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兩日之后,東吳的使者趙咨冷著一張臉來到油江口,口氣頗為不善地要求面見劉禪。
油江口眾人早就知道吳國會派人見,見來的是頗有名聲的趙咨趙德度,倒也沒有太過難為,趕緊帶著趙咨去見劉禪。
趙咨是南陽人,一直和步騭關系非常不錯,這次他代表步騭到來,步騭要求趙咨就算要不會糧食(大概率是要不回來),也一定要在氣勢上完全壓倒劉禪。
“要讓劉禪知道,當年劉備都是托庇我東吳才有今日。
現今我國帶甲百萬,猛將如云,謀士如雨,隨便揮手,就能將這小兒碾作齏粉!”
“若是劉禪誅殺那丁奉便罷,若是不肯,我步騭便親自去動手殺人!”
趙咨天性溫文爾雅,為了表示一下自己很兇狠,他一路上對著銅鏡一直在練習兇狠的表情,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
哼,劉禪小兒,真是欺人太甚,一會兒見了他,我要怒斥其卑鄙無恥。
這黃口孺子聽了,要么手足無措嚎啕大哭,要么大發雷霆如坐針氈。
反正不管怎么樣,都要讓他知道我等的厲害。
在侍者的引導下,步騭來到了城中的一處軍帳——
沒錯,劉禪為了表示和士兵同吃同住的決心,已經搬出房舍,在軍帳中居住。
趙咨自顧自的掀開帳門,踏入帳中,見正前方坐著一個少年公子,頓時冷哼一聲,拱手道:
“南陽趙咨,見過公子了。”(吳國不承認漢中王,所以稱公子)
他本以為劉禪會先客套一番,沒想到劉禪聽了居然騰的一下站起來,擼起袖子伸手指著趙咨的臉,陰沉地道:
“汝可是自江東來?”
趙咨一臉懵逼,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劉禪冷笑道:
“好啊,汝等做的好事,居然還敢上門!”
“左右,將此獠亂棍打死!”
趙咨大驚失色,差點一屁股直接坐倒在地——
孫劉兩家還沒到徹底翻臉的程度。
就算翻臉,劉備和諸葛亮也絕不會挑在曹軍大軍壓境的情況下翻臉。
現在趙咨作為苦主來問罪,劉禪居然如此氣焰囂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受了多大委屈。
劉禪左右侍從都是劉禪的鐵桿,他們才不管趙咨有啥名聲,立刻一左一右撲上來,立刻把趙咨按住就要拖出去。
趙咨連忙拼命掙扎,道:
“公子為何如此,有話好說!”
劉禪為了今天也對著銅鏡練了好久賣狠的表情,他還生怕趙咨威武不屈自己不好收場,見趙咨求饒,他總算松了口氣,繼續鐵青著臉色,道:
“爾等騙我軍去巴丘,殺傷我軍兒郎眾多,現在還敢來此,真當我劉禪是泥捏的嗎?”
趙咨:????
怎么,怎么回事?
劉禪冷哼道:
“前次子瑜先生來尋關公,言說孫將軍欲娶關公之女,兩家并力北進,共興漢室,我還歡喜不已,以為我那妹子找到好人家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汝等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竟把我等騙到巴丘,意圖聚而殲之!”
“若非我軍軍將機警,幾乎要遭到爾等毒手!”
趙咨現在已經完全陷入了石化。
“怎,怎么回事?”
“公子,這其中定然有什么誤會啊!”
明明是你來偷襲,一把大火燒了巴丘,現在居然反咬一口。
劉備軍現在怎么這么無恥了?
“哦,誤會啊。”劉禪松了口氣,隨即又告訴自己要抓緊板起臉。
“哼,誤會?誤會什么?
爾等先派人來說欲送兩萬斛為聘,與我妹子訂下婚事。
我特意擢升我軍校尉丁奉為偏將軍,讓其出使巴丘。”
“沒想到啊沒想到,爾等居然卑鄙無恥,扣下我等使者五人,又想以丁將軍引來我軍水軍圍殲。”
“呵呵,天可憐見,那日巴丘突發山火,令爾等毒計不成,不然我軍幾乎要盡數葬身于洞庭!”
“趙咨,汝還敢來,欺我年幼乎!”
要不是自己知道事情的經過,幾乎要信了劉禪的鬼話。
他苦笑著咧咧嘴,道:
“公子,汝……汝是不是被手下蒙蔽,不知此事原委?”
劉禪大罵道:
“胡說八道!怎么,難道汝等還想說,是我們故意就派幾個人去攻打爾等巴丘水寨?
汝這話說出去,也不怕后世諸公恥笑!”
完了完了,這可怎么辦啊。
趙咨之前想過,劉禪要么抵死不認,要么梗著脖子說我就是干了怎么著。
可他萬萬沒想到,劉禪這黃口孺子居然反咬一口,誣陷吳軍設套害他們。
而且,說的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樣。
話是這么說沒錯。
正常人誰會想到五個人就敢去偷襲吳軍的水寨,還搶走了兩萬斛的糧食。
這記在史書上也沒人信啊。
可是,可是事情就是這么發生了,你說怎么辦?
這個劉禪,還編出一堆有的沒的構陷吳軍,這讓趙咨非常無語。
“是誰與公子說,要以兩萬斛米糧為聘?”
“周邵。”劉禪毫不遲疑地道,“周邵說給我們的,不信爾叫他來對質!”
趙咨現在真想跳江。
劉備素來講究道義,什么事都得求個師出有名。
這劉禪倒好,反咬一口,惡人先告狀的本事爐火純青,還知道把責任都推到死人的身上。
這去找誰對質啊?
“怎么,爾等不敢嗎?”劉禪氣呼呼地道,“那周邵乃是周泰之子,難道說話如放屁一般,還是汝軍中人人如此?真是氣煞我也!”
說起來,這反咬一口的本事還是劉禪從《三國志》里跟孫權學的。
他們的史書構陷關羽又是粗暴無禮,又是擅取湘關米,還不是欺負關羽死在他們的手中。
死人又不會喊冤。
現在劉禪如法炮制,直接反咬一口,一口口黑鍋扔上去,讓趙咨根本沒有還口之力。
眼看被劉禪死死壓住,趙咨痛苦地舒了口氣,道:
“周邵已在那日慘死,是非曲直,自然任由公子自己說……”
“啊?汝以為我在胡言?”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認為我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郎會想出五個人去吳軍水軍要害搶糧的主意吧?
趙咨嘴角抽動了幾下,艱難地道:
“若是我有意害死諸公,這兩萬斛米糧是如何搬上船,又是如何送到公子手中?”
“兩萬斛?”劉禪一怔,“哪有這些?”
趙咨:“適才公子分明說……”
“我說的是周邵胡言誑我!
那,那日丁將軍在巴丘受困,汝軍中義士幾人看不慣周邵所作所為,幫助丁將軍逃出巴丘。”
“當時那船上本有幾百斛米糧,我等自然不能再扔下來。
啊我懂了,當日的大火是你們賊喊捉賊!”
“那韓當貪墨軍糧,見事情敗露,故意誑我軍至巴丘,然后點燃大火,燒毀糧倉,再誣陷是我軍所為!”
“嘶,此子心思恐怖如斯,真是歹毒至極啊!”
一向能言善辯的趙咨在劉禪這樣的無賴面前真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偏偏,劉禪這胡亂編出來的說辭更符合大眾的思維。
不然誰會相信五個人去偷巴丘這種事?
這也太扯淡了。
巴拉巴拉連珠箭一樣說了一大堆的劉禪終于繃不住了,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趙咨也報以善意的一笑,心道怪不得此人能把呂子明氣的一病不起。
用兵如何不敢說,此人實在是太無恥了。
大膽假設,合理腦補,
這是劉禪從手下眾將那學到的優點。
趙咨現在被劉禪幾乎氣蒙了頭,一時竟說不出什么好。
他嘆了口氣,道:
“公子巧舌如簧,咨不能及也。
不過公子做出此等背盟之事,難道就對得起良心,對得起天地,對得起祖宗嗎?”
劉禪誠懇地點點頭,道:
“當然對得起,祖宗要是知道了,應該會非常歡喜。”
“既然都是韓當那廝做鬼,不如這樣——
我們一共拿回來了粟米五百斗,汝下次再來,記得帶來陸口陸議的印信,印信到時,我自當送還。”
趙咨疲憊地嘆了口氣,搖頭道:
“公子,我東吳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將軍步騭自交州引軍十萬,現已住在巴丘。
公子若是一味胡攪蠻纏,他日步將軍親至,只怕左將軍要責怪公子了。”
劉禪瞇起眼睛,微笑道:
“大漢左將軍馬孟起怎會責備于我?
公等多慮了。”
劉備就任漢中王之后,把左將軍的位置給了馬超。
吳國當然不承認劉備自封的漢中王,仍稱劉備為左將軍。
這種雞同鴨講,自然是講不下去。
趙咨見劉禪有恃無恐,心中也是惴惴。
他拱手道:
“既然如此,咨先回巴丘,請步將軍定奪。”
劉禪笑呵呵地道:
“好,孫劉乃姻親,有何事不好商量?
若是步將軍原來以誠相談,禪必掃榻相迎。”
“咳,承淵啊,你覺得我剛才說的如何?”打發走趙咨,劉禪立刻找丁奉商議。
丁奉剛才蹲在后面暗中觀察,聽劉禪說的字字鏗鏘,心中頗為振奮。
這其中雖然多有丁奉和士仁的共同謀劃,但劉禪剛才舉重若輕,說的有理有據,逼的趙咨全然沒法接話,還是讓丁奉頗為佩服。
“早就知道世子有此算計,果然不錯。”丁奉誠懇地道。
今天劉禪說的這樣有道理,丁奉更確信之前進攻巴丘果然是世子設計好的方略,心中對劉禪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劉禪也懶得反駁,他呵呵一笑,嘆道:
“但愿步騭、陸議失心瘋,還真來與我等商談,稍微拖延吳軍些時日,
現在他們軍中缺糧,多拖延些時日,對我軍更加有利。”
吸取上次的一拍腦袋差點把丁奉扔在洞庭的教訓,劉禪這次準備先好好聽聽丁奉的意見。
“承淵,你說洞庭的糧草被你們一把火燒光,
吳軍如果再次進軍,會不會繼續屯糧?”
“那是自然。”丁奉連連點頭,
“陸議也好,步騭也好,想要進軍,都要重建洞庭水寨,在水寨中再存些糧食武器。
眼下秋收已經開始,吳軍只要再堅持一陣子,就能從各地調來糧食。
江東調來的糧食肯定要存在夏口,這長沙、桂陽的秋糧就必須存在巴丘了。
秋收之后,吳軍的軍糧雖然也很難恢復之前的情況,但也能稍稍彌補現在存糧不足的窘境。”
這樣啊……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還處于劣勢。
這么多存糧,若是吳軍按照虞翻之前的設想久久圍困,我軍可當真危險了。
劉禪思考片刻,遲疑地道:
“承淵,你老實告訴我,
若是現在讓汝再取吳軍存糧,可還有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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