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
周良發現,蘇大為的眼神不太對勁。
他看著自己,目光很熾熱,帶著一絲絲鼓勵和期盼,再配合他憨厚的笑容,讓人難以拒絕。
“二哥,你有沒有留意到?”
“留意到什么?”
“根據金吾衛畫留下的這個標記,魏帥死后,兩腿并攏,一只手拿著刀,而另一只手伸出去……你不覺得,魏帥這個動作有些古怪嗎?他似乎想要告訴我們什么。”
“沒有,我一點都不覺得古怪。”
周良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如果魏帥留下什么記號,金吾衛一定會告訴咱們。
阿彌,我肚子有點餓了。要不咱們去吃東西?你不是最喜歡西市的龜茲烤肉嗎?我請客,怎么樣。”
蘇大為笑得更加燦爛。
求生欲望很強嘛,可惜了……
“我覺得,魏帥做出這個動作,一定有他的用意。”
說著,蘇大為就走到了水溝旁邊,慢慢蹲下身子。
“你看,魏帥這么伸出手,顯然是想要……”
他做了一個那東西的動作,然后把手伸到水溝的邊上,張開手掌。
“你看,這像不像是一個掌印?”
周良聞聽,忙走上前,仔細打量水溝。
的確是有一個掌印,如果不認真查找,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他看了看蘇大為,猶豫片刻,道:“你臉色這么難看,別亂來,還是我下去吧。”
說完,周良就縱身跳進了水溝。
長安大街兩邊的水溝,其實就是排污渠。
很多生活污水,從坊市里流入水溝,然后在通過水溝排出去,以保證長安的清潔衛生。這水溝里,匯聚了整個長安,近百萬人口的生活污水,氣味也就可想而知。
說心里話,如果不是不得已,沒人愿意跳進去。
周良不愧是好兄弟,見蘇大為想要跳進水溝,連忙攔住他,自己跳了進去。
刺鼻而濃郁的氣味涌來,讓周良差一點就嘔吐起來。
他一手捂著口鼻,一手在水溝里翻找,嘴里咒罵道:“阿彌,要不是小時候你救過我,老子絕不會管你。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有你這么個兄弟,真是倒霉。
咦……”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
蘇大為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問道:“發現了什么嗎?”
“好像有個盒子。”
周良說著,從污水中逃出一個木盒子。
不是這個!
蘇大為道:“這好像……是個首飾盒?
魏帥又不是娘們兒,應該不是他的物品。再說了,如果是首飾盒,他也沒必要丟進水溝。”
“我再找找。”
想想,好像有道理。
反正已經跳進來了,也就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周良順著水溝的邊沿繼續摸,突然眉頭一蹙,從里面摸出了一個油紙包。
“這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抬手就要丟回水溝。
但蘇大為卻連忙道:“別急,我看看。”
“這有什么好看的?”
“既然拿出來了,先看看再說。”
蘇大為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把羊角匕首,把油紙包翻過來。
油紙包采用了四邊封口,在封口處,還有火漆。
火漆的圖案,呈一口刀的形狀。看得出,這油紙包折疊的手法非常巧妙,可以保證里面的物品,不會被浸濕。形狀、大小,和魏山丟進水溝的東西非常相似。
應該是它了!
蘇大為道:“二哥,認得這是什么標記嗎?”
周良從水溝里爬出來,一身的臭水溝味道撲面而來。
他蹲下身子,看了兩眼之后,就搖頭道:“沒見過這種標記,從來都沒有看見過。”
說完,他扭頭看向蘇大為。
“你確定,這是你要找的嗎?”
“應該,是吧。”
“你怎么知道?”
“我……”
蘇大為正要回答,忽聽有人喊道:“蘇大為,周良,你們在干什么?”
兩人抬頭看去,就見江摩訶帶著幾十個不良人,從景曜門大街拐過來。
周良剛準備回答,卻覺察到蘇大為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江帥,你不是讓我們勘查嗎?”
一聲江帥,讓原本因昨日輸錢而不快的江摩訶,頓時有一種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似地暢快感。
原本陰沉的臉,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要亂說,副的,我是副帥。
魏帥才遭遇不測,尚未找到兇手,蘇大為你可不要亂喊,免得被人聽到了,誤會。”
說完,他目光掃過兩人。
“發現了什么?”
“沒有。”
“周二,你這是……”
“哦,二哥覺著,江帥讓我們來勘查現場,絕不能有半點疏漏,所以剛才跳進水溝里,想要看看是否有發現。結果,這水溝里面……全都是垃圾,什么都沒有。”
一群不良人,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向周良。
周良這時候殺了蘇大為的心都有,但臉上還要擺出一副恭敬之色。
“周良,你可真是……”
江摩訶指著周良,本想要嘲諷兩句。
可不知為什么,這話到了嘴邊,又變了主意。
“你可真是實誠,這種事,去嘉會坊里找個坊丁也就做了,何必要親歷而為?你是不良人,不是那打雜的色役。沒有發現就算了,趕快回去洗洗,這股子味兒啊!”
他還想拍拍周良,但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
沒辦法,周良身上這股味兒,太味兒了……
“對了,你們兩個待會兒,去魏帥家里一趟,把這些錢送過去,是咱們這些弟兄的心意。”
江摩訶從腰里解下一個袋子,遞給蘇大為。
“依我看,肯定是魏帥的仇人所為,否則不至于把魏帥開膛破肚。
普通人,哪有這么大的仇恨?周良,你說是不是?”
周良這會兒迷迷糊糊,本能回答道:“江帥說的不錯。”
“好了,你們忙完之后就回去吧。
明日一早到衙門里點卯,按照以前老規矩就是。對了,我記得周良你識字,對不對?”
“小時候學過幾天。”
“那就好,把魏帥以前辦過的案子整理一下,看看能否找到線索。”
“遵命。”
以前,江摩訶見周良,都是周二長,周二短。
突然間的態度變化,讓周良有點不知所措,所以顯得非常惶恐。
他越是如此,江摩訶就越是滿意。
在返回縣衙的路上,他對身邊的不良人道:“都說周二那兩個不懂事,看不起我,也未必。依我看啊,兩個都是老實人,根本不曉得怎么來事,你們說是不是?”
“副帥,我看未必啊。”
“未必你個頭,老子讓你去勘查現場,你會跳進水溝嗎?”
“這個……”
“平日里就知道偷奸耍滑,以后學學周良和蘇大為,踏實點做事,別只會動嘴皮子。”
江摩訶看著接話的不良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以前覺得周良那兩個人不懂事,現在看來,不懂事的人是這家伙。
周良和蘇大為都尊老子做‘江帥’,你居然還一口一個副帥?老子早晚要你這家伙好看。
“剛才,什么情況?”
直到江摩訶等人走了,周良才反應過來。
蘇大為把那首飾盒又踢進了水溝,然后找了根繩子,把油紙包扎了起來。
“什么情況?江摩訶夸獎咱們唄。”
“他……”
“二哥,那家伙貪是貪,其實也不難對付。
魏帥死了,肯定要有人接替。咱們現在主動一點,將來他上位了,日子也能好過一些。等他上了位,咱們也不必和他走的太近。你看他身邊的人不少了,但總要有幫他辦事的人不是?到那時候,二哥你說不定還能趁機再進一步,你說呢?”
“我……”
周良這會兒仍有些發懵,但總算是清醒過來。
他突然一笑,道:“若真如此,倒也不白跳一次水溝了。”
“走吧,找地方清洗一下,你身上這味道,真夠味。”
蘇大為說著,拔腿就走。
周良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來。
他跟在蘇大為身后,走進嘉會坊。
看著蘇大為背影,周良的目光,突然間變得有些復雜,有些古怪。
“阿彌?”
蘇大為停下腳步,轉身道:“二哥,什么事?”
周良盯著蘇大為的眼睛,半晌后突然開口問道:“阿彌,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對不對?”
聽了這話,蘇大為的笑容,漸漸隱去。
貞觀二十一年,蘇三郎的死訊傳回長安。
當時年僅十四歲的蘇大為,聽聞父親的死訊后,悲慟萬分。
他一個人坐在崇德坊的橋頭偷偷流淚,沒想到被當時剛進入衙門,成為不良人的周良看到。周良陪著他坐在橋頭,一直到天黑。當時,周良對他說:阿彌,叔父雖然不在了,可你還有嬸嬸,還有我……我們是兄弟,誰敢欺負你,我揍他。
“二哥,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對不對?”
周良笑了,用拳頭狠狠蹂躪了蘇大為的腦袋……
蘇大為看著周良,走到他跟前,握起拳頭,在他頭上蹂躪了一番。
周良沒有生氣,蘇大為這舉動,反而讓他如釋重負似地長出了一口氣,破口大罵道:“滾……個頭比我高了,就想要造反不成?我告訴你,你小心點,別太得意了。”
蘇大為哈哈大笑,轉身就走。
他一邊走,一邊暗自長出一口氣。
我就知道,早晚會露出破綻……好在,我有阿彌的記憶,否則剛才可就要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