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列島,九州只是第一座,而且在所有倭國列島里,九州只是第三大島。
東北隔關門海峽與本州島相對。
東隔豐予海峽和豐后水道與四國島相望。
東南臨歸墟海。
西北隔朝鮮海峽與新羅為鄰。
西隔東海與中國遙對。
九州島共有筑前、筑后、豐前、豐后、肥前、肥后、日向、薩摩、大隅,共九國,遂稱九州。”
中大兄兩眼露出精光,越說越是自信。
“今天偷襲的新月部,不過是小小的村落。
就憑這么點人,蘇都督就覺得倭國沒有能戰的勇士?豈非太過兒戲。”
蘇大為看著他。
中大兄如斗雞一樣與蘇大為對視著,寸步不讓。
蘇大為看著他,目光平靜:“我剛才說要橫掃倭國,你不高興了?你有意見?”
看著中大兄漲得紫紅的臉龐,還有不住喘息起伏的胸膛,蘇大為淡淡的道:“你沒搞清楚一點,你現在只是我手下的囚犯,帶你來,只是看你懂倭語,并不代表什么。
你若不服,可以憋著。
倭國,我蘇大為是征服定了。
你高興或者不高興,和我什么關系?”
正常人會在乎一群螞蟻的感受嗎?
并不會。
就像眼下,蘇大為并不在乎倭人是何想法,哪怕是中大兄,也不過是這群螞蟻里,比較漂亮的一只,僅此而已。
“扶余豐已經送回大唐,去向陛下表功了,如果不是念在你懂倭語,還算有點價值,想必現在,你也在獻俘名單里。”
蘇大為轉動著酒杯,抬頭一飲而盡。
輕輕將酒杯放在桌上。
“把劫營的俘虜帶進來。”
卟嗵!
喪魂落魄的中大兄,一屁股跌回自己的位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圍其他人,都是白江之戰被大唐俘虜的倭國貴族。
以前,這些人看中大兄,都是畢恭畢敬。
畢竟中大兄是極有希望做倭王的男人。
可隨著白江之戰倭國徹底戰敗,大家都淪為大唐熊津都督蘇大為的階下囚,眾人對中大兄的態度,變得微妙起來。
少了些恭敬。
有時候,眼里甚至會流露出痛恨和嘲弄。
都怪你,若不是你,我等在肥前好好的享受美酒美色,豈會成為囚犯。
身邊同伴越來越冷漠和疏遠,中大兄自然是感受到了。
他又急又怒,也越發急于向眾人證明自己是不同的,在唐軍那里有不同的價值,可以替大家爭取應有的尊重。
但是剛才,他的努力失敗了。
除了換來一盆冷水,和身邊人越發的鄙夷,沒有收獲任何他想要的。
新右三郎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進唐軍營帳的。
很多年后,他回憶起來,依舊很堅定的跟身邊人說,那一晚上,唐軍出動至少上千人。
自己率領的兩百人奮力沖殺,最后力竭才被俘虜。
是的,他堅信自己遇到的唐軍,至少是倭人的五倍,否則不可能是這個戰績。
他對自己,以及自己手下的勇武精神,有著極高的評價。
走進帳內,新右三郎還沒恢復冷靜。
眼神茫然沒有焦點。
被帳內的鯨油燈晃得有些眩暈。
這燈,可真明亮啊。
比家里的油燈可亮多了。
奇怪,唐人這般富庶嗎?
連油燈都比我們好。
再放眼一看帳內的情況。
新右三郎又驚到了。
當中一員大將,年輕得有點過份了吧。
看上去不過二十許。
自己這個年紀時,在做什么?
恐怕不是在田間與農民一起勞作,就是躺在家里的宅子,飲著美酒,聽著歌姬調琴。
這唐軍將領怎么如此年輕?
難以置信。
而且他身上穿的唐軍衣甲,明光閃閃,在帳內燈火的映照下,倒映著萬物,璀璨不可逼視。
這甲,只怕不便宜啊!
不知把家里的田產賣了,能不能換這么一件寶甲。
新右三郎貪婪的舔了舔唇,隨即想起自己家傳的寶刀,砍在唐軍鐵甲上折斷的事。
這讓他臉上又閃過一絲肉痛。
帳內無人說話,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新右三郎的身上。
這其實透出的,是唐軍高度的紀律性。
做為主將的蘇大為沒開口,整個帳內其他人便摒息靜氣等待。
等待中,空氣透出的威壓有如山岳。
新右三郎吸了吸鼻子,目光飛快從眾人臉上掃過,不待人開口,自己“卟嗵”一聲跪下了。
這個舉動,令蘇大為有些意外。
而站在蘇大為一側準備做同聲翻譯的中大兄,臉都綠了。
剛才是被打臉,現在就是赤.裸裸的沒有臉。
你好歹也是個貴族,手下有田地有私兵,我說你就不能有節操一點?
進來就跪,你膝蓋呢?
缺鈣嗎?
雙手按地,新右三郎以額頭觸在自己的掌背上,屁股高高撅起,以一種標準的倭人禮儀,仿佛見自己頭上大名,或者將軍的姿勢,顫聲謙卑的道:“罪臣新右衛門,見過大唐將軍。”
“咦?”
新右衛門低著頭,看不見座上那位穿明光甲大唐將軍的表情。
但是他聽到上面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
“你說你叫什么?”
蘇大為轉頭看了一旁的中大兄。
中大兄黑著一張臉,也不知是剛才的事讓他不高興,還是新右三郎奴顏卑膝的模樣,令他感到憤怒。
但在蘇大為的目光逼視下,還是乖乖的低頭,以唐語道:“他說他叫新右衛門。”
蘇大為不由笑了,拍了拍膝蓋:“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倭語里,也有不少是吸收了百濟和新羅的發音。
有些甚至是大唐沿海一些地方的發音。
所以蘇大為覺得有些耳熟倒不奇怪。
只是誰也不知道,蘇大為笑的點在哪里。
“新右衛門,你說你叫新右衛門,那你認識一個叫一休的法師嗎?”
蘇大為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一旁的中大兄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將這句話以倭語問出去。
新右三郎雙手撐地,一臉茫然的抬頭:“將軍,我不認識什么一休法師。”
蘇大為點點頭,也不以為意。
一休的故事,那要到足利幕府,日本的南北朝時代。
那得到七百多年后了,現在還差得遠呢。
只是沒想到會碰到個“新右衛門”。
收起心思,蘇大為俯視跪伏在地上的新右三郎,沉聲道:“居然敢劫我軍大營,你可知道犯下殺頭的大罪?”
“我……我知罪!”
不等中大兄翻譯,新右三郎已經以結結巴巴的唐語說出來。
然后一個勁的磕頭口稱有罪。
“咦,你會唐語?”
“將……將軍,我們新月部……靠近大海,時,時常有商人經過,在下,在下學,學過一段時間,只是不甚,不甚流,流利。”
“原來如此。”
蘇大為點點頭:“既然認罪,那便領罰吧。”
說完這句,下面的新右三郎低下頭,屁股撅得更高了。
只聽座上大唐戰軍揚聲道:“拖出去砍了,首級懸于大旗上。”
“諾!”
帳外早走進兩員虎背雄腰的大唐衛兵。
一身魚鱗鐵甲,向座上將軍抱拳領命,然后一手一邊,挾著身材矮小的新右三郎,向帳外拖行。
“等……等等!呀買羅!”
新右三郎整個頭要炸了,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這怎么跟自己想得不一樣啊?
不是自己表示順服,口稱主公,帳內大將便欣賞人才,喊了聲收你做家臣,這事不就結了嗎。
怎么要拖出去砍頭?
這位大唐將軍也太不講究了!
新右三郎差點要嚇尿了。
眼看著要被拖出帳外,他嚇得聲音都變形了,尖著嗓子大喊:“我有用!我有用!請留下臣的人頭,愿為將軍效力!”
坐在蘇大為右手的安文生,此時揚聲道:“等等!”
兩名拖行新右三郎的唐軍停下動作,抬頭看向蘇大為。
安文生轉頭向蘇大為道:“都督,我見此人略通唐語,倒還有些用,我們現在正缺向導,若是此人誠心效命,可以暫且寄下人頭。”
見蘇大為沉思不語,安文生轉頭又向下面的新右三郎喝道:“你是真心投靠嗎?”
“真心!下臣絕對的真心!”
一嚇之后,新右三郎連嘴巴都利索了許多。
從兩名唐軍衛士手里掙扎出來,卟嗵一聲跪下,向著蘇大為連連叩頭:“從天草到熊本的路徑,下臣都十分熟悉,只要留我一命,下臣一定帶領大唐天兵,征伐九州。”
蘇大為與安文生看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笑意。
安文生點點頭,向著新右三郎喝道:“既然決定歸附,那你手下那些人,也由你說降,若是有一人不愿降……”
“愿降,愿降!”
新右三郎喉結蠕動一下,抬頭咬牙切齒的道:“他們家小都在我的土地上,若敢不降,下臣會教他們規矩。”
說話的時候,臉上閃過一抹猙獰。
“很好,那你下去吧,好好管教你的人,明日我軍進兵,你部為前趨。”
蘇大為緩緩道:“我丑話說在前頭,若是做得好,會有賞賜,可若是做得差了,命只有一條。”
“是是是,多謝將軍,謝將軍!!”
新右三郎滿臉潮紅,劫后余生的感覺,令他處在一種亢奮中。
向著蘇大為連連磕頭。
“多謝將軍!”
“叫都督。”
蘇大為道:“我乃大唐熊津都督府都督。”
新右三郎聞言一愣。
熊津這個地方他聽說過,不是在百濟嗎?
怎么熊津的都督還能管到倭國九州了。
不過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只是一閃而過。
他自然不會不識趣在這個時候提出疑問,和自己腦袋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