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一戰,我軍共殺傷蕃人二千三百一十二人,逃走不足五百。”
王孝杰眸光閃過一絲激蕩,接著抱拳揚聲道:“并且末將親領越騎追擊,擒獲吐蕃大將贊婆。”
聽到王孝杰的稟報,蘇定方先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拍著城垛哈哈大笑:“好啊,好兒郎,大長我軍威風,干得好!”
大笑聲中,伸手拍了拍王孝杰的肩膀。
蘇定方雖然久病未愈,但他這只瘦骨伶仃的手,仍有萬鈞之力,拍得王孝杰身子一晃,嘴角痛得抽了抽。
但他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咧嘴跟著蘇定方一齊笑出聲。
擒獲吐蕃人的大將,得蘇定方這位大唐戰神親口贊一句,這是多大的榮耀。
“贊婆是祿東贊的兒子,也是吐蕃人中主要的將領,是論欽陵的弟弟,為人頗有才干,你們是怎么抓到他的?”
“那夜下雨,此人率著三千余吐蕃精銳想要劫營,被早有預料的我軍一個埋伏,把這些劫營的吐蕃人殺得片甲不留。”
王孝杰說起當夜之事,眉飛色舞,氣勢高昂。
“不過很險,差一點就被贊婆跑了,他們軍中有一名詭異十分厲害,幸好有一批茅山宗的道士出手,還有軍中隱藏的幾位異人,聯手將那詭異打傷,這才將贊婆留下。”
當日之事,驚險萬分,王孝杰在戰友面前甚會吹牛,但在蘇定方面前,卻收斂了許多,說起話來,還不如他平日一半利索。
這事也是巧了。
蘇大為雖然緊急調兵去馳援瓜州,但剩下一半的前鋒軍,加上武威鎮軍,依舊守住了局面。
并且蘇大為帶領的隊伍里,可以說是唐軍中異人比例最高的隊伍。
除了葉法善的茅山宗道人。
還有之前都察寺網羅的一些異人。
以及蘇大為從長安出發前,還找李淳風,軟磨硬泡,硬是借了數名秘閣的星君。
贊婆若是攻別的方向也就罷了,攻武威這邊,想憑著詭異翻盤,那是打錯了主意。
“我軍損失如何?”
“戰損極少,死了十幾人,傷了三百多人。”
這份戰損換比,可以說是大勝。
王孝杰舔了舔唇,興奮的道:“我們之前布了車弩陣,那個百濟降將黑齒常之布的卻月陣當真有點本事,只是三輪齊射,并削倒了近千名吐蕃兵。
這些惡賊為了劫營方便,連衣甲都沒穿。”
“吐蕃人可沒我們大唐富庶,在唐軍里人人有甲,吐蕃人就算披甲,也大多皮甲,鐵甲不如我們,擋不住弩箭。”
蘇定方肯定的說了一句。
還要再問,只聽得城下又有人上來。
一員大將,在城頭篝火的照耀下,臉龐染上了琥珀色,一頭的細密汗珠。
顯然也是騎了很遠的路才趕到。
王孝杰扭頭一見此人,便發出怪異的喊聲:“李……李謹行!”
聲音剛落,他便肩膀一晃,背上背的大弓來到掌中,對著正大步走來的李謹行張弓搭箭,一氣呵成,厲聲道:“站住,你究竟是何人?”
李謹行的腳步一僵,看著王孝杰瞠目結舌道:“王二郎,是我,你莫非不認識我了?”
“少要誆我,當日你在前總管面前演的一手好戲……你究竟是何人假扮的!”
那日蘇大為與蘇慶節他們早有定論。
回武威傳信的定然是個冒牌貨。
可惜去抓捕時,還是遲了一步,被對方鉆地遁走。
最后也不知是個詭異還是異人。
蘇定方此時開聲道:“王孝杰,收起弓箭,這是真的李謹行。”
有大總管發話,王孝杰雖然心中疑慮,但也不敢造次。
只有悻悻然的將弓箭斜對著地下,仍沒有放手,顯然還是有些提防。
李謹行哭笑不得的道:“那件事我聽說了,那不是我,當日我到了安西大都護府上,就被裴都護留下了,懷里的另一封信,是讓我的副手高康廉送到酒泉大總管處。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裴都護手下辦事,有許多人可以做證。”
“真的?”
王孝杰眉頭微皺,側身看了一眼蘇定方的神色。
見蘇定方撫須頷首,這才將弓背起。
“如此說來,吐蕃人倒是找了個好時機……啊,那吐蕃人的探子,有點厲害。”
“此事一會再說。”
李謹行向蘇定方行叉手禮道:“末將代敦煌守將王方翼,回報大總管,敦煌大捷。”
“戰果如何?”
“敦煌城之戰,共殺敵六千,并重傷吐蕃大將悉多于。”
“不錯!”
蘇定方的眉梢挑起:“敦煌方向,吐蕃人也有上萬兵,擊殺六千,也算傷筋動骨,雖然沒有抓到悉多于,但打傷了他,也算功勞。”
李謹行有些惋惜的道:“他們軍中有幾頭詭異非常厲害,其中有一頭好像叫甚婆羅的,替悉多于擋了一槍。
最后這詭異被王方翼將軍一槍裊首。
只可惜被悉多于趁勢逃出。”
“我之前看到飛鷹傳回的戰報,說是落下了斷龍石,內外城斷絕,將吐蕃一部困在甕城中,這悉多于也在其中,他怎么逃出去的?”
“他隊中數名詭異悍不畏死,用利爪將外城門鑿穿,最后負著悉多于逃遁。”
李謹行遺憾道:“我們手中的異人不多,防守有余,追擊不及。”
王孝杰在一旁乍舌道:“這吐蕃軍中詭異也太多了點吧,能在武威出動異人,在敦煌,還有那么多詭異。”
蘇定方兩眼微瞇,似在沉思。
“武威方向,吐蕃人用的兵少,敦煌處兵過萬,詭異更多。據瓜州那邊的軍報,吐蕃入侵之兵,有三萬之眾……詭異卻不甚多。
裴行儉處的敵兵最多,有五萬上下。”
聽著蘇定方的話,李謹行試探著問:“大總管,吐蕃人聽說有四十萬大軍,如今幾處加起來,不過十萬,還有三十萬,那是否……”
“不是這樣算的。”
蘇定方轉向城墻方向,目光遠眺天際道:“吐蕃人雖有四十萬兵,但這四十萬,比較接近流賊。”
“流賊?”
李謹行與王孝杰同時咀嚼這個詞。
“就如同隋末時的那些草頭王嗎?”
“草頭王手下也有強軍,說他們是流賊,是因為這四十萬人,是由雪域各部落,如象雄、白蘭羌等部族拚湊出來的,這些異族不分老弱,全民皆兵。
逢戰,便是老幼婦孺一齊上,帶著部落的牛馬、帳蓬一起遷徙。”
蘇定方拍了拍冰冷的城磚:“當年我在烏海,憑一千唐騎大破吐蕃副相八萬人,也就是因為,這八萬人里,真正精銳戰兵不過兩萬。
那些雜兵,在真正的作戰時,非但不能增強實力,反倒是一種拖累。
被我率騎兵沖進去攪亂后,他們自相踐踏,死傷枕籍。
我揮軍直搗黃龍,吐蕃人的隊伍便轟然崩碎。”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蘇定方總結道:“稱四十萬人,實則真正的戰兵,也不過十余萬,其余的雜兵,打順風仗可以,但想啃硬骨頭,則不足。
此次吐蕃人在武威損兵二千三百,在敦煌城下損兵六千,在瓜州折損萬人,在安西裴行儉手下,又損兵萬五,合起來,吐蕃精銳折損超過三萬人,是三成的戰損。
這是傷筋動骨的重創。
短時間內,他們沒有余力再對安西防線發動真正有威脅的攻擊,我們只用小心提防吐蕃人的探子和細作、詭異即可。”
聽到蘇定方的判斷,李謹行與王孝杰同時發出歡呼:“大唐萬勝!”
大捷,這是一份實實在在的大捷。
吐蕃自從稱雄于高原,東征西討,南征北戰,這數十年來,除了在烏海吃了一次虧外,未嘗一敗。
這一次,戰線拉到數千里之長,從廣袤的安西大都護,到張帝國之掖的張掖、酒泉、武威等地,吐蕃人費盡心機,四面張網,多點出擊,結果卻一頭撞在硬石板上,碰得頭破血流。
這對剛吞并吐谷渾,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吐蕃人來說,無異于被大唐狠狠一耳光抽在臉上。
“大總管,蘇前總管那邊,憑著三千人,能成嗎?”
王孝杰提出一個心中的疑問。
蘇定方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
“蘇慶節、李辯、程務挺、王玄策率兵替阿史那道真防守瓜州。婁師德、王孝杰、沙吒相如、黑齒常之、崔器等將防守武威涼州。王方翼和李謹行等將領守敦煌。大都護裴行儉坐鎮安西。”
山巔之上,迎著初升的萬丈陽光,蘇大為豪氣萬千道:“大唐軍威之盛,如日中天,此兵鋒之利,古未有之。”
安文生在一旁拍了拍胯下汗聿聿的母馬脖頸,側臉向著他嘆道:“我只關心,咱們什么時候能翻過大非川,還有,什么時候能有飯吃。”
“文生,不要光顧著吃,幫我想想,怎么擺脫身后那些吐蕃人的追兵。”
蘇大為回身后望。
他的目光,越過在山道間迤邐如長蛇的唐軍隊伍,一直投向天地盡頭。
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危險之物,瞳孔微縮。
“你發現了?”
安文生看了他一眼,回頭瞧了瞧,卻只見一片天地雄闊,霧靄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