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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只見新人笑

更新時間:2021-01-09  作者:七月新番
地皇三年(公元22年)三月時,都已經快在塞北新秦中扎根的豬突豨勇們,忽然收到了來自朝廷的調兵虎符。

作為第五倫臨走前舉薦的校尉,萬脩是名義上的話事人,立刻召集主要軍吏商議:“如今管轄吾等的,乃是寧胡閼氏的親戚,展德侯,他得到朝中詔令,要并州緣邊各郡駐軍,皆調遣一半南下。”

“南下做什么?”一年半下來,胖了整整一圈的第七彪頓時大驚。

萬脩看著眾人:“去關東,打赤眉賊。”

宣彪詫異:“只聽說過綠林、呂母、泰山,這赤眉又是哪支新起來的賊人?”

“聽說就是泰山賊更了名。”

第七彪雖然經常唱《蒿里》,卻不知道泰山具體在哪,只知聽上去就極遠,頓時罵道:“千里阻隔,吾等說讓來就來,說讓走就走?這路上得死多少人,憑什么!“

他是出名的任俠惡脾氣,另一位“彪哥”卻是文質彬彬,宣彪也是軍司馬,和第七彪平級,規勸他道:“第七司馬勿要意氣用事,展德侯麾下有更始將軍留下的萬余大軍,駐扎在朔方,吾等若公然抗詔,只怕會被他們回程時順手剿了。”

第七彪當初專門替第五倫行兇殺黑手,膽子極大,說道:“名為一萬,實際上,起碼五千空額,不一定是吾等對手。再說,那些士卒也不一定樂意南下,說不定更樂意與吾等對峙。朝廷不是專注于東方赤眉賊么?也騰不出手來管北邊,大可據新秦中。大不了,就進山做盜賊。”

他反過來慫恿萬脩:“君游校尉當年敢拉起一面旗替天行道,安逸兩年后,卻怕了不成?”

“過去我是沒得選。”萬脩打斷了第七彪的話:“豬突豨勇若亂,只怕會連累舉薦吾等做吏的伯魚。”

“也會連累第五里,連累臨渠鄉諸第。”唯一得以與會的軍候第一雞鳴也提醒第七彪,別忘了,除了豬突豨勇外,軍中還有不少諸第族人,他們家眷都在關中呢!

話說到這份上,第七彪見自己是少數派,縮了縮頭后又有了主意,嚷嚷道:“反正我不愿去,我麾下士卒也不樂離開新秦中,反正只調一半駐軍南下,諸君若是愿去,且去!”

“第七司馬。”宣彪呵斥他:“誰去誰留,得聽校尉的。”

“我只聽宗主的話,當初宗主叮囑我守好新秦中。”

第七彪也不開會了,就這樣一拱手,昂首而出,將萬脩氣得不行,這一年半來,第七彪就動不動搬出第五倫來壓他。

可實際上眾人都知道,第七彪是在新秦中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納了好幾門小妾,伸手拿著苦水河鹽的利潤,還經常收受豪強張純等人的賄賂。他麾下的臨渠鄉諸第子弟,也經常自詡第五倫嫡系,是軍中的人上人,不把資歷“短”,被第五倫火速提拔的萬脩當回事。

但就事論事,遇上有匈奴入寇時,亦是第七彪沖鋒陷陣,帶人痛擊胡虜。所以在有道德癖的宣彪批評他時,第七彪方能理直氣壯地叫嚷:“乃公提著頭顱保衛新秦中,平日里多拿點好處,怎么了?你這小文吏端坐后方,連血都不沾,有資格管我?”

也不止是第五倫的宗族,昔日樸實的豬突豨勇,當地新征的本地士卒,都好不到哪去。腐化在部隊里滋生,萬脩、宣彪雖然殺了幾個過分的,但仍難以遏制這趨勢。

游俠、隱士之子、族人、流民、奴隸、邊民……軍中成分復雜,他們是靠第五倫個人威望聚集起來的,嘗試過的精神教育也迅速失敗,大量可靠的基層軍官還被帶走了。

當第五倫離得遠了,留下的校尉萬脩無法服眾,下頭派系還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渴望,人心散得當然也快,才兩年就泯然眾人了。

但就算如此,戰斗力也比普通王師、官軍強出大截,匈奴寧可冒犯駐軍更多的朔方、五原,也不來新秦中啃硬骨頭。

第七彪就這樣撂下眾人回到了營中,打定主意賴著不走,且讓那萬脩無奈之下,帶著宣彪南下。

“只要萬脩一去,往后啊,新秦中,就是我說了算!”

控制四個縣,十萬民,第七彪當初在鄉里做輕俠亭長時,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他覺得已是人生巔峰了。

可不等第七彪的美夢做太久,才隔了一天,萬脩又遣人來召他。

“不是說過,我絕不南下么?”

第七彪懶洋洋地翹著腳吃胡瓜,小妾在給他揉腿,直到第一雞鳴笑道:“是宗主來了信!”

第七彪連忙一個激靈起身,扔了胡瓜往外跑:“你這廝,為何不早說!”

第五倫在族中威望太高了,無人能夠取代,第七彪既沒那個心,也沒那個膽。

而第五倫雖然讓他做家族在新秦中的話事人,但書信卻直接寫給萬脩,這也是萬脩除了一身武藝外,能壓住眾人的最大原因。這仿佛在告訴萬脩,他的權力來源于此,也導致一年多了,第五營還是第五營,沒變成萬字營。

第七彪亦知宗主惹不起,再不情愿,也得去一起聽信,態度莊重,仿佛接詔書一般。

雖然第五倫很少直接遙控命令,更像尋常家書問候,但這次卻不太一樣。

萬脩將新到的新信示于眾人:“伯魚先一步得知赤眉大敗官軍,料定朝廷一定會調兵東征,而豬突豨勇或在其中,便來信告知吾等詳情。”

第五倫寬慰眾人勿要擔憂,盡管按照朝廷指示來,他在更始將軍幕府有熟人,可以稍加運作打點,讓那邊對豬突豨勇的沿途衣食不要克扣太狠,避免他們路上就倒斃大半。

“同時,第五公也會安排好行軍路線,讓吾等會路過他所在的魏成郡。”

這封信讓萬脩等人吃了定心丸,而在人選上,第五倫提議,若是抽調一半,可以讓萬脩為主、第七彪為副,而宣彪、第一雞鳴留守新秦中。

這個名單第五倫猶豫了很久,主要是擔心一千多號人遠行三千余里,山重水阻,除了萬脩,沒人有能力將他們全須全尾帶到魏地。

但第五倫又擔心,萬脩一走,只靠宣彪,更加壓不住第七彪。彪哥的過分行徑,第五倫也聽人打過小報告,這家伙是那種不留在身邊壓著,就能往死里作的主。

第七彪一直借著第五倫的名頭,對宗族子弟們說:“宗法大于軍法。“平日的人設立在那,既然如此宗主點了他的名,也只好應諾,回去清點士卒,大家公平抓鬮,誰抓到誰走——至于公不公平,只有自己才清楚。

萬脩也回去清點南下的人員,當點到那個自稱蒙恬后代,名叫”蒙澤“的本地少年時,萬脩將他從軍候提拔為軍司馬,帶著本地新募的士卒留守新秦中。

蒙澤卻一點高興不起來,反而追問萬脩道:“先前離開時調走軍吏,如今連君游校尉也要走,第五公這是……放棄新秦中了么?”

萬脩不知該說什么好,這件事可不是第五倫說了算,他只能讓豬突豨勇盡量止損而已。

但他曾聽第五倫與馬援談論“大志”,猜到伯魚有狡兔三窟之策,可三窟之中,也有主次,哪都舍不得,只會一處都守不住。非要算的話,相較于老家和魏地,新秦中肯定是優先級最低的。

真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但那句“是”卻決不能說出來,萬脩沉吟良久后,只將自己那柄斬殺過許多匈奴人的刀,贈給了蒙澤。

“不。”

“只是伯魚相信,事到如今,新秦中人,有能力守好新秦中!”

這一年半來,他們擴軍到了三千人,多募當地人為士卒,加以訓練守備烽燧,如今一口氣抽調一半,暮春之際,萬脩與第七彪即將帶眾人遠行。

“伯魚和文淵在東方,他們定能想辦法,讓吾等不必陷于困境。”

一起干了那么多事后,萬脩對第五倫和馬援有幾乎絕對的信任,第五倫說他會安排好,萬脩對前方不再憂慮,反而更擔心留下來的人。

宣彪文質,能和當地官府豪強打交道;蒙澤有勇,是本地人;第一雞鳴有些心機,是第五倫宗族新的話事人,他們組成了新秦中駐軍的最低配置。

在這亂世,一別就可能是永遠,只希望再見時,諸君依然如故吧!

不管去者留者,眾人皆是心事重重,反倒是本地的張老爺家,為這份小別離平添了幾分喜劇色彩。

張純又將送第五倫時那套,換了個花活又玩了一遍,在黃河邊灌了萬脩好幾大碗的酒壯行,接著又號召豪右們贈錢糧十數萬。

萬脩卻不似第五倫般推辭,全部欣然接受,他們這一去三千余里,雖然第五倫答應會打點安排,可這亂糟糟的世道,誰說得準,多帶點絲帛財物沒壞處。

而在含淚送別萬脩后,張純卻露出了笑顏,叮囑兒子道:“這’任校尉‘一走,吾等就不必再有顧慮了,從今日起,可以慢慢往軍中安插族人、賓客。“

“還有你的兩位堂妹,也要安排時機,宴饗也好,游獵也罷,多與宣彪、蒙澤走動走動打個照面。宣氏也是關中名士,因不愿仕莽而落到如今境地;而蒙澤本就是同鄉,信得過,宜與之結親。”

而對第五營的士吏軍官,也要多加籠絡,他先前重點賄賂第七彪,只可惜他被調走了。

但無妨,張純看得很清楚,他們是保住新秦中和張家富貴必不可少的助力。而在張純眼中,既然第五倫相當于”放棄“此地,在這亂世中,只怕是再難回來,控制這支兵,往里面摻沙子,就成了重中之重。

“一兩年內,要讓第五營,變成張氏營。”

“吃我家的飯,聽我家的話!”

十幾萬大軍聚集,可得幾個月甚至是半年才行,涉及到復雜的征召、調遣,所以朝廷將大軍的集結點,定在天下之中的定陶——耿純的老爹在那做二千石,這下真是要倒大霉了。

四月初時,萬脩、第七彪帶著豬突豨勇還在陜北黃土高原上艱難行進之際,關中的東征部隊數萬人,也即將出征。

皇帝王莽親自將兩位授予了斧鉞的將軍,送到了東門外,常安、六尉的百姓也來相送子弟,此中情形不必多述,只用一首后世之詩寥寥幾句,便能道盡其中辛酸:“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百姓們牽衣頓足,也留不住丈夫、父兄子弟們,只能望著他們腳下揚起的塵埃消失在東方。

且說兩個月前,灞橋遇到了火災燒毀,有人說這是應了赤眉的興起,也有人說是漢家火德復燎。

皇帝則讓手下管讖緯的國將哀章宣傳說:“此乃皇天太一上帝以三年終冬,絕滅霸駁之橋,欲以興成新室統一長存之道也!”

大家立刻明白王莽的意思了:要給霸橋改名唄!

為了讓大軍出征不必繞道顯得不吉利,皇帝急令北軍盯著刑徒數千人搶修,然后又更其名為“長存橋”。

而就在大軍過長存橋之際,天上卻烏云密布,雷聲陣陣,下起了雨。

可雷聲大雨點小,水線竟是沾衣而止,士卒們倒是高興,唯獨更始將軍廉丹悶悶不樂,喚來他的幕僚馮衍詢問——他就是第五倫信里那位可以幫他打點安排豬突豨勇路線的“朋友”。

“敬通,你學問多,還讀過兵陰陽家的書,這天象,是吉是兇?”廉丹對這次出征是心懷顧忌的。

馮衍道:“將軍是想聽好話,還是實話?”

“當然是真話!”

馮衍看著士氣低落東行的大軍,而常安城東,百姓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的場面尤在耳畔。

他只嘆息道:“此雨,是為泣軍!”

四月的常安陰雨連連有泣軍的不祥之兆,同一時刻的魏成郡鄴城漳水畔,卻是艷陽當空,郡大尹第五倫今日穿著一身常服在城外等候,掩飾不住臉上的笑容和內心的躁動。

尤其是看到遠處,因家族中出了大事,回了一趟關中的馬援押送下,一輛裝載家眷女子的安車慢悠悠駛來的時候,第五倫笑得更開心了。

原因只有一個:老婆來了。

懂的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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