忌。
而葉謙大帥統帥西塞軍十多年,長年征戰北徽與西蜀邊界,在軍隊中威望極高。而且此人從來只問邊關戰事,不問政治,很受皇帝敬重。
傳說葉謙大帥出身貧苦家庭,幼時被家中拋棄,是被一位好心的老人家收養,才能留下一條性命。
他自小苦練戰技,又得奇人傳授兵法,早早入了行伍,屢立軍功,一步步走到今日。
因為從小飽嘗人世疾苦,葉謙對自己的養父至孝,這是堯京人都有所耳聞的。
很難想象,如果他回京之后發現自己的養父被害,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四郎沉眸,眼神有些為難,許久才道:“那你們想怎么做?”
“起碼要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能輕易放走任何可疑的人。免得寒了邊關將士的心。”謝清云道。
“所以,你們要把小貓關起來?”
謝清云有點受不住四郎問話時那種不露鋒芒卻直指人心的眼神,將頭側向一邊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四郎的語氣終于妥協。
聽到四郎的話,陳小貓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中空了一塊。
雖然她從四郎的表情中看出,這件事很為難。但他打算就這樣輕易地把自己交出去嗎?
她不斷勸說自己要體諒四郎,既然他的身份如此貴重敏感,自然是不能任性的——
可是……她還是覺得有點難過。
直到四郎低頭望向她,說了聲:“不要害怕,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她心中豁然開朗,嗯,他還是她的四郎
……
堯京西.出云山.紫霄閣
大約因為四郎的緣故,陳小貓的待遇還算不錯。
她被關在后山一個小院中,這院子比她和四郎的家還要寬敞一些,每日有人專門來打掃衛生,飯食也是根據她的需求準備,甚至連四郎喝的茶,都有人伺候冷熱。
雖然小院四周都設有結界,但是,每日有四郎陪著,她也懶得到處走動。太過無聊時,她便叫出祝隱跟自己下兩局雙陸棋。
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讓她感覺從未有過的舒爽。
她在院子里一面活動四肢,一面想著:
這個牢坐得很上檔次,而且還可以省下房租和餐費,實在是值得長期坐下去。
有時謝清云會來找四郎,他便會出去一會兒。每次出去之前,他會在她手上畫一道符印,囑咐她遇到任何危險都要捏碎符印向自己呼救。
雖然陳小貓心中溫暖,但她也會覺得,四郎有些過分小心了。他既然是紫霄閣的主人,誰又敢在他眼皮底下搞事呢?
……
紫霄閣議事廳內,謝清云屏退了旁人不無擔憂地問:“你果真是要娶那個山野丫頭?”
四郎的語氣沒有半點退卻的余地:“兄長,我要娶誰,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你與她過往有嫌隙,但她就是我要娶的人。”
謝清云見四郎堅持,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他又談起對老廟祝的調查,這位老廟祝一向不善交際,平時很少與人交往走動。但他當了一輩子廟祝,對自己這份營生感情特殊,所以,在葉大帥發跡之后,仍然不肯呆在家中。
“這人平日里脾氣和善,很少與人交惡,所以不太可能是仇殺。而且,我在他身上發現了噬元術的痕跡。”
謝清云咂了咂嘴,想起上次林廷之的死還沒有破案,心中不禁更添焦慮。
四郎將自己與陳小貓在三百年前的所見所聞講與謝清云聽。
千機殿雖然覆滅了,但他們留在當今朝廷里的鉤子還在,那位神秘的貴人還在,所以詭異之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二人條分縷析,看出這一個又一個詭異案件中,潛伏著不少朝廷暗潮。
燈下,四郎的眼神充滿疑惑:“周云生那件事里,除了誠王,他的那些畫最后還送給了哪些人?
林廷之等八人被殺,你居然輕易地從他抽屜中找出了魏王與吳國勾結書信,這信是真的嗎?還是……有人故意想讓你找出來?
還有,如果葉帥真的是一位孤臣,那人又為何會對他的養父下手呢?”
謝清云答道:“前兩個問題,是可以直接查的。至于第三個問題,恐怕還要從葉帥下手。”
四郎淡淡一笑:“看來,你也清楚不是小貓做的。”
“她雖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個沒有理智的瘋子,我看不出她有任何殺人的理由。
然而我只有你一個親兄弟,難免要擔憂,她這人是非不辨,真心不明。我……不想你被她傷到。”
謝清云眼神又泛起一絲憂慮。
四郎只道:“兄長,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隨后,二人陷入長長的沉默,直到議事廳外一陣喧嘩。
息長老三兩步跑進來稟報道:“葉謙將軍已經到京,聽說此事,就直接驅車往出云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