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陰。
宜結網、嫁娶。
忌破土、修葺。
雨還在下。
細雨絲絲宛若銀線般灑下來,漫空飄曳。
陰癸派周遭的建筑灰幢幢的,沿岸的樹木在雨中也變成朦朦朧朧的影子,宛如一片潑墨畫,寧靜悠遠。
陰后祝玉妍便坐在這畫一樣的景中,其人仿佛也成了景。
歲月并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橫看豎看,都是比婠婠大上幾歲的青春煥發的模樣。
她一對秀眉斜插入鬢,雙眸黑如點漆,極具神采,顧盼間擁有著可令世間不少男人都情迷傾倒的身材。配合那宛若無瑕白玉雕琢而成嬌柔白哲的皮膚,委實驚艷。
而此時,這般的美人兒卻已死了,便坐化在這山林之間,在邪王石之軒的墓前。
仿佛生前與邪王糾葛不斷,到了死時,卻愿一起作伴。
江大力披著黑色披風穿著皮甲勁裝,宛如一尊精偉鋼雕佇立在墓前看著祝玉妍坐化的尸體,感覺心情倒是挺奇妙。
邪王石之軒就是他打死的。
祝玉妍帶回尸體后埋葬于此。
現在他卻就站在石之軒的墳前。
祝玉妍曾經也和他是敵人,但對方臨終前最后見的人卻是他。
原來在生和死面前,什么恩怨情仇也不過都是過眼云煙,到最后來沒有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沒有什么是不能釋懷的。
祝玉妍在死前也只對他說了寥寥幾句話。
其中一句便是“照顧好婠婠!”其他大多數時候卻都是在自言自語,說一些過去的往事。
一個人喜歡自言自語的時候,說明她已老了。
陰后也的確是老了,看上去不過比婠婠大幾歲,實則已是七十之齡,致其死亡的非但是傷勢,更是元氣損耗后的壽元已絕,至多還能再活個一年時間,藥石難醫。
故此為保證死時能走得體面,留下自己最美的一面,陰后寧愿選擇提前坐化。
江大力到對方死也并未給出答應照顧婠婠的回應。
因為在沒有解決自身的終極秘密之前,他也確實沒有做好任何迎接新的人生的準備。
極境的無情和有情雖然能讓他坦然面對一切,可一旦真的做出某種決定,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是否會產生羈絆。
羈絆——
這是一直在打破的東西。
豈能又給自己加上一層羈絆。
或許當他甘愿為自己戴上枷鎖,接受羈絆時,他也終于累了。
這江湖,也闖不動了,大力也終于有變老沒力氣的那一天。
但那一天,絕不是現在爭霸剛剛起步的階段
婠婠空靈的身影在此時踏著春雨掠來,目視著祝玉妍安靜坐化的尸體,靜默不語。
一眾陰癸派女弟子跪在地上全都哭成了淚人。
陰后雖是平日看似威儀嚴厲,但對門下弟子卻也著實非常不錯,魔門中人在江湖中很多人看來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惡人,但實際他們也是人,也情感豐富有愛有恨有不忍。
邊不負、林士宏等人沒有一個不是在流淚,婠婠卻并沒有哭。
江大力問,“你師父死了,你看上去也并不傷心?”
婠婠道,“傷心不一定非要哭,開心也不一定非得笑,愛一個人也不一定就要得到。”
江大力啞然,頷首道,“大悲無淚,大音希聲,你說得不錯。太過專情的人,看起來有時候反倒是無情了。”
婠婠道,“那你呢,太過無情的人,看起來也會專情嗎?”
江大力灑然一笑,最后看了眼祝玉妍的尸體和邪王的墳墓,轉身道,“我只想做一個身若浮云,心如湖水,隨心所欲,無牽無掛的人”
婠婠心中幽幽一嘆,她當然知道江大力的心跡。
天下所有的男人或許都無法抗拒她。
但絕對不包括桀驁不羈的寨主。
天下所有的男人她也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但絕對不包括睥睨天下的寨主。
這個男人,她留不住。
只能如風箏放飛出去。
而她唯一能做的,或許是放棄,或許是守著。
守著風箏在外面飄累了,愿意回來的那一天。
前提是,那根彼此聯系的線還在
所幸,她也并不寂寞或是難過。九九九)(
因為她很清楚寨主需要的人是什么樣的人,是有價值的人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而她也已踏上了新的道路。
陰癸派今后發展的道路,將會更為特立獨行并獨立。
誰又說女人不能爭霸天下?
誰又規定,女人就不能把持朝綱控制皇權?
小半天后。
江大力三人戴著竹笠穿著蓑衣,在諸多陰癸派弟子的目送下乘鷹而去。
許多陰癸派的玩家還沒從前任派主坐化的“些些悲傷”的消息中走出,便得接受親姑爺也告別離去的事實。
不過因江大力在離去之前的一波割韭菜操作,卻更加深了陰癸派玩家們的許多親密感,倒是化解了不少怨念。
“咱們姑爺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還沒帶走咱們派主。還好傳了咱們幾手武功。”
“我看咱們派主是懸了,江湖上之前就一直傳咱們派主是被打入了冷宮,現在姑爺又帶著倆漂亮妞跑了。”
“我反而覺得咱們派主更穩,畢竟咱們陰癸派的勢力可是不小的,能幫黑風寨主很多,黑風寨主只要用得著咱們的,就肯定不可能把咱們派主拋一邊。”
“哎,難。咱派主的競爭對手也都不簡單,除了一個傻萌傻萌的武學宗師王語嫣背景差點兒,其他像東方教主、琴魔,也都是有自己的門派的。”
玩家們悄聲議論時,婠婠赤哫立在屋脊上,白衣飄飄,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兒目送著魔鷹離去的方向。
眼神卻又漸漸堅定起來,氣質變得充滿威儀,仿若此時,一個新的陰后正式誕生。
風吹云卷山自靜,落葉流水石無痕。
天涯遠不遠?不遠!
人就在天涯,天涯又怎么會遠?
她婠婠愛一個人,也無須就非得在一起,就像女人不須男人,一樣可以活得精彩。
四天后。
元國。
鑄劍城。
鑄劍城本來是一個肅穆威嚴的地方,卻絕對不能說是一個熱鬧的地方。
可今天的鑄劍城外卻非常熱鬧!
四方接到消息的江湖人俱是趕來一睹盛況。
鑄劍城內也是非常熱鬧。
連綿的刺繡有劍形圖案的旗幟在風中飄展,獵獵作響,從鑄劍城的城墻東頭一直綿延到西頭。
近五萬多鑄劍城弟子也有半數俱是回歸。
其中上千弟子氣勢威武的形成整齊隊列站成兩排守在鑄劍城的大門外,如迎接最重要的貴賓。
能令元國內幾可與至尊盟都分庭抗禮的鑄劍城都擺出如此大陣仗迎接的人,自然是一個頂尖大人物。
很多前來看熱鬧的江湖人甚至認為,只怕是元國如今的皇上親臨,也未必就能令鑄劍城的劍尊擺出這等陣仗迎接。
不過今天鑄劍城要迎接的貴客,縱然不是皇上,卻也是一位王侯。
非但是王侯。
還是位名震江湖無人不知的強者——黑風寨主。
至尊盟盟主官御天早在三個月前就已放出消息。
告知天下英豪,會在今天于鑄劍城約見黑風寨主江大力。
這地點的選擇就顯得非常突然且耐人尋味了,甚至可以說是無禮。
非但是對黑風寨主的無禮,也是對鑄劍城劍尊的無禮。
畢竟不在自己的地盤上做東道主迎接貴賓。
卻用別人的地盤做東道主迎接貴賓,這豈非是無禮與挑釁?
江湖中能猜測出其中深意之人少之有少。
蒼鷹堡堡主了如神卻就絕對是其中一個。
而恰恰此時,了如神也是此次被劍尊邀請來的座上賓之一。
除了蒼鷹堡堡主了如神,諸如燕藏鋒,百里去惡、移花宮主邀月等聲名赫赫的元國頂尖強者,亦是在貴賓之列。
此刻的鑄劍城內,可謂強者如云,高朋滿座。
能夠進城的,都可以說是江湖上有些名氣的高手。
進城后還能有個座位的,那就更是江湖名宿。
這么多人都還在等候一個人的到來。
老江湖沒有人感到不耐煩,都顯得很沉得住氣。
一些隨長輩進城的江湖小輩卻就早已沉不住氣。
其中部分人甚至已開始在城內的擂臺上切磋比武。
面容方正,舉手投足都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氣息的官御天此時坐在高座上。
他深邃的眼眸看著眼下鑄劍城內的這等盛況,心里也是頗感無奈甚至好笑。
眼下這等局面。
在三個月前,他是萬萬都沒想到的。
江湖傳言,他是懼怕黑風寨主威名,才選擇與劍尊聯手,于鑄劍城約見黑風寨主,避免商談事情談崩后,一人面對黑風寨主遭遇危險。
這在當時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三個月前,官御天雖然對黑風寨主江大力也是非常忌憚,卻也絕對沒有上升到忌憚到需要和劍尊聯手才敢見黑風寨主的地步,那完全就是笑話。
當時他之所以選擇要在鑄劍城見黑風寨主,主要也是向其示以誠意,避免黑風寨主對其至尊盟諸多高手和弟子產生顧慮,影響會面。
而選在鑄劍城外,官御天自覺也就失去了主場優勢,光明磊落見江大力,雙方同時都多出一個劍尊的掣肘,這于雙方而言,便都是一件好事。
甚至,當時官御天內心都還誕生過一個貪婪大膽的想法,打算在和黑風寨主談妥合作之后,再說服黑風寨主,共同聯手擊敗劍尊,拿下鑄劍城以及凌霜劍。
如此既可除去一個勁敵,又可拉攏一個強援。
一消一漲,至尊盟將徹底稱霸元國。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計劃根本趕不上變化。
黑風寨主前往瀛國一行,擊殺瀛國武林數一數二的絕頂強者絕無神,這一戰徹底震驚了許多諸侯國的江湖高手,令許多人膽寒,官御天也不例外。
盡管傳聞那一戰黑風寨主之所以能擊殺絕無神,也是得益于西門吹雪、葉孤城、蕭峰、東方不敗等諸多高手的相助,可主戰者畢竟還是黑風寨主江大力。
能擊殺天人9境的絕無神。
江大力的實力,絕對比之尋常展露出的更可怕。
這也就導致官御天在鑄劍城約見黑風寨主江大力的做法,被徹底坐實為懼怕黑風寨主,是與鑄劍城劍尊共同聯手抵抗黑風寨主的威懾。
曾經官御天還嗤之以鼻。
但現在,面對攜殺絕無神之威強勢而來的黑風寨主,強如官御天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內心承認——他還的確是有點兒虛。
而這個時候,同時被拖下水的劍尊,出于種種野心考慮,卻也一反常態。
居然主動大開城門,順水推舟以東道主的身份大方邀請官御天以及江大力前來做客,并在同時也廣邀天下英豪共同赴宴。
如此也就導致今日之空前盛況的展開。
鑄劍城在短短幾日之間已匯集了元國諸多江湖高手。
各路各派人士但凡想湊熱鬧的,都趕來圍觀。
一時魚龍混雜,熱鬧非凡,就等著最重要的風云人物黑風寨主登場。
鑄劍城外的偌大場地上。
宴席也擺了上百桌。
有資格坐上外邊宴席喝茶等候的江湖人,也俱是小有名氣者,其中居然也就有著不少玩家。
諸多八荒弟子以及極少量在外闖蕩江湖的黑風寨弟子,此刻便八人一桌的落座在宴席上,一邊嗑著瓜子花生,一邊七嘴八舌的交談著,翹首以盼等候著寨主的到來。
“咔——呸,這瓜子仁他娘的壞了,那邊鑄劍城的小子,過來給本山匪頭領再換一盤。”
“你們鑄劍城的咋回事兒?一點兒排面都沒有,招待咱們黑風寨的貴客居然還端上來壞的瓜子?差點兒把我老大的牙磕掉了。端回去,重換,一人一盤!”
“哼,黑風寨的人真是囂張啊,不就是跟了個好大佬,神氣什么?”
“噓!小點兒聲,今天他們是大爺,咱們都是跟著過來蹭酒喝的。”
幾個耳朵尖的黑風寨玩家冷冷瞥了幾眼那邊嘀咕的玩家,哼道,“算你們識相。”
隨后,一群人繼續開著閃閃發亮的“黑風寨”頭銜,繼續嗑瓜子故意大聲音嚷嚷刷存在感。
“聽說官御天這次是要和劍尊聯手和咱們寨主商量什么大事,你說待會兒會不會打起來?”
“拜托,把會不會去掉,你是不是山寨的人?寨主哪次到一個地方不會先熱熱身打一架?”
“說得也是,是我膚淺了。看來待會兒不缺酒喝了,死一個人就是八人一桌。弟兄們準備好打包的麻袋沒有?我這兒帶了不少。”
“害!黑風寨行走江湖必備麻袋!吃酒裝贓、剪道劫鏢、套人悶棍,方便得一批,人手一個哪兒能少?這玩意兒,結實又耐用。那群八荒弟子都特娘的開始效仿了。”
嗡嗡議論聲中,時間流逝很快。
到了巳時初時,太陽已略顯毒辣,陽光照得人腦門子生汗,口干舌燥。
越來越多人都已等得有些不耐之時。
天空一聲鷹啼遙遙傳來,接連幾聲,霎時便引起了道道嘩然。
諸多人紛紛用手遮住眼前的陽光,仰頭看向天穹出現的一個黑點,莫不是精神一振,知道正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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