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箭飛射而出,將奔跑在雪地上的一只雪兔,牢牢釘住。
四周歡聲雷動。
阿史那道真向蘇大為鼓掌慶祝道:“不錯,阿彌,你現在已經能射中奔跑的兔子了。”
蘇大為斜了他一眼:“道真,不帶這么損人的。”
他現在的箭法,算是不錯。
可唐軍中最不缺的就是善射之士。
不說薛仁貴那種神箭,便是眼前的阿史那道真,也有箭射飛鷹之能。
在唐軍中,流傳著一個說法,據說,能射中百步外的靶子,只能算是箭法入門。
能射中迎風吹拂的柳葉,算是有些火候。
若能射中奔跑的兔眼,當得一聲箭法不錯。
最難的,要數射落天上的飛鳥。
而且要射左翅便左翅,右翅便右翅。
甚至射眼,也可辦到。
那真就是萬里無一的神箭了。
薛仁貴大概便在這一層次。
而阿史那道真,在射鷹翅這種層次。
突厥人里,擁有這種射箭本事的,多如過江之鯽。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種族之間,有些優勢是天生的。
嗯,若草原人天生善射,那中原漢人擅長什么?
種田?
搞…基……建?
蘇大為搖搖頭,收起這些想法。
他的箭法到如今的程度,勉強夠用了。
再往上,除了悟性,更得靠苦練。
只不過他如今為神丘道行軍大總管蘇定方麾下的大將,肩負有鎮守熊津之責,各種雜務千頭萬緒,實在難以抽出太多時間。
就像今天的游獵,還是借口巡視一下轄地,才帶著阿史那道真和一幫騎兵兄弟出來放馬跑一下。
大唐顯慶五年八月,李治派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為神丘道行軍大總管,帥左驍衛將軍劉伯英等水陸十萬討伐百濟。
新羅武烈王金春秋為嵎夷道行軍總管,蘇定方率兵從成山渡海。
百濟據守熊津江口拒敵。
八月下旬,蘇定方水陸并進,直取其都城泗沘。
在城外二十余里,百濟傾國來戰,唐軍大勝,殺百濟軍一萬多人,唐軍入泗沘外郭。
按原本的歷史,這個時候,新羅人也展示了一把存在感。
金庾信率軍給百濟玩了一招背刺。
在黃山大破階伯所率領的百濟軍。
但是在眼下的時空里,因為蘇大為的存在,金庾信連同新羅軍,都變成了大唐的陪襯,存在感被極度削弱。
而且因為蘇大為此前率領都察寺密探在百濟重組情報網,將百濟各城情況全部摸了一清二楚,并及地理水文。
唐軍此次征伐百濟,比歷史上更加迅猛。
堪稱勢如破竹。
歷史上滅百濟唐軍也只用了二十多天。
此次,從唐軍水師登陸算起,攏共十五天。
不怪百濟跪得太快,實在是人家幾百年也沒見過大唐這般充沛的武德。
相較而言,與新羅人交戰,簡直就是過家家一樣。
眼見大勢已去,百濟義慈王及太子扶余隆逃入北境。
被蘇定方圍困的泗沘城中,百濟義慈王的次子扶余泰自立為王,堅持固守。
結果扶余隆留在泗沘的兒子扶余文思對手下說:“王與太子皆在,而叔遽擁兵自王,借使能卻唐兵,我父子必不全矣。”
意思是王和太子都還在,王叔卻自立為王。
如果能退唐兵,王叔必定第一個砍我腦袋。
這扶余文思倒不笨,當夜便率領左右翻墻降唐。
城中一時大亂,不少人隨之出城投降。
蘇定方命軍士登城立唐軍旗幟,扶余泰終于心態崩了,開門降唐。
都城被滅,其余各郡各城,也皆傳檄而定。
困守北境的扶余義慈、扶余隆及諸城主迫不得已,也都降了。
自此,百濟宣告滅亡,5部37郡共76萬人戶完全納入了唐朝的直接統治之下。
這一切,都是短短半個月時間內發生的。
捷報傳回長安,高宗大喜過望。
一系列的封賞不提,更重要的是,趕緊建立一套制度,將這百濟國土,牢牢握在手上。
隨著封賞傳回百濟的,是李治的詔書,代表了大唐對新征服之地的思路。
在百濟故地設置“熊津、馬韓、東明、金漣、德安五都督府”,將其納入唐羈縻府州體系,五都督府下轄37州250縣。
大唐委任右衛郎將王文度為熊津都督,統兵鎮撫全境,又命左驍衛郎將劉仁愿率兵一萬鎮守百濟城,委派當地的酋長分任都督、刺史。
匆匆數月,百濟在迅速脆敗的初識混亂之后,終于開始建立新的秩序。
“對了,阿彌,你聽說那個消息了嗎?”
“什么?”
阿史那道真騎在馬上,側臉向蘇大為道:“九月三日,大總管令左驍衛郎將劉仁愿率領一萬軍,并聯合新羅王子金仁泰所率的七千新羅軍,共同守衛熊津都督府城,自己則率百濟國王、貴族九十三人和百姓一萬兩千多人等俘虜渡海回奏凱旋。”
“是獻俘吧?”南九郎在一旁興致勃勃的道:“去年聽說大總管也曾在東都洛陽向陛下獻上叛亂的都曼等人。”
“這是揚我們國威的好事。”
阿史那道真撇撇嘴:“阿彌,你怎么就沒明白。”
“明白什么?”
“大總管離開了,這熊津城現在全由那王文度一手遮天了,我看他對當年的事還念念不忘,只怕……”
“應該不會吧。”
蘇大為愣了一下,腦中記起王文度的樣貌。
此人是典型的貴族,待人溫文爾雅。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笑里藏刀。
城府甚深。
不過之前蘇大為與他,并沒有什么沖突。
相反,在征西突厥的路上,王文度還曾主動向蘇大為示好。
“我對那個姓王的總不太放心,覺得這小子太陰……”
阿史那道真砸了砸舌頭:“希望只是我的胡思亂想。”
“你那叫杞人憂天。”
一行人說說笑笑,向熊津城行去。
現在已是十月深秋,半島這邊早早下了雪。
從城外回城的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一片瑩白,樹木枯朽,枝頭掛著冰棱兒。
遼東之地苦寒,若是此時能來一杯蘇大為家產的烈酒燒刀子,倒是頭等美事。
只不過,最近軍中下了禁酒令,便是蘇大為也不能飲酒。
沿路上偶然還看到狐貍和銹狍子,不過眾人已經沒了再射獵的興趣,只顧聊著天,聊起半島的局勢。
“阿彌,蘇總管回去太快了,百濟雖攻下來,但是各郡頗不太平,四處暗流涌動,咱們算是坐在一個火藥桶上了。”
蘇慶節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直到此時才開口:“最近幾日各方騷動卻突然消失了,我總覺得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
蘇大為牽著韁繩,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你放心,暗中與大唐做對的那些人,我都一一甄別,他們跳不了多久的。”
“但愿如此。”
蘇慶節點了點頭。
怪只怪大唐征服太過迅速,大量百濟原來的生態并未打散。
許多心懷百濟故國之人,頻頻在暗中聯絡,暗謀大事。
而唐軍在征伐之出,頗有一些過度殺戳之舉,也確實不得人心。
只是,這樣的情況,就算是蘇定方,也無法完全禁絕。
軍法只能治軍,無法徹底管控人心。
這些隨蘇定方而來的大唐第二代府兵們,或許在戰力上,不輸給父輩多少。
但是軍紀則遠遠不如。
最簡單直接的一點,勞師遠征,到了百濟,干的是提腦袋的事。
總要撈點好處吧?
如今做為府兵參戰,回國后,受到的虛職褒獎,或者少量金銀綢緞是有,但是能賞賜的良田越來越少。
府兵制原來就是建立在賞田產上。
如今隨著開國日久,大量土地都是有主之物,賞田之事,越來越不可行了。
這令府兵制出現一個巨大的漏洞。
如果奮勇殺敵,不能換回田產,那當兵是為了什么?
既然朝廷不賞田,那便只能在作戰時,多伸手搜刮財貨了。
這便是是人心。
前期的大量殺戳,讓此次征東的唐軍們個個撈得盆滿缽滿,卻也將百濟百姓,推到了最尖銳的對立面上。
許多事,表面上還看不出來。
但正像是蘇慶節所說,暗流洶涌。
隨著蘇定方帶戰俘回大唐獻俘敘功,這種潛流,越發明顯。
“碑銘到了。”
阿史那道真喊了一聲。
蘇大為抬頭看去,看到在城外,立著一座碩大的石牌。
石碑是新立的,光可鑒人。
此碑,乃唐軍征服百濟后,為表其功,特立《大唐平百濟國碑銘》。
早在東漢末年公孫氏割據遼東時,就曾在遼東樂浪郡南開拓了疆土,后割樂浪郡屯有縣及其以南之地設帶方郡,其轄境已達到今朝鮮半島南部的漢江流域,曹魏因之。
唐滅百濟是繼漢魏之后又一次在半島南部地區設置府、州、縣,與漢魏相比是將新羅之外的半島南部之地完全納人了唐王朝的版圖,已遠遠超過了漢魏統轄的范圍。
為了紀念這件大事,蘇定方下令,立此碑以銘記。
見到石碑,就是快要入城了。
被冰雪所覆蓋的石碑,僅露出幾處石角,但依舊無法掩勢其氣勢雄渾,還有上面龍飛鳳舞,入石三分的字跡。
蘇大為騎馬過去,隨手一拂,露出里面的文字。
“時年八月十五,唐滅百濟國于此,特此勒石以記之,明天可汗之威,大唐之極盛……”
“將軍!蘇將軍!”
突然,有一隊騎兵打馬從熊津城內跑出,一見蘇大為,便發出驚惶的喊叫。
“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