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儼,南朝梁國子祭酒明山賓五世孫。
父親明恪,為安喜縣令。
看到明崇儼的名字時,蘇大為開始還以為是巧合,但是等看到其父為安喜縣令,便知道,這就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明崇儼。
現下,這孩子才不過五歲,因自小有些異于常人,年前入京后,被其父送往大慈恩寺,做“舍身”。
所謂“舍身”,也是時下一種習俗,怕孩子養不大,許予佛祖,待到大些時,再從寺廟里接回來。
這明崇儼亦是如此。
蘇大為眉頭不禁皺起來,果真是這明崇儼……
他隱約記得,這個明崇儼與后來的武則天,關系不一般。
可以說是十分受武則天的信重。
在這一瞬間,蘇大為心里一動,忽然想起來。
被劫匪抓走的張易之和張昌宗兩兄弟,也在未來受到武則天的寵信。
這么說的話,這些失蹤孩子的共通點,莫非是和明空姐有關?
但是不對,這都是未來發生的事,至少在十幾二十年后,眼下,這些人都只是孩子,不可能會因明空法師,受到特別的關注。
蘇大為在心里糾結時,縣君裴行儉已經把悟能叫到一旁,細細問了一番,又讓縣內主薄做了筆錄。
“此案疑點有三。”
裴行儉看著筆錄道:“第一,這叫明崇儼的小沙彌一向是隨師父在廟里修行,究竟是昨晚還是今天不見的,這個叫悟凈的法師卻說不清楚。
第二點,此案與昨晚上元夜的孩童劫案是否有關聯,現在還不能斷定。
第三點,大慈恩寺僧眾進出都有記錄,一向以戒律森嚴而聞名,似一個五歲的小沙彌,不可能憑空消失,人究竟是在寺里某處,還是已經出寺,現在還不得知。”
說完這三點,裴行儉向陳敏道:“你跟這位悟能法師,去大慈恩寺走一趟,帶些人手,先問一下那位悟凈法師,看看在寺里能不能找到人,如果萬年縣的人在那邊,與他們好生交接。
要是萬年縣的人不在,你去完大慈恩寺,再替我去萬年縣走一趟,告訴他們縣君,我們這邊的進展,看看怎么合作來破此案。”
“是。”
陳敏忙抱拳應下。
“蘇大為。”
裴行儉向蘇大為看過來。
“縣君。”
“那幾個倭僧,你盯住了,順著這條線查一下,有結果告訴我。”
“是。”
蘇大為忙抱拳應下。
“大為。”
一旁的李思文忽然開口道:“你跟我過來一下,有話同你說。”
蘇大為向縣君裴行儉看過去。
裴行儉揮了揮手:“你們都去忙吧,我這里也還有一大堆公務。”
陳敏隨著悟能法師去大慈寺。
蘇大為則隨著李思文走出縣君公廨,在院內,李思文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這里,又揮手讓高大虎和另一名差役離遠些,這手招手示意蘇大為靠近些。
“李主薄,不知有什么事?”
“是關于東瀛會館。”李思文沉吟了片刻道:“本來這件事還沒定下來,不應該提前跟你說,但是一來你已經留意到了倭人這一塊,二來你之前的案子也與倭人打過交道,將來這一塊,少不得要你參與。”
“李主薄,你說的是什么?”
蘇大為有點懵。
“上面懷疑,東瀛會館目地并不單純,不僅僅是做生意,可能還有間諜在里面。”李思文面容平靜,說的話,卻讓蘇大為大吃一驚。
上次楊昔榮的案子,牽扯出來的絕不只是霸府,對大唐來說,最重要的乃是蘇大為無意間發現的,高句麗間諜高建這條線。
也正因為如此,最后端掉了一整條高句麗潛伏在大唐的間諜線,最后論起來,在長安縣衙發生不良人被殺之事,縣君裴行儉并沒有受到上面的責難。
長孫無忌甚至親自過問此事,稱裴行儉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清除掉高句麗間諜只是第一步,后續一系列的暗戰才是重中之重。
在長安,難道僅僅只有高句麗一家間諜嗎?
換句話說,難道埋伏的高句麗間諜只有高建這一路人?
所以近段時間,左右領左右府,還有刑部、大理寺,都在暗中徹查此事。
最后,除了清除出一批三韓、高句麗的間諜,還注意到了倭國在大唐的會館。
李思文對蘇大為道:“你剛才提到倭國的東瀛會館,剛好我們大理寺最近也在留意此事,上面還有意專門新設一個機構叫倭正營,專為清查各處間諜,尤其是倭人間諜。”
等蘇大為消化了一會,李思文接著道:“上次你處理楊昔榮案,揪出高句麗間諜高建,做得非常好,上面已經有人注意到你,如果倭正營真的建立,少不得把你吸納進來。
嗯,你已經是大理寺評事,秩比從九品下,到時這品級也可以往上升一升。”
“不是。”
蘇大為一臉迷惑:“清查各國間諜,為什么叫倭正營?”
你們,是不是對倭人有什么意見?
聽上去像是專門針對倭人。
“哦,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李思文背負雙手道:“倭國與中國建交由來已久,西漢時,倭島上的許多小國家,便開始向漢稱臣納貢。據《漢書.地理志》記載:樂浪海中有倭人,分為百余國,以歲時來獻見云。”
“李主薄,能不能直接說重點。”
蘇大為苦笑道:“我這還急著去查案子呢。”
李思文皺了下眉:“隋大業三年,倭國使臣小野妹子到達大隋,向隋煬帝呈遞國書。
國書中稱:日出處天子,致日落處天子。
足見其傲慢無禮。
如果不是當時隋煬帝急于征高句麗,以他的性格,定然會發動對倭戰爭。
當時隨使臣一起至隋的,還有沙門數十人,說是學習佛法,實則有窺探大隋的用意。
待倭國使團的人將大隋的情況帶回倭國,后來的遣隋使,態度果然收斂許多。”
李思文停了片刻接著道:“倭國地方狹小,其人卻一向狂悖無禮,有如古之夜郎國。而且窺探中國之心不死,朝廷在最近的一些事里,發現其野心不小,所以才會格外注意。”
蘇大為點點頭:“我查那幾名倭國僧人時,會多在意些。”
心里則是在默默吐槽:原來第一次遣往中國的倭國使臣團長叫小野妹子,這名字……還真讓人印象深刻。
“你明白就好,對倭人,要多留心。”
李思文想了想道:“對了,倭正營的事上面還沒有定論,不要泄露出去。”
“是。”
上面,這個詞,自然不是形容大理寺寺正侯善業,這么說,對間諜一事,關注的人,可能是更上一層。
有可能是長孫無忌,甚至是當今陛下李治。
蘇大為沒有在這件事上深想下去。
辭別了李思文,蘇大為甚至顧不上去和高大虎打招呼,徑自趕向東瀛會館。
剛才錢八指派人告訴他,說是那邊有所發現。
東瀛會館就座落在西式,對外,主要是經營生意為主。
除了大唐貞觀四年第一批正式來唐的遣唐使外,這二十余年,倭國倒是不曾再向大唐派遣正規使團,但是民間的商路往來一直沒有中斷。
前幾年,更是在大唐多處設立會館,經營倭國與唐國的生意往來。
蘇大為趕到的時候,錢八指正在西式一個靠近路口的酒肆里坐著。
看到蘇大為,他眼睛一亮,伸手招呼道:“阿彌,這邊。”
在他身邊,還坐著三名不良人,除了南九郎,還有蔣南,以及一名叫沐首的不良人。
蔣南與沐首之前都是安文生手底下的人。
“八爺。”
蘇大為走上來坐下。
店里的小二過來,給他添置了杯碗和筷著。
“有什么發現?”蘇大為左右看了一下,確定安全后,壓低聲音問。
“讓蔣南說吧。”
錢八指手里拿著酒杯,就像是真正的食客一樣,嗞的一聲,喝了一小口。
蘇大為把目光投向蔣南。
這個面孔白凈,柔弱得像是書生多過不良人的青年,咳嗽了一聲道:“八叔讓我們過來幫忙,我發現,出入東瀛會館的人里,有些面孔頗為熟悉。”
“說下去。”
“屬下記得,這些人,也曾在越王府出入過。”
“嗯?”
蘇大為有些吃驚。
東瀛會館,明面上,是倭國來唐做生意的,兼有一些沙門僧人說是交流佛學。
無論是生意人,還是僧人,似乎都與大唐的越王風馬牛不相及。
這兩者聯系到一起,
透著一股反常的味道。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蘇大為扭頭朝向右手邊的窗口。
這個位置是錢八指他們刻意選的,正好能看到不遠處的東瀛會館正門。
西市本就是長安最繁華的市口,兩邊店鋪鱗次櫛比,而倭人的東瀛會館,門口也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顯得十分繁忙。
“僅憑這一點,不能說明什么,還有別的發現嗎?”
“有。”
蔣南猶豫了一下道:“卑職發現,蘇帥要找的那個武順,曾在會館附近出現過。”
蘇大為抬頭看了他一眼,心里涌起疑惑,面上不動聲色的問:“她進去沒有?”
“倒是未曾進去,只是在門前轉了一圈。”
蔣南回憶了一下道:“開始卑職還沒認出來,是南九郎告訴我,那人就是武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