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這場風波,代表背后又有新的權力博弈。
無論其中多少云波詭譎,暫時來說,對眾人都太遙遠。
就連蘇大為,覺得自己也只是沾到一點邊,有可能是被王家和郝處俊等人,借了一把力。
所以今日從紫宸殿出來,郝處俊那老頭才會向自己笑得那樣曖昧。
那表情,活像是偷了只雞的老賊。
比較起來,蘇大為還是更喜歡跟李勣打交道。
雖然都是老狐貍,但至少李勣很真誠,有什么都擺在臺面上說。
不論背后多少算計,至少給人的感覺,是堂堂正正。
此時的蘇大為還沒預料到,今日紫宸殿所發生的事,不過是整個大風暴中的一角。
他原本以為自己處在風暴邊緣,只會做個看客。
但不久之后,他便會明白。
今日的判斷,大錯特錯。
時間匆匆過去三日。
這幾天,最令長安百姓關注的,乃是李勣一行,從高句麗戰場回轉大唐。
不光安排有在朱雀大道上獻俘的儀式,還有各種歡慶節目。
對大唐百姓來說,這十幾年來,見到蕃屬國的國王及貴族被抓回長安,似乎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
太宗朝有突厥頡利可汗。
來長安,也只能封個安樂公,為天子酒宴上跳舞助興。
到了如今李治朝,西突厥的沙缽羅可汗,回紇可汗,還有吐蕃、百濟、西域諸國,簡直都讓人麻木了。
但是李勣此次抓回了高句麗的王,這還是令大唐百姓,大感興奮和刺激。
高句麗在隋唐時,可不是小國,妥妥的東亞一霸。
隋因征高句麗而亡。
大唐太宗時,以百戰百勝之兵臨之,都不能令其滅國。
對比同時期大唐對外的戰績。
高句麗,絕對是一塊硬石頭。
如今,李治奮三世之勇烈,居然將高句麗給征服了。
這對李治的權力其正統地位,甚至大唐遠超前隋的正統地位,都是最強有力的證明。
李治也因龍而龍顏大悅宣布長安夜不閉戶大慶三日。
舉國歡騰。
臨街的酒肆蘇大為坐在靠窗的坐位上。
在他對面,坐著高大龍、高大虎,以及安文生等三人。
高大龍瞥了一眼窗外嘿的一笑:“李勣這次可威風了陛下應該會有重賞。”
“是。”
蘇大為記憶里,李勣此次回來,應該會被封司空。
不過手里的權力也該漸漸交出去了年紀也到了。
他最后一次為大唐發光發熱應該就是此次監督審理李義府的案子至于軍權以后休想再碰了。
李治也不會允許。
看了一眼對面的高大龍蘇大為從他的話里,又聽出另外一層意思。
他搖了搖頭解釋道:“現在朝廷對府兵的賞賜是不及從前了,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畢竟開國已四十余年,不可能再有那么高的封賞……”
停了一停他又像是給自己解釋道:“我也知道如今對將士的賞賜薄了些本來想回長安就向陛下進言但一直被案子拖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我上次去兵部見蕭嗣業時,也跟他略微提過大家都是同樣的意見。
不可太寒了將士的心。
待有機會,我會再向陛下言明此事。”
這次回大唐的將士,按慣例,各將領都會升一級。
而下面的士卒,大概就是發點薄財便結束。
不會有過去的賜田,也不會有過去那樣高規格的榮譽。
在大唐當府兵,對大唐百姓,那些良家子,已經越來越沒有吸引力了。
府兵的兵源成為問題。
兵卒的素質也成為問題。
就蘇大為自己,從第一閃翻躍金山山脈遠擊西突厥,到這一次征百濟和高句麗,明顯感覺,麾下府兵的軍事素質,在減弱。
過去憑幾百人,唐軍便敢面對數倍,甚至十倍之敵沖陣。
如今,沒有上千人,都無法完成戰術目標。
兵卒的問題不解釋,大唐的擴張,將停滯,甚至開始衰減。
蘇大為一直想在這個問題上,替兵卒們說上一些話。
畢竟是一起殺敵的袍澤。
但是從回長安到現在,一直困于各種漩渦和動蕩中,沒有找到合適開口的機會。
“對了,英國公回來了,你要不要去拜見一下?”李博在一旁問。
“過幾日吧,他剛回,一定諸務繁雜,這個時節不要去添亂。”
蘇大為想了想又道:“咱們還是先把眼前的麻煩給解決。”
高大龍和高大虎、李博等三人,抬頭目光碰了一下,眾人都心知肚明,蘇大為所說的麻煩。
明面上,是高陽公主的案子。
蘇大為與李治約定的破案之期已經接近了。
而暗里,則是都察寺被“肢解”的危機。
李義府如今雖被刑部尚書劉祥道聯合御史臺、大理寺一同審訊,但卻不影響,陛下依舊按李義府提供的策略,在逐步施加力量。
蘇大為和高大龍等人,已經明顯感覺到那股力量了。
在都察寺內部。
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就是起了那種氣味。
人心思動。
變革即將來臨。
“我也在想,該怎么在不違陛下意志的前提下,盡量保全我們的心血。”
蘇大為含蓄的說了一句,目光一轉,看到窗外時,眼中閃過一抹光。
他伸手招呼了一下。
外面,南九郎快步走來。
等他進來后,還不及寒喧,先快步走到蘇大為身邊,壓低聲道:“那件事,沒查出問題。”
在座的眾人,眼中都泛起古怪的光來。
南九郎說的事,他們都清楚,指的是高陽公主案子,這幾日,都察寺和大理寺重點在循著那個詛咒的人偶娃娃,在暗中查郭行真。
許多陳年舊事都被挖出來。
包括郭行真的來歷,他修行道塊,師承,還有一些過去的舊聞。
以及郭行真和高陽公主是否相識。
有無交集。
郭行真與李義府,有無暗中來往。
這些都察寺都是掰開了揉碎了再查。
但直到現在,換來的,只是一句“沒查出問題”。
是沒查出問題,不代表沒有問題。
“履歷清楚,身家清白,師承清晰。”
蘇大為接過南九郎遞過的記錄,逐字逐句的看著。
嘴里喃喃的道:“有問題。”
“嗯?”
南九郎剛捧起一碗茶湯,灌了一口。
聞言差點沒一口嗆道,一邊咳嗽一邊艱難的問:“寺卿,什么問題?”
高大龍撫摸著手中一粒玉珠,嘴角挑起,眼中閃過譏誚:“太過干凈了,此人的過去,干凈得毫無瑕疵,倒像是有人刻意做出來的。”
南九郎頓時恍然。
像郭行真這種道人,有半個江湖人的身份,原本不應該這么干凈,這么有條理。
總會有些事,是想要遮掩,有些事是記憶模糊,甚至有些事是隱去,是難以查到的。
但這郭行真,他的履歷,再清晰干凈不過。
干凈到不真實。
“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蘇大為手指在郭行真的名字上輕輕一點:“當日我曾查過他煉丹的情景,此人像是某派的妖道,煉丹之法絕不是正途。”
能用詭異煉丹,這絕不是正派道人。
包括袁守誠,還有李客師等人,都沒聽說有這種煉丹法。
但這一切,在郭行真那干凈的履歷上,都看不到。
“要不,再探一次?看看會不會有發現。”
高大龍提議道。
他對郭行真煉丹的事,頗有些興趣。
特別是聽蘇大為說,這郭行真,居然用詭異煉丹。
高大龍倒也奇怪,完全沒考慮過自己體內有一大半的詭異之血。
反而對此事十分興奮,想親眼見一見。
“探探,就探探。”
蘇大為嘆了口氣:“距離我與陛下定下的破案之日,只有數天了,現在手頭除了一些零散的東西,線索只剩下人偶這一條,只有抓住郭行真這條線,希望能查出點東西來。”
人偶,確實是郭行真手下道士所買。
但蘇大為到目前為止,卡在了這一層上。
這里有一個矛盾。
如果去查,一定會和郭行真的弟子有接觸,難免會走漏消息,令郭行真警覺。
所以不可輕易動手。
要動,就得有萬全的把握。
如今時間緊迫,也只能再探一次老君觀。
實在不行,或許要考慮把買人偶的道人擄走,單獨審問。
但那樣一來,若審出點東西還好說。
若沒審出來,郭行真這邊得線索就又斷了。
“大龍,文生隨我一起,大虎你和九郎先回都察寺。”
蘇大為想了想又道:“幫我跟李博知會一聲,他那邊要小心些。”
內衛的事,那是屬于蘇大為與李博的暗中伏筆。
必須小心。
若是走漏消息,在都察寺接下來的變革下,蘇大為會更加被動。
“好。”
“這個時間,郭行真應該入宮為太子診病,咱們抓緊時間。”
老君觀。
一只小紅鳥飛入道觀中。
穿過半開的窗,飛上房梁,歪著頭向下看去。
下方,一片頹廢,雜亂不堪。
丹爐熄冷。
似乎已經荒廢了許久。
道觀外。
用心神與小畢方相通的蘇大為,心中大吃一驚。
就在不久前,他來此處查時,殿中的丹爐生著爐火。
當時郭行真與另兩位道人一起,開啟丹爐,將一只詭異投入爐火中煉化。
距離現在,沒有幾天時間。
眼前這一切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