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帥,我知道自己死不足惜,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開始瞞你,我是有私心……”
李博以頭撞地,撞得咚咚作響。
“你怎么對我都成,我李博項上這顆人頭,愿獻于蘇帥,只求您看在巴顏喀啦山上那點情份,保住客兒,只要客兒能活下去,我……我愿意赴死!”
說到最后幾個字,李博抬頭看向蘇大為,臉上現出堅毅之色。
“你……”
蘇大為指了指他,想給他臉上來一巴掌,終究沒抽下去。
換做一聲長長的嘆息。
“惡賊,老子欠你的?啊?”
他在房間里焦躁的來回踱著步子,連轉了幾圈,終于走到李博面前,一腳踹李博腿上,踹得他一個趄趔:“滾起來!”
“蘇……”
“叔什么叔,我是你爹,老子欠你的!”
蘇大為揮出拳頭,看著李博仰起臉,閉著眼,一副要打要殺隨意的樣子。
他呸了一口,伸手提起他的衣襟,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一直拉到自己面前,恨恨的道:“你記住,不是我愿意幫你,而是看在客兒的面子上,看在你在雪山不惜命助我的情份上,這人情,就當一筆勾消了!”
“蘇郎君,你……”李博張開眼睛,臉上露出狂喜之色。
自己賭贏了!
他并不是腦子一熱,而是謀定而后動。
從吐蕃到大唐長安,一路上,他都在觀察揣摩蘇大為的為人。
直到現在,他有把握,才這么做。
他李博不像是張通那么豁達,那么仗義。
也不像駱賓王那么單純,沒心沒肺。
他就是充滿了算計,充滿了精致的算計。
他不是壞人,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心里,有過反復權衡。
事實證明,他又一次贏了。
這根本不叫賭,這叫謀定而后動。
明牌!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幫你,是還之前的情,這人情,只能在我能力之內來還。我會用我的辦法,試著去解決你這件事,但,如果最后不成功,那就是你的命,也休要怨我。”
蘇大為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聽明白了嗎?”
“明白,我明白!”
李博嘴唇顫抖,聲音微有些哽咽。
他自然明白,蘇大為為此,要擔上多大的風險。
當日自己替蘇大為引路上巴顏喀拉山上神廟,本身就是篤定蘇大為身份不尋常,是一次投機的冒險。
現在蘇大為的回報,早已遠遠超遠他的預期。
幾十年下來,他李氏不是沒想過辦法,而是想過各種辦法。
但是事實證明,英明神武的太宗李世明,對建成身邊的人才倒是用著,但對姓李的,包括建成的血脈,那都是斬盡殺絕。
現在,換上太宗的兒子李治當皇帝了。
誰能替他解決身份問題?
他心中太渴望回大唐了,回到那個繁華的盛世長安。
蘇大為,是他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
最不濟,可以保證自己的兒子李客,以后行走在大唐的陽光下。
這就夠了。
客兒跟著蘇大為,未來會有光明的前景。
一想到這里,李博覺得自己的一切冒險都是值得的。
他的眼里閃過熱切之情。
蘇大為看他這表情心里就來氣,伸出手掌輕拍他的臉,咬牙切齒的道:“做什么美夢呢?你很得意是不是?以為算計到我了?賊你媽,這次人情還了,你再敢使妖蛾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你當我不良帥是什么?老子三教九流,什么樣的手段伎倆沒見過。”
“蘇郎,在下不敢!”
李博忍住心頭的激動,向蘇大為鄭重的一禮:“李博這條命,今后便是蘇郎的了。”
“跟你說了,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做甚?”
蘇大為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這事我給你擔了,但是,沒有下次。”
“是。”
“你這命還是好好留著吧,你兒子需要你。”
“……蘇郎,其實,你真是個好人。”
“滾!”
莫名被發了好人卡了,關鍵還不是妹子發的。
夜色。
蘇大為站在書房內,凝神看著桌面。
此時在他桌上,擺放著各種新奇的物件。
如果,此時來一場地震,將這些掩埋在地下,若干年后被后人挖掘出來,一定會有考古客大喊“穿越”了。
事實上,如這樣的事情,歷史上還真有不少。
如王莽的游標卡尺、手表。
當然,蘇大為此時不會去想這些,他全部的精神,全都集中在手頭上。
鑷子從琉璃瓶里夾出白天在兇案現場收集到的毛發。
也不知道是哪個部份的,總之……
先分在不同的琉璃燒盞里。
桌上的鯨油燈釋放著光芒,將一切照得纖毫畢現。
蘇大為從桌上的瓷瓶里,找到自己所需的元素,分別滴在每個燒盞里。
古人驗毒,常用銀針刺探食物,以針發黑為有毒。
實際上,銀針變黑,只是因為古人提純技術不行,如鉛汞和砒霜一類的化學毒品中,含硫太重,銀與硫結合,才會發黑。
若是能提純毒品,銀針根本沒用。
而且天下毒那么多,光用一個銀針,基本啥也驗不出。
不過蘇大為記起前世一些化學知識,可以大致判斷一下。
如果實在超過自己的知識范疇,那就沒辦法了。
很快,經過一番忙碌,結論出來了。
收集到的所有毛發都不含毒,至少不含已知的任何一種毒。
簡單的一步,卻耗費了蘇大為近乎半個晚上。
這一步,也只能證明,兇手和被殺的蛇頭,都是在清醒的狀態下。
并沒有任何毒藥參與案件。
化學和蘇大為掌握的黑科技,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
光憑幾根毛,也沒辦法做到更多。
據說牛頓爵士晚年迷戀煉金術,從他的頭發上測得鉛汞超標幾百倍,也就是說,牛頓最后是把自己氪藥弄掛的。
牛頓那樣才是真爵士。
不搞個重金屬超標,都不好和人打招呼。
蘇大為搖頭把這些雜念拋開。
將用完的器皿歸類,分別放好。
既然科學手段不行,那就上殺手锏,啟動生物黑科技。
他走出門去,過了片刻后回來,身后跟著呼呼搖動尾巴的黑三郎。
“黑三郎,我有個好東西,你幫我聞一下,然后試試看能不能找出氣味的主人。”
蘇大為說著,將一個琉璃瓶在黑三郎面前,拔開軟塞。
這里面,有他用異人之術收集到的,高度濃縮的氣味。
從毛發,從血漬,從木屋內搜刮的痕跡里,提取的氣味,統統注入瓶里。
當時他的動作隱蔽,連高大龍和小桑都沒有發現。
黑三郎那張毛茸茸的臉上,狗眼瞪大,明顯有些懵逼。
在它比人類發達千萬倍的嗅覺系統里,仿佛受到了一拳重擊。
原本興高采烈,以為可以和蘇大為親昵一下,或許還能被賞個雞腿什么的,加個餐。
沒想到啊沒想到,蘇大為這濃眉大眼的,居然也叛變了。
這味道,別說加餐了,簡直就讓猛狗落淚。
黑三郎瞬間萎了,腰都塌下去了,耳朵聳拉下來,一臉委屈的看向蘇大為。
“聞出來了嗎?試著找找,這味道的主人,對了,氣味可能有些雜,先排除我和高大龍、小桑的味道,然后是官府仵作的味道……”
排除?
這么多怪味混雜在一起,神特么的排除。
這怎么可能排除的掉?
黑三郎此時已經不是慫,不是塌,而是驚得毛都豎起來。
“黑三郎,不要覺得任務艱巨,你可是天狗,天狗,那能是尋常的土狗嗎?我一直很相信你的。”
蘇大為一邊說,一邊對它從頭到背的一陣撫摸,摸得黑三郎胸膛都挺起來了。
“有信心?有信心就對了,來,你帶路,我跟著,要是能幫我找到氣味的主人,以后每晚給你加餐,加肉。還有你想不想要條母狗?呃,想不想要女朋友?想就賣點力,來,走著”
蘇大為一拍黑三郎的翹屁股。
這天狗一個激靈,挺起胸,夾著尾,渾身被榮譽感包裹滿滿,沖出了屋。
蘇大為忙跟了上去。
也不知,黑三郎剛才聞到的味道里,有沒有那殺人者的氣味。
這么多混雜的味道,還真不知這天狗,有沒有本事能分辨得出來。
總之是死馬當活馬醫,搏一搏,單車變摩托嘛。
萬一成了呢?
反正又沒損失。
蘇大為悄然跟著黑三郎。
暗夜里,這狗靈巧得如幽靈一般。
身周還裹上一層淡淡的霧氣。
如果不仔細分辯,哪怕面對面遇到,都可能會錯過。
跑出宅院時,蜷曲成一團,趴在墻頭的黑貓小玉懶洋洋的看了一眼。
從它冰冷的碧綠眸子里,倒映著蘇大為和黑三郎的身影。
貓眸冷清,閃爍著慘綠幽光。
許久,黑夜里飄起一聲貓叫。
黑三郎奔跑極快。
平日里,他謹守著看家護院之責,從不輕易出門,但是此刻,卻奔跑如飛。
一座座閭巷,高低錯落的建筑,全都攔不住它。
被它松越過去。
蘇大為跟著黑三郎,越跑越遠,心中不由暗自嘀咕,也沒見黑三郎停下來。
再跑遠豈不是要出長安城了?
那就有些麻煩了。
長安的城門不好翻過吧,這大晚上的。
一人一狗,哪怕蘇大為有腰牌也解釋不清楚,為何要在大唐長安夜里霄禁時,出門“溜狗”。
還是不栓狗繩的那種。
終于,在一座宅院前,黑三郎停了下來,在府門前嗅了嗅,來回的轉著圈,似乎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蘇大為乘著月色,抬頭看了一眼這府上的牌匾。
只見上面寫著兩個大字,許府。
姓許的,是誰?
看這府邸,不是一般富貴人家,像是官員的宅子,頗有些氣度。
蘇大為看看府前左右的鎮獸石獅,猛地想起來。
這里莫非是許敬宗家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