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對于知情人來說,二人不過是因秦玄水夢境之故,方能在這少陽宮相聚,得以圓有情人之夢,可在一生盡頭方相見的兩人,則可說是久別重逢也。
只因二人已是憶起了所有,是故欲尋兄長秦濟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道清楚,將來才好了無遺憾的離開。
早已借故出了少陽宮,在殿外的院落里,遙望已上中天月色的秦濟民,聽到身后的腳步后,不似一人,猛然回身。
但見今日入宮的老者,扶著多日不曾下過床榻的秦玄水,二人一道跨過高高的門檻,秦濟民恨不得一腳踹飛了那老者,人都這般了還由著對方任性。
然而人已是出了宮殿,再扶回去,未免傷害更大,只得時時留意著。秦玄水在老者的扶持下,總算出了少陽宮殿的大門。
見得院落里,除兄長外,蒙毅仍是寸步不離的守護著,此情此景使人十分的欣慰,尋思著便是自己當真不在了,兄長有此益友在旁,當不至于太過傷懷。
老者與秦玄水靠坐在石案的一側,此時只論親疏,不論其他,另外兩面則分別秦濟民、蒙毅,三方呈鼎力之勢。
秦玄水深深的望了一眼對面的兄長、堂弟,與身邊的老者十指緊扣,方才道:“濟民哥哥,玄水并非是玄水耶。”
秦濟民袖中的手猛然一緊,不可置信的盯著秦玄水。
目光炙熱似要將人灼出一個洞來,比起平日里對其的溫和,今日的目光中染上了陰鷙,不自覺的還有平日威勢,頗有七國共主的威嚴。
他道:“玄水此言乃是何意?”
大有秦玄水說錯一個字,便會立時身首異處之感。
蒙毅亦是驚愕萬分,他從未覺得眼前之人,會是其他人,只因秦玄水從來便是如一,不曾有過任何教他們陌生的那等變化。
秦玄水靠在老者的身上,手指著上方,說道:“我與夫君本是天上的神仙,早已是夫婦,因下了凡界渡劫。”
如同扔了一道石子入水,激起了千層浪花。
先是夫君,再是夫婦下凡歷劫。
饒是秦濟民見多識廣,亦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然腦子清醒之后,便想起一事,他道:“既然二位是神仙,濟民也不好說甚。
只一事,我的妹妹玄水在何處?若是你二人將他藏了起來,還請立刻交出來,若是她受到了半分傷害,便是你二人是神仙,我也不會放過。”
老者緊緊攬著秦玄水,道:“始皇還請放寬心,我二人并未傷害任何一人,其實
玄水便是夫人下界的身份,史這具身子亦是如此也。”
原來事情是這般的,在秦玄水以及自稱史的老者的話里,將一段兩人的故事在腦中給補了個七七八八,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卻說天上亦有一王,有一幼女,輔一出生便得人獻璞,琢之,得碧色美玉。此女周歲,宮中陳晬盤,女獨取此玉,弄之不舍,因名弄玉。
年歲稍長,姿容亦是絕世,且聰慧無匹,善吹笙,無須樂師教導,自可成音調。王便令能工巧匠將美玉剖為笙。
弄玉吹之,其聲如鳳鳴。
又因王喜此女,筑重樓以居之,名曰鳳樓。樓前有高臺,亦名鳳臺。
人總是會長大,神仙亦是如此,姿容絕世的弄玉終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婚娶之宜倒成了王心頭的難事,卻得弄玉誓曰:“必是善笙人,能與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愿也!”
王遣人遍尋未果,不得其人也。
忽一日,弄玉于鳳樓閑坐,淡看九重天上有別于人間的風采,彼時窗明幾凈,弄玉纖手卷簾,四下閑觀,但見天凈云空,伸手可觸的圓月兒明亮非常。
一時閑情大起,喚起近侍從人焚香一柱,取那碧玉做的笙,臨窗而吹之,其音清越,響徹九宵,輕煙裊娜間,似有音相和者。
起初只當是錯聽,因那那聲遠近飄忽不定,弄玉便停止吹笙,其聲亦止也,卻聞那余音猶裊裊不斷耶。
連續數夜如此,卻不見人影。
弄玉倚窗臨風心下惘然,似是心中有所缺失,待至月上復又下,室中香消,方將笙置于床頭,對著長空至曉。
是夜,九重天上頭自西南方洞開一角,霞光漫天,將弄玉的鳳樓映得是熠熠生輝,一道清雋絕倫的男子自內閃現,羽冠鶴氅,騎彩鳳自天而下,立于鳳臺之上。
與弄玉直言道:“我乃太華山之主也,與爾有姻親之緣,上帝命我與爾結為婚姻,當以中秋日相見,宿緣應爾。”
遂解了腰間的赤玉簫,臨窗倚欄吹之。其彩鳳亦舒翼鳴舞,鳳聲與簫聲,唱和如一,宮商協調,喤喤盈耳。
弄玉目眩神迷,脫口相詢,“此為何曲?”
男子道:“此乃‘華山吟'第一弄也。”
弄玉又道:“弄玉可能學此曲乎?”
男子道:“既成姻契,何難相授?”一言以畢,遂上前執弄玉之手。
雙手相觸,弄玉猛然驚覺,瞬間驚醒,手上的觸感仍在,輕輕摩
挲著雙手,似是有余溫。而夢中景象,宛然在目。
翌日,弄玉便尋了王,直言其夢。
凡人夜夢,當是一樁笑談或故事,有深信此道者,只作一警示,而神仙他們便是休憩亦是少有之事,更遑論入夢,且有異者闖入。
王大驚,安撫住弄玉,便親身前往太華山往尋此人。果尋得一仙人,名喚蕭史。王道明來意,那太華山之主,稍作掐算,道是確有其事。
遂與王一道返回。
得見弄玉,蕭史與其笙蕭合鳴,一試便知確是其人,又見其與夢中如出一轍的容顏,弄玉再見已是傾心也。
二人如期的在天上成了親,弄玉后來才曉得,蕭史早早被瞧上了她,卻憂其不喜,故而先以音相擾,得其歡心方才敢夢中吐真言。
故事至此,便告了一段,二人卻并未提及犯了何夫規,又因何而下凡來,卻在故事說完之際,秦玄水狠狠的瞪了蕭史一眼。
此人慣會夜夢相擾,蕭史亦知下凡前的安排,未曾想過年近古稀方才會出現,想來定是有什么,阻止了他二人在凡間的相會罷。
蕭史有心一問,卻是不及也。
此時乃是他們在凡間的身子,與凡塵俗世的親人告別,待回來了天上再問,亦不是遲。
秦濟民伸出早已布滿了紋路的雙手,如同幼時,輕輕撫過秦玄水的頭頂,語帶欣慰,道:“你仍是濟民的妹妹便好,哪管你的前世今生啊。
若你是一個我們誰也不識之人,最難過的便是爹爹還有娘親罷。”
秦玄水亦是留戀的蹭了蹭兄長的手心,舒服得闔上雙眸,半晌后方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哆嗦著伸手,自脖頸掏出一物來。
雖說時日久遠,秦濟民卻是識得此物,自幼便得君父、娘親提點過,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得摘下玉扣,只說是師公送秦玄水保平安之物。
是以,兄弟姐妹在一起,無論如何瘋鬧,都不會將這塊玉扣撇下,平日里秦玄水更是藏在衣襟里,難得見一回。
今日再見,秦濟民不解,他道:“妹妹快將玉扣收好,此物乃是師公贈你護佑你平安的。”
言罷,卻是啞然失笑,秦玄水既是神仙,即便是一具凡人的身軀,又如何會受到傷害,秦玄水卻是十分的受用兄長的疼愛,欲將玉扣收回。
卻見天際一道紫光打下,點點燈光的夜,晝然明亮。
秦濟民、蒙毅雖是信了神仙,卻未有親眼得見來得真實,此時二人坐立
不住,起身仰望,卻見其上有紫鳳、赤龍盤桓,其后白霧繚繞之中,有一道人影,面目若隱若現。
那人開口道:“蕭三郎、秦弄玉。今龍鳳來迎,可以去矣!”
蕭史先前見那玉扣,便知此物是他二人數年不得相見的證物,卻見秦玄水不愿取下,是也明白欲多在人間逗留些時日,也不拆穿,打算同樣留下相陪。
如今天上龍鳳來迎,兩人自是不能再多作逗留。
秦玄水將脖頸的玉扣摘下,鄭重的交到秦濟民的手中,“濟民哥哥但愿此物能為你增添些好運,亦能佑你身體常健。”
自摘下玉扣那一瞬,秦玄水與蕭史二人一同沐浴在紫霞里,未幾,二人的容顏便回到了少時,男的清雋挺拔,女的姿容秀麗。
端的是一對壁人。
趁著秦濟民、蒙毅二人目瞪口呆之際,蕭史乘赤龍,弄玉乘紫鳳,自少陽宮翔云而去也。
眨眼間便不見了兩個大活人,秦濟民勉力控制住心神,道:“今有此佳婿,乘龍而去。阿毅,你說君父、娘親知曉妹妹一生有了著落,是否會十分欣喜。”
后世的乘龍快婿,亦是由此而來也。
蒙毅連連點頭,見得這一番奇遇之后,故爾會有秦濟民后來的尋仙問道,蒙毅卻是義無反顧的相助,即便有人尋他勸始皇,亦是不改其心也。
乘龍跨鳳登上碧宵的夫妻,找回了記憶,亦多了一段凡塵事,見得一如往昔的陳設,二人不由得相視一笑,同聲道:“此生不復離分”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