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太極殿。
今天的朝會剛剛結束,文武群臣繼續地走出了大殿。
中護軍司馬師臉色鐵青,用他僅剩的一只右眼狠狠地剜了太尉蔣濟一眼,憤怒之色溢于言表。
蔣濟露出一個尷尬又無奈的表情,向司馬師這邊靠了靠,道:“大公子——”似乎想向司馬師解釋什么。
司馬師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揚長而去,根本就不理會蔣濟。
也難怪司馬師如此地憤慨,今日朝會之時,這個蔣濟,居然把曹亮夸出花來,什么朝廷柱石,什么社稷福祉,什么功高蓋天,蔣濟都這么一把年紀了,說這些話居然一點都不覺得肉麻嗎?
而且蔣濟還奏請天子為曹亮請封,要求授予曹亮列侯,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認為只有這樣顯赫的官爵才能彰顯其功勛。
一開始司馬師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要知道蔣濟和他們司馬家的關系是十分密切的,曹亮和司馬家有仇的事那在朝中是盡人皆知的,蔣濟不可能不知道。
盡管曹亮這幾年在并州表現確實是相當的搶眼,平定了匈奴的叛亂,擊退了鮮卑的進犯,但他的功勞再大,也比不過司馬懿吧,用得著蔣濟這么夸贊嗎?
司馬師真心懷疑這個蔣濟是不是背叛了他們司馬家,轉而倒向了曹爽一系,曹亮毫無疑問屬于曹爽派系的,他有功勞,曹爽身為大將軍,自然進行封賞,用得著你蔣濟在這兒瞎逼逼么?
如果曹爽真得來個順水推舟,封曹亮如此顯赫的官爵,那便是對司馬家一個最為沉重的打擊。
讓司馬師詫異的是,老爹司馬懿的態度竟然也是如此地曖昧,雖然他沒有向蔣濟那樣力挺曹亮,但也沒有明確的予以反對,而是把皮球踢給了當朝天子曹芳。
曹芳八歲登基,如今已經十四歲了,不過此時的他,還只是一個擺設,朝中所有的軍國大事,都是由輔政大臣曹爽和司馬懿來決斷的——其實司馬懿也是擺設,如今朝政大事上真正有話語權的,只有曹爽一人而已。
司馬懿請曹芳決斷,而曹芳自然做不了主,將目光投向了曹爽。
而曹爽的態度讓司馬師也是一頭霧水,看得出曹爽的表情有些尷尬,只是敷衍道,此事日后再議,然后就宣布散朝了。
盡管司馬師有列席朝會的資格,但這種場合,他是沒有發言權的,所以走出大殿的時候,司馬師明顯一肚子的氣,自然不會給蔣濟什么好臉色看,他快步走向了止車門,司馬家的馬車早就候在那兒了,而司馬懿也比他先一步上了車。
不過司馬懿沒有走,而是坐在車上閉目養神,想必也是等司馬師的。
盡管一肚子的怨氣,可司馬師在司馬懿的面前,還是不敢有任何的造次,他畢恭畢敬地坐在了司馬懿的對面,大氣也不敢喘上一聲。
馬車啟動了,離開了皇宮,行走在銅駝大街之上。
這其間,司馬懿就如同是一座木雕一樣,閉著眼睛,紋絲不動。
說實話,司馬師打心眼里佩服老爹司馬懿,甭管天大的事,他都能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動聲色,這份從容氣度,司馬師也想刻意地來模仿,但學來學去,他終究是沒學到。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就會有多種的情緒,司馬師或許在別的方面可以沉穩下來,但唯獨曹亮的事,仿佛成了他的心結,這一道坎,他怎么也邁不過去。
“父親,蔣太尉提議給曹亮升職加爵,您為什么不反對?”司馬師終究還沒有能忍住,輕聲地向司馬懿問詢道。
司馬懿這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淡淡地道:“為父為什么要反對?”
司馬師明顯的愣了一下,他不明白司馬懿為何要如此問他,曹亮可是他們司馬家的大敵,以前位卑職低,尚沒有對司馬家形成什么威脅,但現在不同了,他已經成為了鎮牧一方的封疆大吏,就連強悍的匈奴人和鮮卑人都沒有遏制住他的發展勢頭。
如果真如蔣濟那樣建議的,曹亮此番挾功入主朝廷,勢必會打亂他們司馬家原有的布署,不管是從個人恩怨的角度,還是司馬家利益出發,都將不會是一個好消息。
“這……”司馬師還真是無語了。
司馬懿平靜地道:“實話告訴你吧,蔣子通正是得到了為父的授意,才會如此上奏天子的。”
司馬師右眼睜得老圓,有些吃驚地看向司馬懿,如果說這事出自蔣濟的主意,那還情有可原,可司馬懿是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讓司馬師有些大跌眼鏡了,意外,絕對太令人意外了。
“父親,您為何……”
司馬懿淡然地道:“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對付曹爽,尋常的招數肯定是不行的,此次曹亮在并州建功,平定匈奴,擊退鮮卑,如果我們力阻其晉爵,反倒容易讓曹爽沒有顧忌,所以這次我們干脆大方一點,在曹爽提出晉升曹亮之前,率先提議給曹亮升職。據我所知,曹亮只不過是曹氏宗族的旁支庶脈,此前一直未得曹爽重用,所以他并非是曹爽的一貫的心腹親信,如果真要將曹亮推到僅次于曹爽的位置之上,那勢必將會對曹爽的地位構成威脅,以曹爽狹隘偏執的性格,又怎么可能會容忍臥榻之旁,有他人鼾睡。”
這回司馬師終于恍然大悟,他噢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曹爽在朝堂上支支唔唔,吞吞吐吐的,蔣太尉的提議,分明是將了他一軍啊。”
司馬懿微微一笑道:“曹亮雖然在并州立了大功,但功高蓋主,卻是大忌,曹爽伐蜀失利,已經是大失人心,如果讓曹亮挾功入主朝廷,必然會動搖曹爽的地位,這一點,曹爽亦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才會遲疑不決。”
司馬師欣喜地道:“父親果然妙計,如此讓他們彼此猜忌,我們便可左右逢源,從中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