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之境中,四大圣僧元神以佛門神通在秘語。
他們的肉體猶在與蘇大為對峙,但佛性元神,自頭頂穴竅而出,在虛空中以一種玄之又玄的神通秘術傳遞著信息。
“方才那滅火的異人,好像有些來頭。”
“本來看那妖女頗有來歷,大可擒住鎮壓,助我佛門修行,但沒想到背后還有這厲害異人。”
“異人不怕,就怕有官面身份,若是尋常官吏也就罷了,看這樣子,來頭還不小。”
“先應付眼前局面,待此間事了,再行商議。”
“善。”
虛空中金色佛光微閃。
四大圣僧身體微微一動,面色隨即恢復如常。
蘇大為似有所感應,狐疑的掃了一眼。
這個眼神,令四大圣僧大為緊張,生怕被看破秘密。
此時,方才的金甲將軍已經帶著一幫官吏趕到近前。
金甲將軍面色淡金,雙眼凌厲,一身甲胄乃是大唐明光鎧。
手握橫刀,行走間龍行虎步,自有一種桀驁之氣。
一雙如鷹隼般凌厲的眼睛掃過全場,向被沙彌攙扶著走上來的白馬寺方丈無塵怒道:“今日白馬寺大火,如此混亂局面,你們還在寺中以異人神通相搏,可記得昔年太宗與天下異人之約?”
這一問,令在場諸沙門僧眾頗有些措手不及。
太宗與天下異人誓約,這要追溯到大唐武德年間。
在剿滅各路反王之后,大唐立國,李世民稱帝之后,有意刀兵入庫,馬放南山,與民休息。
于是以真龍之身,敕令天下異人與詭異妖魔——不得人前顯圣。
天子口含天憲,金口玉言,言出成法。
從今以后,絕地天通,異人與詭異,不得干涉人間事。
以天子之口,下的敕令,比道教真君天師更有威能。
也是從那時起,禍亂大地的詭異和各路異人、半妖,漸漸隱入地下。
不復南北朝時,妖亂橫行的局面。
既為天子敕令,也為大唐帝國龐大的力量而懾服。
至少明面上,無人敢公然違抗這條誓約。
但是方才無論是白馬寺僧眾,還是四大圣僧,對蘇大為和聶蘇時,都顯然上頭了,把“不得人前顯圣”拋之腦后。
方才一番大戰,白馬寺外不知多少百姓看到異象。
朝廷只怕都無法瞞住。
說白了,昔年李世民是想做人王,令大唐重建人間秩序,不愿詭異和異人以超人的力量,去破壞大唐秩序。
華夏自古以來,雖不禁信仰,但一切都要在人王的統治下,在國家律法約束下。
信的是“人定勝天”,而非怪力亂神。
四大圣僧雙手合什,低聲念著佛號,面上一片圣潔慈悲,一個個都是高僧大德模樣。
看他們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方才施以神通,如妖魔般的暴戾。
白馬寺方丈無塵口宣佛號,定睛看了一眼金甲將軍的面貌,只覺有些面生,但從衣甲能認出是左右奉宸衛的將軍。
看樣子職司不低。
這將軍身邊的一個個都察寺緝捕、洛陽令手下差役,還有宮中太監,百騎與緹騎,加起來不下百人,聲勢不小。
左右奉宸衛,即左右千牛衛。
貞觀中稱左右備身府,后改名左右領左右府。
顯慶五年,始稱左右千牛府。
到了龍朔二年,改左右千牛府為左右奉宸衛。
這個衙門是天子親軍。
就算是白馬寺僧眾,也不敢得罪。
無塵當下不敢怠慢,盡量擠出一抹平和微笑:“不知將軍如何稱呼?今日我寺沐佛節,突發大火來得蹊蹺,我等趕到,正好看到這位郎君……”
他向蘇大為瞥了一眼,接著道:“只有他一人在火場,而且正施展神通異術,看樣子是道門一脈,貧僧心下疑惑,本待發問,誰知這位郎君居然搶先動手。”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有一種娓娓道來之感。
自然而然引人聽下去。
“若只是我一人榮辱也就罷了,但白馬寺為天下沙門之根……不得已之下,只好以金剛手段護寺護法。”
此話一出,現場僧眾均口宣佛號,一片悲憫肅穆。
這讓不知道的人看到,仿佛白馬寺眾僧受了天大的委屈,遭受不白之冤。
被賊人放火,居然還被賊人在寺中以神通大肆破壞。
心懷慈悲的法師,想要護法,卻又被人打得滿地找牙。
當真是不當人子。
“你……你們!”
聶蘇在蘇大為身側,雙眸圓睜,一臉難以置信。
明明是和尚先動手,居然被顛倒過來了。
“哈哈哈”
蘇大為忍不住大聲冷笑:“好好好,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什么叫做顛倒黑白。”
“大膽!”
眾棍僧震怒,殺氣騰騰。
聶蘇待要上前,被蘇大為一把拉住。
他看向金甲將軍:“蕭將軍怎么說?”
金甲將軍一個激靈,叉手行禮,向蘇大為躬身道:“末將蕭規見過開國縣公!!”
蕭規,蕭嗣業之子。
在長安時,便遵從蕭嗣業之命,與蘇大為傾心結交。
如今為左右奉宸衛,左奉宸衛大將軍。
他這位置,可以說也是蘇大為點頭默許的。
否則以蕭家人的身份,未得蘇大為點頭,未必能坐穩這個要害位置。
見時被蘇大為一問,熟知蘇大為性情的蕭規先大禮參拜,行完禮后,向著目瞪口呆的無塵和四大圣僧劈頭蓋臉的罵道:“你們這些沙門和尚,連開國縣公都不認識?簡直瞎了狗眼!開國縣公戰功赫赫,為我大唐百戰名將,豈屑于做那等宵小之事!”
口中在罵,實則也在提醒白馬寺。
眼前這位,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戰場名將,上可通天。
你們特么的想找死,別為難老子。
“開國縣公?哪個開國縣公?”
無塵大驚追問。
白馬寺在洛陽,對于長安之事,總是要慢上不少。
再說之前從未見過蘇大為,今日蘇大為又是帶小蘇出來賞花街,穿著常服。
臉上又沒貼著金字。
就算是白馬寺四大圣僧和方丈,也根本看不出他的身份。
方才第一眼趕到火場,本來是寺中隱秘,害怕被人知道。
結果發現第一個在火場中出現的人,居然是個異人。
而且施展的還是道術神通。
莫不是道門來砸場子?
白馬寺諸僧,上至四大圣僧,下至諸棍僧,都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樣,霎時就炸毛了。
再加上空玄圣僧發現“聶蘇”這件“異寶”。
當下就起了收服之心。
佛自西來,開始階段,一面努力吸取中土的文化概念,以佛法解釋。
第二就是不斷攻城掠地,收服各教大能,以做本門護法金剛。
不怪白馬寺僧眾囂張跋扈。
在李治和武媚娘遷都洛陽以前,這洛陽地界,以白馬寺聲勢最大,影響力最廣。
就連洛陽的官府,都敬畏三分。
凡事不敢與眾沙門太過計較。
一說起來,人家是昔年十八棍僧護秦王得天下。
現在天下大定,太宗生前弘揚佛法,怎么,現在圣人當朝,還不如太宗朝?
你們想為難我們出家人不成?
洛陽哪個官府,敢找白馬寺的麻煩?
但是如今不同了,圣人臨神都。
洛陽地界,突然多出一幫高門大姓,高官顯貴。
時下有人戲稱,天上吹落一片瓦,砸中兩三個人,這里面可能就有一位朝廷大員。
雖為戲言,但也從說明洛陽局面。
但白馬寺的僧眾顯然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還以為是過去可以橫行無忌的時候。
如今聽到蕭規一說,無塵立刻臉色劇變。
四大圣僧也是眉眼亂跳,一齊睜大雙眼,瞪在蘇大為身上。
“你……你是……”
遠處早有人大喝:“這是圣人親封開國縣公,當今兵部尚書蘇大為!
他平定西突厥,親手擒沙缽羅可汗。
平高句麗,一戰破平壤城。
滅倭國,白江口之戰,擒倭國偽王。
滅吐蕃,大破邏些城!
治蜀中大疫,獻治疫之法!
含元殿上一詩天下驚,圣人稱曰: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那聲音初時還遠,每喊一聲,便近上數分。
到最后一句利在千秋時,說話者已經到了近前。
正是如今的邢國公蘇慶節。
人雖已到中年,但一身暴脾氣不但沒收斂,反而越發火爆。
身上絲絲電勁纏繞,像是他按捺不住的怒意。
站在蘇大為身邊,向著白馬寺方丈無塵及四大圣僧暴喝道:“爾等不知好歹居然敢誣蔑開國縣公,該當何罪!”
這一聲吼,如虎嘯龍吟,震懾全場。
四大圣僧呆立當場。
方丈無塵臉色鐵青。
眾棍僧一張臉由白轉紅,一時失聲。
“開國縣公……蘇大為!”
“他是蘇大為!”
“他便是獻治疫之法的蘇大為?”
“就是他平定了吐蕃!”
“他……他怎么這般年輕?他怎么會是蘇大為!”
一時間,白馬寺僧眾一個個郁悶得幾欲吐血。
人的影,樹的名。
就算沒見過蘇大為,也聽說過他的名字,聽說過他的事跡。
如今在大唐,不知道蘇大為的人,只怕不多。
何況沙門傳法,一切仰仗朝廷,若圣人點頭,佛法便可廣大。
若圣人搖頭。
滅佛滅法,只在旦夕。
沙門講究入世修行,最注重結交朝中權貴和高門。
仗著當年助李世民積攢下資本,這數十年來,沙門佛者,從一個西域傳來的小教,一躍而成龐然大物,成為與道門并列,雄踞中土的大教。
甚至近年來,佛道兩門明爭暗斗。
佛門大有壓過道門,成為大唐第一教的氣勢。
四大圣僧目光微碰,一齊投在無塵身上。
先平息事端。
在官府人面前,絕不能再得罪大唐開國縣公。
此人聲名遠播,隱為大唐軍方擎天半壁。
就算白馬寺諸僧再怎么怨恨,也絕不能在明面上落人話柄。
但要白馬寺向蘇大為低頭認錯,也是千難萬難。
蘇大為身上的神通透著道門根腳
佛門,絕不能對道門低頭。
這是如今天下佛子共識。
更是四大圣僧心結。
有生之年,最大的弘愿便是佛門勝過道門,成為大唐國教。
以諸佛法,取代中土傳統道法。
四大圣僧眼神交匯。
“忍!”
“百忍成金!”
“先忍他一回,再做計較!”
數道目光投在無塵身上。
這事,我們做為佛門輩份最高者,絕不能親自出面,以免矮了道門一頭。
無塵,由你出面。
方丈無塵,整張臉腫脹得不成樣子,一張口血肉模糊,牙缺了一半。
他的面皮微微抽搐,心中百般悔恨。
既恨方才沒能將蘇大為打殺,錯過絕佳機會。
又恨居然遇上的是開國縣公,是他無法直接撕破臉的存在。
無塵做為白馬寺方丈,無數沙門護法隨侍,洛陽達官顯貴皆敬奉禮贊。
如此顯赫身份,今日被蘇大為一巴掌打臉,幾乎毀容。
現在還要代表白馬寺去向蘇大為找臺階下。
當真是打落牙和血咽。
“我佛慈悲”
無塵雙手合什,眼瞳微縮,以極大的毅力鎮壓心中忿怒之火。
向著蘇大為口宣一聲佛號,微微欠身。
“不知開國縣公當面,方才多有唐突,千錯萬錯,皆貧僧一人之錯,與白馬寺無關,縣公若是怪罪,貧僧愿一力承擔。”
態度表出來了。
我認錯,但是我一人的錯,與白馬寺無關。
有本事你就一掌殺了我。
若不敢殺我,就退一步。
這么多人看著,你總要在乎身份面子吧?
話不多說,點到為止。
現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蘇大為身上。
這事,只要他點頭,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白馬寺僧眾可以松一口氣。
現場的蕭規和一眾官吏也可以松一口氣。
就是不知蘇大為,愿不愿意退讓?
“阿彌,你怎么看?”
蘇慶節看向蘇大為。
他的神色猶自帶著怒意。
與蘇大為相識十幾年,他深知蘇大為的脾氣,可以說是極好說話,甚至遇事隱忍到他都覺得過份的地步。
縱使如今蘇大為已經達到異人二品,是地仙那一流的境界。
做一派道主,開宗立派都毫無問題。
以他的實力,若想逍遙,天下大可去得。
若開山門,廣招弟子,必將青史留名。
這樣一個與世無爭,一心只報效大唐,就想做個寵妻狂魔的宅家好男子……你們瞧瞧,白馬寺禿驢把他都逼成啥樣了?
異人二品啊!
那可是異人二品!!
但凡有這種力量,誰能受辱?
這幫賊禿主動招惹阿彌,現在來說句弄錯了,就想翻篇?
你特么糊弄誰呢?
蘇慶節怒火中燒,身上不自覺透出絲絲電弧。
雖然怒極,他仍看向蘇大為。
我怒,因為我是你的兄弟。
你若要報復,哪怕拚著受圣人責罰,我都與你共進退。
“縣公!”
一旁的蕭規低聲勸道:“白馬寺從太宗時就屢受朝廷冊封,不可輕動,縣公,要不……退一步?”
另一旁的宮中太監,以及洛陽令等官吏,皆小聲勸道:“白馬寺高僧眾多,就連圣人和武后,都十分敬仰,縣公,此事不宜鬧大……”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不如就此退去,明日早朝奏請圣人,讓圣人替縣公做主。”
“天下佛子眾多,縣公……與沙門結仇殊為不智。”
聽著一眾官員小聲勸慰,蘇大為默不作聲,似在糾結。
無塵回頭向四大圣僧看了一眼。
四位師叔,洛陽這些官吏還是畏懼我白馬寺名望,就連圣人也要給咱們幾分薄面,這個蘇大為,必不敢把事情鬧大。
今日之事,先遮掩過去。
這蘇大為留著始終是個禍患,若能將其收服最好,若不能……
呵呵,我佛自有降魔神通。
還有他身邊那個女子,也要一并拿下。
此女根骨不凡,于我門有大用!
一個眼神中,無塵已經用佛門它心通,將無數信息傳給四圣僧。
“阿彌!”
遠處傳來呼喊。
只見一身煙塵的狄仁杰正率著一幫洛陽差役大步奔來。
他們有些人手里還提著空水桶,有的手里拿著竹枝和木棍,每個人都灰頭土臉十分狼狽。
方才狄仁杰帶了差役奮力撲火,本來都快失控,幸虧蘇大為以神通引來豪雨,斷了火源。
狄仁杰才能抽身趕過來。
一見狄仁杰,蘇大為還沒說話,蘇慶節卻是眉頭一皺。
而蕭規則松了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
他曾研究過蘇大為的履歷,以及身邊人脈關系,知道他素敬狄仁杰,以兄視之。
狄仁杰來了,蘇大為想必就不會沖動了。
說實話,蕭規夾在中間也很為難。
從旁觀角度,他不希望蘇大為與白馬寺的僧人結下死仇。
天下那么多佛子,若今日不忍下一口氣,將會招來無窮的麻煩。
哪怕是大唐的開國縣公,得罪了整個佛門,以后還有好日子過嗎?
蘇大為向匆匆趕來的狄仁杰點點頭,打過招呼,轉向無塵。
“你說方才是誤會?”
“貧僧趕至火場,見縣公在火場中施以神通,所以生出誤會……縣公與我佛有緣,何不寬大為懷?這也是替縣公家人廣積福德”
無法雙手合什,雖然被蘇大為一巴掌打得臉歪嘴斜,但說這番話時,身上自然有佛光溢出,寶相莊嚴。
不遠處的洛陽官吏,乃至蕭規,還有剛隨狄仁杰趕來的一幫差役,見到都不由雙手合什,向無塵禮贊。
“不愧是高僧,身上有佛光啊!”
“若能冰釋前嫌,必有功德加身!”
“佛法不可思量,白馬寺法師修為精深,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蘇大為聽諸人意見紛紛,不置可否的道:“退一步海闊天空?”
“正是,縣公若放寬胸懷,必有無量功德。”
無塵不動聲色,長宣佛號。
蘇大為微微點頭:“你們對我動手,我不計較。”
“善哉善哉!”
無塵肩頭一松,眼中露出一抹喜色,頷首道:“縣公果與我教有緣,身具慧根,貧僧愿引縣公入我佛門,修無上法,得大自在解脫。”
蘇大為的眼中閃過一抹嘲諷,賊你媽,這特么不就是大唐版的:與我西方教有緣,且隨我一同入西方?
輕撫小蘇的肩頭,蘇大為緩緩道:“你們得罪我,我可以不計較,但之前你們抓我妻子,這筆帳,得算一算。”
無塵瞬時一愣。
這蘇大為,特么不按牌理出牌啊?
正常人不是應該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嗎?
四大圣僧中,紅須赤面的空見僧,性烈如火。
大怒道:“你方才不是說要退一步?”
“退一步海闊天空?那為何是我退,不是你們退?”
蘇大為臉露譏笑之意:“今天白馬寺若不對小蘇道歉認錯,我絕不罷休。”
“你!”
空見紅須飄起,仿佛要燃燒起來。
一旁的空性、空聞、空玄三僧,皆念佛號,心中大為惱怒。
無塵眼透怨毒,厲聲道:“縣公既已討了便宜,為何還苦苦相逼?真當我們白馬寺好欺負?”
現場數十棍僧,齊以銅棍頓時,發出“咚”地一聲響。
“我佛慈悲!!”
口稱慈悲,透出的卻是威脅。
蕭規心中叫苦不迭。
狄仁杰眉頭皺起。
蘇慶節已經大聲喝彩:“阿彌,我果然沒看錯你!不愧是我大唐好男兒!若妻子都不能保護周全,還修個屁的!”
“不錯。”
蘇大為冷笑道:“我為大唐征戰十余載,修煉到如今境界,只求一個從心所欲不逾矩。
若連妻子都不能保護,還修煉個屁?
忍一時越想越氣,那我為何要忍?
退一步心里添堵,那為何要退?
給你們最后一個機會,道歉!否則今日我就以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渡你們去西天極樂。”
“大膽!!”
“蘇大為,你真要與我白馬寺為敵?”
“天下佛子何其多,你難道敢與天下為敵嗎!!”
四大圣僧、無塵,眾棍僧一齊暴怒。
好大的口氣,居然要以佛門手段,渡我們去西天?
賊你媽!你這是指著和尚喊禿子?
若能忍下這口氣,白馬寺改名叫黑馬寺算了!
殺機暴起。
一時間狂風大作。
蘇大為無視諸僧,只是面帶溫柔的看向聶蘇:“小蘇,這些惡僧死不悔改,待我替你討回公道。”
“阿兄,要不……”
“沒有‘要不’,你是我蘇大為的妻子,他們辱我可以,辱你,不行。”
蘇大為在聶蘇光潔的額頭親啄一口,極盡寵溺。
聶蘇便開心的點頭,不再多說。
她相信丈夫。
世間人皆不可信,唯有阿兄,是唯一的依靠,是她心靈唯一所系。
蘇大為安撫好聶蘇,轉向無塵和四大圣僧,語氣森然:“不道歉?”
“我佛門百般忍讓,你卻咄咄相逼,真當怕了你?”
“不道歉又如何?”
“你敢在白馬寺殺人嗎?”
敢殺人嗎?
這話一出,蕭規與狄仁杰同時變色。
糟了!
轟隆!!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
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蘇大為積攢許久的怒意,殺機,在這一刻爆裂而出。
無邊血海,殺意,凝化為巨掌,拍向白馬寺諸僧。
“惡賊!爾敢”
無塵厲聲大喝,身上佛光大放。
四大圣僧同時舉掌上迎。
各種真言秘咒,層出不窮。
赤色光焰,是空見不動明王印。
金色光,是空聞破壞金剛印。
黑色玄光,那是空性真空佛母印。
最后是青色佛光,直沖上天。
那是空玄僧的寂滅涅盤之法。
數十棍僧同時高喊佛號,身上佛光綻放,無數銅棍結成森羅萬象,一齊向著天空中的巨掌迎去。
“縣公!”蕭規哀號。
“阿彌!”
狄仁杰大喝。
遲了!
耳聽轟然巨響。
遠處因大火而焦黑的院墻、佛塔、金剛、佛像,一齊破碎。
地面怒濤起伏。
空中有雷霆爆閃。
整個空間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揉捏在一起。
天變作了地。
地化作了天。
最后天地翻覆,一股大破滅,大毀滅的蒼涼氣息。
天空迸裂,雷電在怒吼。
地面崩塌,赤色紅蓮之火,噴射而出。
“惡賊,你要做什么!!”
混亂中,有僧人在尖叫:“他想屠寺!他想屠光白馬寺!”
“佛敵!蘇大為是我佛門之敵!”
“吾當生生世世詛咒你!不滅此賊,誓不成佛!”
這一剎那,佛光閃爍,如風中殘燭。
伴隨著噗哧一聲響。
數十棍僧身上透出佛光破碎,被巨掌一拍,爆成血霧。
方丈無塵喉嚨里爆發如野獸般的悲鳴尖叫:“蘇大為,你這惡賊,不得好死!”
“聒噪!”
巨掌下壓,無塵身上佛光崩碎。
他怒吼一聲,僧衣飛起,化作一片圣潔白光。
這僧衣是他苦修六十余載祭煉的法寶,號稱諸法不侵,有種種神異。
但在與天空巨掌接觸瞬間,便有數十道電蛇劈中。
只撐了不到半刻,白光爆散。
耳聽“喀嚓”一聲巨響。
白馬寺方丈無塵,被拍入地下。
耳中聽到連珠爆竹般的破碎音。
全身骨骼不知打碎了多少塊。
空玄、空見、空聞、空性,四大圣僧發出厲嘯,四人佛光聯成一片,苦修百年的各種佛門神通,秘術、異能,仿佛紛亂花雨,向著蘇大為真元所化巨掌轟去。
空空空空
云霧破碎。
天空中哪里是什么巨掌。
那分明是遨游九天的巨鯨。
巨鯨被佛光一掃,搖搖欲墜。
四圣僧齊聲悲呼:“今日不誅蘇大為,誓不成佛!”
“愿舍百年修為,殺此佛敵!”
“殺!!”
有梵音禪唱,自西而來。
天空隱見天、龍、夜叉、修羅惡鬼,異象紛呈。
這是佛陀座前,八部天龍。
眼看天空中蘇大為的巨鯨不敵佛光,開始崩解。
下一刻,在狄仁杰、蕭規、蘇慶節和一眾大唐官吏的驚呼聲中,那巨鯨搖身一變,化作連天接地的一只巨鳥。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鯤可化鵬。
一飛九萬里。
“鯤鵬之象!你果然是道門……”
四圣僧忿恨怨毒詛咒聲中,那大鵬將雙翼一展。
其翼垂天而落。
一時間,八部天龍盡滅,佛光坍塌。
四圣僧發出怒吼。
呯呯呯!!
天空中金芒一閃。
一切幻像消失。
漆黑的天幕,火焰余燼照亮的光芒。
有點點金光自空中灑落,流螢亂舞,紛落成泥。
“這,這是……”
所有大唐官吏,震懾當場。
他們畢生都未見過如此奢華的斗法。
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方才究竟發生了什么?
竟是開國縣公與這白馬寺的圣僧,以神通手段,在天空顯出異象相搏?
不是說過不能顯圣嗎?
最驚駭的要數官吏中隱藏的百騎與緹騎。
他們皆是保護李唐皇室的異人。
畢生修煉神通手段。
但何曾見過今日這種斗法?
那些佛門妙術,簡直嘆為觀止。
天有梵音禪唱,有八部天龍現身。
金光中,更是隱隱見到西方佛陀,如圣如天。
但最厲害的是開國縣公。
他們只知開國縣公是異人,但從不知竟恐怖如斯。
翻掌間,鯤鵬九變,鯤化為鵬。
竟將四大圣僧和諸僧眾聯手的佛光打碎,金佛破滅。
這……
這特么還是人嗎?
若在前朝或者先秦,只怕是仙家一流的人物吧?
先秦種種煉氣士傳聞,原本只當是傳說。
但今天親眼看到蘇大為的手段。
所有人心中都產生可怕的想像。
一時間,看向蘇大為的目光,充滿震駭、驚懼、崇拜與敬畏。
幸好,幸好他是我大唐的開國縣公,是我大唐名將,是兵部尚書。
若是此人與大唐為敵,天下何人能擋?
狄仁杰苦笑著看向蘇大為,只覺頭痛無比。
阿彌啊,你可是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給我。
我特么剛來洛陽,還沒正式赴任,就捅這么大一樁案子。
凡間的案子我能破。
你們這些異人捅出的簍子,我怎么辦?
一切顯圣,皆為非法。
明日早朝,只怕有無數彈劾折子,遞到陛下那里。
我能怎么辦?
他一臉苦笑,同情的拍了拍目瞪口呆的蕭規,以及同樣一臉震憾的蘇慶節,放眼看向前方。
糟糕透頂。
整個白馬寺,原本被大火燒了一半。
方才蘇大為翻掌之間,又拍碎了一半。
地面廢墟中,隱隱可見巨大深坑。
若從天空向下俯瞰,會發現那是一只巨大手印。
蘇大為說到做到,說要用菩薩心手腸手段,那就用此手段渡你們見佛陀。
可曾聽過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
雖然是用道門心法運轉,有點類似用道家小無相神功模擬的少林七十二絕技。
白馬寺僧眾求錘得錘。
也算得償所愿?
廢墟中,一只顫抖的血手,從地下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