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對虞翻的一切贊許。
劉禪趕緊開門,肅然道:
“那本書不許看,汝跟著仲翔先生,學些學問就好了。”
“可是,那是世子親自書寫的經義,難道就不是學問嗎?”
劉禪:……
見劉禪一臉懵逼,陸郁生緩緩低頭,輕搖嘴唇。
“奴婢知道此書有天地間的大學問,本不該讓奴婢知曉,還請世子恕罪。”
劉禪這下真是哭笑不得。
他基本的判斷能力還是有的,也不認為那本書能比圣人大義更加深刻,
本來忽悠忽悠虞翻用來逃課編出來的東西居然被虞翻如此重視奉為正典,到是讓劉禪萬萬沒想到。
按理說,滿寵都看不進去,虞翻這樣的名士不應該看的津津有味,還拿出來一個勁注疏做解。
他是不是腦補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算了,反正他一開始也沒打算把這書本上的東西藏著,
既然這陸家小娘喜歡,就讓她慢慢看吧!
見劉禪不再阻止,陸郁生這才展顏一笑。
“奴婢還有一事……”
“呃,但說無妨。”
“仲翔先生和伯寧先生都是當今大才,
世子令二人每日埋首案牘,抄錄經義,豈不是大材小用。
奴婢斗膽,愿為世子執筆,抄錄經典,好叫后世諸公傳頌世子的文章。”
“呃……”
劉禪只能把這故事講個大概,剩下都是靠虞翻和滿寵整理編撰,
要是劉禪自己一字一句講這故事讓人原文謄寫,還不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不過現在春耕繁忙,虞翻責任重大,確實也不適合埋首案牘,繼續跟自己抄故事。
劉禪猶豫一番,見陸郁生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索性咬牙道:
“好啊,那就全仰仗陸娘子了。”
陸郁生心中終于稍稍平復了些。
她來到江陵之后,雖然沒有像想象中一樣受到虐待,可每日清閑無事,也是頗為惶恐。
這次她以退為進,主動要求幫劉禪做些事,
只要劉禪答應,總算她的境遇能稍微好些。
寄人籬下,也只能如此了。
她把這些日子虞翻和滿寵抄錄的章節捧來,擺放在劉禪面前。
劉禪仔細翻動,才發現虞翻和滿寵居然已經抄錄了這么多,
特別是虞翻,之前知道他在注疏,沒想到他居然注的如此詳細,看樣子竟是要廣泛傳播。
這就是這個年代的不便。
因為紙張還遠遠沒有達到推廣的程度,現在承載文字的主要工具還是竹簡和絹帛,
前者過分沉重,后者又太昂貴,再加上書記只能靠眾人傳抄,這就導致大部分的學問都掌握在少數世族豪門的手中。
比如漢武帝時的家虞初寫過的東西,因為沒人傳抄,終究不能大規模推廣,
一把火燒了,也就徹底斷絕,后人連《周說》到底說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這種情況不改變,想把知識推向所有人依然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情。
陸郁生天資聰穎,從小有受過良好的教育,能通讀書本毫無阻礙,
可像她這樣家學淵博的人終究是少之又少。
如果能解決讀書的問題,想必那些寒門都會站在自己的一邊。
可這讀書……
總得有大量的書本拿去讀吧。
劉禪想起了之前從劉邦強那借到的書本和戚金金送的《赤腳醫生手冊》,
上面的文字大小統一,顯然不是用筆可以寫出來的。
如果能把此術帶到這個年代……
哎呀,我以前為何就沒有想過?
他先讓陸郁生回去抄錄書卷,自己又趕緊趕赴千年之后。
哎,之前為什么連這個都不知道問,實在是玩鬧太多了。
抵達網吧,他抓緊拿出電量已經變紅的手機,一邊充電,一邊抓緊給戚金金發出消息。
焦急地等待了許久,戚金金才發來一個黑人問號的表情。
“蛤?你們那個年代,連印刷術都沒有嗎?”
“沒有啊。”劉禪誠懇地發著語音,“我們什么都沒有。”
稍后,戚金金發來一個鏈接,向劉禪介紹了一下他現在可以采用的幾種基本技術。
“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們不會活字印刷就算了,沒想到連雕版技術都沒有出現。
這下好了,你們可以先從造紙和雕版開始。
呃,我之前居然忽視了這一點,都是我的鍋啊。”
戚金金發來一個藍色的烏龜趴在地上大哭的圖片。
劉禪咧嘴一笑,趕緊道:
“都是我過于貪玩,豈是阿姐之過?
阿姐什么時候回來,這幾日我頗念著阿姐呢!”
“哎呦呦,我都感動了。”戚金金發了條語音,“等著吧,不過一時半會我們也不放假。
倒是小楚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上班,到時候有什么問題,你請教她就好了。”
“呃?
楚家小姊不是在拍什么……拍什么大師嗎?”
“別提了,那個請她的大師是個逗比,估計連小楚都打不過,所以才不敢請大導演,生怕露餡。
小楚不愿給他弄虛作假,已經交了違約金,過幾天又要回來打工,
到時候我把一些簡單的紅薯種植技術教給她,
火藥的配方和安全生產的套路等她心情好了也可以慢慢摸索,
有什么問題以后你可以向她多多請教啦。”
“呃,這么慘的嗎……”聽說楚小瑛上當,劉禪心里默哀了幾秒鐘。
回到自己的時代,劉禪趕緊把雕版印刷的辦法告訴虞翻和滿寵。
滿寵苦笑道:
“世子,這雕版印出來的字是反著的,如何能……”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非常愚蠢的問題,趕緊反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還真是。
怎么這種法門我之前就不曾想到。”
虞翻冷笑道:
“世子有萬里之才,更有昊天上帝傳授,才能想出如此法門
若是你也想出來了,豈不是天下大亂?”
滿寵最近已經習慣了虞翻的嘴臭,并沒有生氣。
他凝神靜思許久,嘆道:
“有了世子的雕版印刷之法,不止是世子的文章,其他經義文章也能流傳后世。
世子真是功德無量了。”
好歹滿寵也是讀書人,對傳遞圣人的學問還是非常感興趣的。
他心道怪不得劉禪一直不愿研讀經義,反而要自己編寫書傳。
現在天下一書難求,別說黔首,那些稍有資財卻沒有故舊學識的人拿著錢糧都不一定能從高門大戶手中買到書卷來謄抄。
而劉禪用了這種法門,卻能輕易把他編出的古怪文章向天下推廣。
到時候那些不太識字的人人手捧一卷,不需傳抄,就能流傳甚遠。
當然了,這雕版之法印刷成套書籍最為方便,印刷別的又要再刻,
劉禪首推此法,自然要先印他的書。
滿寵琢磨著,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他似乎明白劉禪為什么之前一定要頗費力氣,去一點一點搞什么《斗帝傳》這種荒誕不經的東西。
原來他藏著這樣的手段。
此子心思極深,在春耕這么緊要的關頭都愿意親自督辦這些事,難道說,他要……
滿寵突然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
劉禪的《斗帝傳》雖經虞翻滿寵潤色,可言語樸實,故事奇異,不需要大學問也能理解其中含義。
這對天下絕大多數人來說實在是太友好了。
畢竟還是文化水平不高的人占據絕大多數,在市井流傳開來,只要稍微識字就能慢慢看懂,
等天下大治,四海升平,耕夫漁民也會閑來讀些這種書消遣,
只要感興趣,到粗通文墨的程度也是不難。
畢竟對生活壓力很大的貧民來說,識字也得需要動機。
世族肯定是不屑于看這種東西。
就像左鄰右舍一個治《易經》一個治《論語》,你說你治《山海經》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滿寵甚至隱隱猜測,劉禪可能想復興武帝時就被打倒的家,
繼而讓當年被罷黜的百家一點點恢復過來,再次和儒家爭鳴論道。
想到此節,滿寵頓時冷汗直冒。
不應該不應該,這種事情他如何敢做,偏離大儒正道,這還如何治國。
不過……此子的心機,倒是果然如傳說一般極其深遠。
虞翻也一定看出了其中的訣竅,所以才會一直幫助世子。
這如果是昊天的意思,難道這上天……
雕版之法說來不難,但找尋識字的雕工就是一件難事。
好在,跟隨于禁投降的魏國士卒中還有不少是關隴出身的良家子,
他們雖然沒什么太大的學問,但識字還是勉強使得。
虞翻安排他們一起動手,把傳記中的文字反雕在木板上,又在木板上刷上墨汁,反手按在紙張上。
很快,紙張上就排列出了幾行整齊的文字。
虞翻又如法炮制,很快,之前需要眾人一起抄寫的文字飛快地出現在紙上。
“成了,成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兩行文字,但如此印刷之術可行,將大大節省人力,還能減少謄抄中因為筆誤出現的偏離原文的情況。
也難怪虞翻會如此興奮。
說起來,虞翻倒是沒有如滿寵一樣腦補出劉禪要復興家、重開百家爭鳴。
之前劉禪讓他抄錄經義時,他就感覺這些東西雖然荒誕不經,但故事連貫生動,很適合在軍中流傳。
早年,漢室軍中也有人專門教士兵認識一些簡單的文字以聽懂軍中號令。
可現在天下大亂了這么多年,軍中的教育早就崩壞,絕大多數士兵也處于文盲狀態。
硬教他們圣人學問、詩書歌賦肯定是扯淡,但家的學問不一樣。
這些故事對底層軍人用巨大的吸引力,將成為他們枯燥軍旅生活中為數不多的消遣,
上次說起“掃盲”,虞翻便想到以此書為教材,極大鼓舞士兵的學習熱情,事半功倍。
書是世子出的主意,上面的注疏又都是來自虞翻的手筆,
再加上世子的名號實在不適合作為這的原作者,為這書做疏的虞翻就是最頂尖的宗師,在軍中一定聲名鵲起,比當年虞初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現在有了雕版印刷法,這些書籍能更快的推廣,
這讓他如何不興奮,如何不歡欣鼓舞?
虞翻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但現在他自然不能說劉禪準備用此書在軍中教士卒識字,索性開始跟其他人胡吹書中驚心動魄的內容,
他口舌凌厲,聲調平穩,聽得眾人都紛紛叫好。
不過,連龐德都隱隱聽出虞翻話音中分明是把書中的主角往劉禪身上套。
意思是,虞翻認為這荒誕不經的書本中的主角斗帝還是劉禪的化身。
這可是僭越之言。
他冷笑道:
“我在涼州,常聽胡人論其家中牛馬,信口胡吹,謂之‘吹牛’,
仲翔先生這吹牛之法,當真厲害非常,
若是到了草原上,只怕把那牛馬都吹得遮天蔽日了!”
虞翻大怒,剛要反唇相譏,突然還真感覺天色一暗。
眾人下意識的抬起頭,只見天上剛才還一片燦爛的太陽上突然多了一個黑點。
然后,黑點居然在以肉眼可見的態勢迅速擴大,
片刻就把太陽的光輝遮擋大半,簡直如惡魔張開了大口,將人間的生機一點點一口口吞噬殆盡。
“不,不好……這是,這是,出大事了!”
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庚子,魏王曹操薨,子丕襲位。
二月丁未朔,日有食之。(感謝奈良修提供四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