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索延伸,不知去往何處,而張靈恒的身影在這條鐵索之上如履平地,很快消失在了濃郁的云霧之中。
周元覺雙眼一瞇,伸出腳,輕輕踏上了鐵索。
鐵索大概有半個腳掌寬,表面平整,沒有突兀的凹陷和凸起,并且纏繞得十分牢固,周元覺微微用力,也不見鐵索有任何的搖晃。
下一刻,他整個人就站在了鐵索之上,順著鐵索緩緩向前行進。
對于拳法大成的他來說,他的身體協調性和穩定性已經到了極強的程度,即使是走更細的鋼絲都不成問題,更不用說是足足有半個腳掌寬的鐵索。
不過在這種環境下走鐵索,和平地走鋼絲又有極大的不同。
他的身影逐漸被濃霧淹沒,周圍可見度不足一米,他甚至無法看清腳下鐵索的模樣,只能憑感覺緩緩前進。
兩旁是萬丈懸崖,任何一點細微的失誤,都有可能讓人失去平衡跌入谷底。
周圍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前路究竟還有多遠,也看不到足下鐵索的狀況。
呼!!
高空之中,正好處于風口,一陣冷風吹過,霧氣翻涌,可見度瞬間幾乎降為零。
他的身體在風中不可抑制的出現了搖晃。
在這種孤立無援,生死一線的狀態下,人類的本能不可抑制的發揮著作用。
恐懼。
肌肉不自覺的顫栗,心臟不自覺的加速跳動,體內激素水平快速升高,大腦一片空白,影響著正常的理智判斷。
很多時候,一件簡單的事情,往往會因為人類的各種情緒而導致失敗。
但對于周元覺來說,他的心境,早就到了生死置之度外的程度。
大霧迷住了他的視線,他就干脆將眼睛閉上,寒風吹拂著他的身體,他就微微弓起身體,壓低自身的重心,無論什么困難,都不能讓他前進的信念動搖半分。
不斷向前走,鐵索也逐漸到了盡頭。
嗒!
周元覺一步跨出,前方已經不是鐵索,而是一片堅實的土地。
他睜開了雙眼,看到的是一片洞穴。
洞穴之中并不顯得暗淡,反而有一道光亮從頂部投下,讓洞穴中的一切清晰可見。
天然的石筍從洞穴頂部垂落,在陽光的滋養下,洞穴中長滿了各種植被,環境顯得有些潮濕,但空氣卻十分清新。
張靈恒站在洞口,靜靜的注視著閉目而來的周元覺,開口說道:“你不怕死嗎?”
“怕,也不怕。”
“怕是因為人類具有求生的本能,就算是我,也仍未能將這些本能完全掌控,。”
“不怕,是因為我之所欲,有甚于生者,為我之所求,死亡亦可拋之腦后。”
周元覺淡淡的說道。
“你認為,武是什么?”
張靈恒沉聲問道。
“曾經,我和很多人一樣,認為武道是戰勝對手的工具,武道的真諦就是要在格斗之中擊敗對手,但我很快意識到,那是錯誤的。”
“我們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科技的發展,讓人類自身的力量,似乎成為了笑柄,擊敗對手最有利的手段,應該是槍炮和科技,即使數十年如一日,練到我們這樣的境界,依舊擋不住幾十分鐘之內從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幾十把熱武器。”
“武道的真正意義,在于超越自身,戰勝自我,實現自我的升華。”
“人體有限,人心無限。”
周元覺說道。
“好一個人體有限,人心無限!可惜,當初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你愿意聽聽我的故事么?”
張靈恒笑著說道。
“愿聞其詳。”
周元覺點頭說道。
“我生長在亂世,那個時候,國家積弱,外強橫行,民不聊生,很小,我的父母就在逃荒中死去,是一個道觀的道士收留了我,將我撫養長大,同時收留的,還有不少和我類似的可憐孩子。我們隱居深山,讀道經,學武藝,耕田地,與世隔絕,那是我此生最懷念的時候。”
“說到練武,我是我們那一伙人中最刻苦,也最癡迷武道的人,就連觀中的師父,都說我根骨奇佳,悟性卓絕。只用了不到九年時間,我就已經將道觀秘傳的白猿折梅手練至了幾近大成的境界,觀中沒有幾人能做我的敵手。。”
“后來,忽然有一天,已經年過七旬的老觀主讓我們收拾行囊,準備下山。那時他老人家對我們說的話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說:盛世隱深山,亂世濟太平,我等修行人雖身處山中,但家國天下,百姓眾生,猶在心中,片刻不能忘,現在時機已至,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我們這個時候才知道,外界對外戰爭爆發,國家百姓,已被逼至絕境,或勝利,或跪下當奴隸,下山之后,老觀主舉薦我們加入軍中,而他老人家和其他幾位年齡較高的老師父,不適合行軍打仗,便飄然遠去,一路云游,懸壺濟世,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諸位師父。”
“后來聽說,老觀主和諸位師父們為保一村村民安全撤離,在村落中利用地形與敵寇小股部隊周旋,最終全部被敵寇生擒,砍斷了四肢,剜去了雙眼與舌頭,并放獵狗啃咬致死,至今,那座村莊的舊址仍舊保有老觀主五人的生祠,是當時逃離的村民們感念他們的再生之恩所建。”
“在那個時代,我知道了戰爭的殘酷,也知道了人力的微小。在那統一的軍陣,先進的火炮和武器面前,我引以為傲的拳法就是一個笑柄,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懷疑武道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我開始去學習槍炮的使用和技術,并且一度成為了軍隊里的神槍手,至于武學,則漸漸被我荒廢。”
“后來戰爭勝利,天下迎來太平,我完成了老觀主給我的任務,就辭去了一身職務,回到了這片深山,當年的道觀已經破舊不堪,可嘆時光悠悠,回來的也就僅有我一人。”
“遠離了塵世喧囂,我過起了從前的生活,撿起了荒廢的武道,在那安寧的生活中,我才真正明白了武道的意義,武道并不為戰勝對手而存在,是武道給予了我堅定的意志,是武道給予了我強健的體魄,是武道給予了我戰勝一切的信念,是武道教會了我挺直脊梁,堂堂正正的做一個人,這些,是槍炮和科技難以給我的。”
“可惜,我悟的太遲,那時的我,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體能下降,氣血衰弱,非精神所能扭轉,距離圣覺,終究只差一步,未能進入那玄之又玄的境界,實乃此生之憾。”
說到這里,張靈恒忽然笑了起來。
律!!
他將兩根手指插入嘴中,吹響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