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刺頭深草里,而今漸覺出蓬蒿。
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陸清塵面色大變,他急急追問道:“何事?”
陳伯又道:“主家喚我來尋你,立刻回陸家。”陳伯平日里侍奉的乃是長房陸逢年,是以他的主家平日只認陸逢年。
陸清塵的心幾乎跳出喉頭,甚也不敢再問,施展那一身有所成的輕俊功夫,一眨眼的功夫,便在眾人的眼前消失。
淳于嘆道:“果真是桃林的仙人也,來去縹緲間。”
靠坐的陳伯滿心凄苦無人可訴,只得再喘兩氣,遂掙扎起身追著不見蹤影的人一道離開桃花林,本是偶然相逢,卻因沒了神仙,而變得索然無味。
且蒼頭雖出自陸逢年門下,一筆卻是寫不出兩個字陸來,陸清歌不聞不問,未免顯得過于無情也,對于家中之人,尚哪些薄涼,又如何能與其交好也。
由陸清歌相邀的數十人,除卻田飛那等因門戶之別,故爾一直逢迎討好者,余者自傅瑞庵起匆匆拜別陸清歌,皆借故大踏步接二連三的飄然離去。
陸清歌暗惱之際,循著早已不見蹤影的眾人,又思及陸清塵回陸府即將面對的一切,不覺露出志得意滿的笑來。
此一回倘若那陸清塵還能保持那副仙人之姿,他陸清歌愿此生不再與之爭鋒。田飛慣看其眼神,此時上前一番奉承。
二人又在桃林逗留了些許時日,這才踩著晚霞的尾巴,悠哉悠哉徑往陸府,內心卻是火急火燎的,一面盼著早些歸家見陸清塵的慘樣,另一面又不愿顯了自己的丑態。
另一廂的陸清塵,將功夫施展到極致。
于山間起起伏伏,便是連樹上的鳥禽,未曾察覺,人已移至下一處,路上的行人只感覺一陣風刮過,深覺春間的日頭亦能教人體會夏日的灼熱呀,教人頭暈眼花。
往往是陸清塵離開,過了半晌,花草樹木方才驚覺有一陣勁風過,開始舒展腰枝,展現自己最柔美的一面,和著春風,演繹一場春日嫵媚。
驚了一地的春色,也擾了滿院的寧靜。
陸清塵至陸家尚不及喘氣,徑往陸逢年的主院。
四房因陸逢年、陸清塵之故,在陸家仍有著斐然的地位。而陸清歌雖是長房,卻因幾代的平庸,空有其位,不得其職也。
是故,長房方才會一直針對四房。陸清歌隨其長房之志,對陸清塵亦是百般刁難,屢遭其化解,愈發的惹得陸清歌的那顆不平心。
這些年是變本加厲,早些年不過是冷眼旁觀,年歲愈大,主意亦是愈多,許多害人之事,亦是陸清歌提出來的。
歸陸府時,陸清塵半點想法也無。
此時臨近主院,陸清塵那一顆忽上忽上,始終不得安份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同時亦跌入了谷底。
滿院的白幡布,隨風輕揚,一下又一下,拂在人的身上,如絲纏繞,又纏綿悱惻,如此多情婉轉的情景,教陸清塵一顆心涼透了。
顧不得甚儀態,一股腦便沖進了陸逢年的房中。
但見陸逢年精神正好,亦無病樣,只是面色稍差,在尚不知發生何事的陸清塵看來,便是受了些刺激,亦或是打擊。
十四歲的少年見人無事,心便安了許多。然那一顆冰涼的心仍在谷底,來桃花林傳話的蒼頭,分明告知的是,家主急事傳召。
當時雖不知是何事,心里的痛是難掩的。急奔回家,卻只滿院白幡,只當陸逢年不行了,如今見人正好,那滿院的白幡又是為誰而立?
陸逢年今日受到了幾乎是滅頂的沖擊,此時見得孫子歸來,總算長了幾分精神,他道:“乖孫子,你過來,祖父有事告知于你。”
平日里飛檐走壁的雙腿,今日不知為何半分也挪不動。
望著殷殷的老人,陸清塵咬牙奔赴過去,未及行禮,橫遇一雙手扶住,陸逢年骨節分明的雙手,落在其手上,道:“清塵,可知滿院為何如此布置,想必你已有所猜測了吧。”
陸清塵不愿承認事實,是以,他眼中含淚的搖了搖頭,倔強的不發一言,似乎這般做,發生過的事便可不做事實。
陸逢年一把將人抱住,他道:“清塵,你的父母俱是去矣。”斷斷續續將話說完,一陣悲痛又涌上心口,不禁老淚縱橫。
陸清塵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哭倒在祖父的懷里。
待哭至精疲力竭,祖孫二人相互攙扶,跌跌撞撞至府中靈堂,見靈堂的布置,陸清塵不禁面色大變,欲當場甩袖,卻見堂上的那一雙棺槨,生生忍住了。
陸逢年當時與之反應相當,亦是為了兒子與兒媳的安寧,方才忍住了,又見陸清塵如此,既是欣慰又是心酸。
想他祖孫二人為陸家做了多少的事,如今他陸逢年的兒子、兒媳突遭巨變,靈堂卻弄得如此寒酸,掌家的陸家主只道家中無甚余糧也。
生生將陸逢年給氣走了,分明見得前不久,陸清歌因學業而花費了許多,亦不見陸家主心疼,如今卻連死人的錢都不愿意給。
時至今日陸逢年方才想明白,陸家只需要他們一家奉獻上每一滴血,甚至連骨中的髓,都不愿放過,至于分羹便于他們無關了。甚至可說是,便是想一想亦實屬幻想。
從前只當陸家主不知長房連帶著其他幾房,針對四房之事。如今看來當是早早便知了,當作充耳不聞,又繼續利用四房為整個陸家賣命。
畢竟陸逢年在稷下學宮有著不斐的地位,又見陸清塵的成長喜人,對四房從不曾放過手,當時以為此舉乃是對四房的看重。
今日四房遇難,又得陸家主的拒絕,猶如當頭一頓棒喝,教陸逢年猛然清醒。只是晚歸的陸清塵尚不知。
陸逢年與其輕聲說道:“清塵,待此間事了,我再與你細說。”
滿眼盡是白幡,心下皆歸苦痛。
陸清塵只曉得有人往來,亦有親近人在耳邊言語,卻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做甚,也不愿在此時去理那些個凡塵俗事。
少年長身玉立,如芝如蘭,長跪在靈堂,即便如此,脊背亦顯挺拔,如同一株小苗,一夜之間便長成了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