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做完自我介紹后,這名身穿女裝、自稱為“五六”的女裝大佬便緩步朝緒方走來。
因為周遭的環境較昏暗的緣故,直到五六靠近后,緒方才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五六給緒方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輕。
非常地年輕。
從外表上看,五六的年紀應該和緒方差不多,緒方今年21歲,五六的年紀應該也在二十來歲左右。
第二印象,就是有著一頭在這個時代非常奇怪的發型。
這個時代的男性能留的發型就3種:月代頭、總發、光頭。
其中最潮流的發型,毫無疑問是月代頭。
因為月代頭這種發型比較難保養,幾乎每天都要剃掉頭頂新長出來的頭發。
所以能留一頭干凈、整齊的月代頭,是身份的一大象征。
至于總發可以看成是月代頭的相反面,也就是沒有剃發,僅扎個發髻。
不論是月代頭還是總發,至少都得扎個發髻。
然而五六卻連個發髻都沒有。
因為他壓根就沒有能扎成發髻的長發。
五六所留的發型,是在這個時代罕見到近乎鳳毛麟角的短發。
自來到江戶時代到現在,這是緒方第一次看到留短發的男人。
在現代地球,這種短短的頭發相當地常見,沒人會感到奇怪。
但在江戶時代,這種頭發這么短的發型,就是徹頭徹尾的非主流。
一頭在這個時代非常非主流的發型,再配上身上的女式和服,令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奇葩的氣息……
“你這家伙……”緒方遲疑道,“是傾奇者嗎?”
“傾奇者嗎……”五六仰首思考了一會后,大笑了幾聲,“哈哈哈哈!姑且算是吧!”
傾奇者——意指穿著、行為、言語、性情奇怪的人,也指經常做出不同于常人的奇怪舉動的人。
傾奇者們在二百多年前的戰國時代比較多見。
在德川家康終結了戰國亂世、開創江戶幕府后,因天下太平的緣故,傾奇者們的數量也便隨之銳減了。
歌舞伎的創始人、開創了全新的歌舞藝術的出云阿國,便被認為是著名的傾奇者之一。
同樣以傾奇者的身份揚名的人,還有戰國時代的著名武將——前田慶次。
前田慶次被譽為“日本第一傾奇者”,曾做出過在盛夏穿棉衣的詭異行為,引起了當時的上杉家家主上杉景勝的驚嘆。
雖說歷史上有不少的傾奇者都示人以一副游俠的面孔,但普通老百姓們對總穿著奇怪衣服、做出各種奇怪行為、宛如神經病一般的傾奇者一向是敬而遠之的。
不過這是緒方第一次看見傾奇者,所以緒方倒沒有對眼前的這女裝大佬生出疏遠之情,反倒還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五六。
除了留著奇怪的發型、穿著女式和服之外,五六身上便沒有其他奇怪的地方了。
身上沒帶任何的武器,穿著一雙黑色足袋的雙腳蹬著對普通的草鞋。
五官還算端正,算是一個英俊的人。
如果把發型換成這個時代中最潮、最受女性歡迎的月代頭的話,應該也是一個能討不少女性喜歡的帥氣青年。
“你是來這里尋歡的嗎?”緒方問。
“不。”五六伸了個懶腰,“我只是今夜比較有空閑,所以來看看家鄉而已。”
“家鄉?”緒方用力挑了下眉。
“你沒有聽錯。”五六伸手指了指腳下,“羅生門河岸就是我的出生地。”
“真島吾郎君,你到羅生門河岸來,應該是來支援羅生門河岸、維護羅生門河岸的治安的吧?”
“那我們一邊巡邏一邊聊吧。”
說罷,五六不待緒方做回應,便將雙手交差探進兩邊的和服袖子中,然后自顧自地朝身旁的一條小道走去。
緒方倒并不介意在自己巡邏的時候,有人來跟他聊天。
倒不如說他還挺歡迎有人能來跟他聊聊天,這樣巡邏起來倒也不會覺得枯燥乏味。
于是在五六自顧自地走開后,緒方便快步跟了上去。
與此同時——
江戶,吉原,某地——
瓜生正領著幾名同僚,在吉原的四處巡邏著。
在四郎兵衛會所,瓜生主要負責的工作,就是在吉原巡邏、維護吉原的治安。
枯燥的文書工作,以及需要一定智慧的管理工作,瓜生統統做不來。
她唯一的長項,就是足以服人的高超劍術,以及還算充沛的體力。
因此她所能干的工作,就只有抓捕、懲治那些在吉原鬧事的人,保護吉原的游女、客人們而已。
每到人流量最多的晚上,瓜生便會帶著幾名同僚,或是干脆自個孤身一人在吉原漫無目的地巡邏。
就在瓜生環顧著四周,查探著周圍是否有出現什么異狀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陡然從瓜生的身后響起:
“瓜生小姐!”
一名年紀很輕的青年,正提著下身的袴的兩邊的褲腳,哼哧哼哧地朝瓜生奔來。
這名青年名叫助四,是上個月剛加入他們四郎兵衛會所的新人。
“助四,怎么了?”瓜生問。
“有件不知算不算重要的消息要告知你。”在奔到瓜生的面前后,助四壓低著嗓音,朝瓜生低聲說道。
瓜生蹙起好看的眉毛,道:
“是什么地方又需要增援了嗎?”
“不是。”助四搖了搖頭,“是火付盜賊改的人來了。”
“火付盜賊改?”瓜生神色一變,“火付盜賊改的人來吉原做什么?難不成是有什么兇惡的盜竊犯或縱火犯流竄到我們吉原了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助四搖了搖頭,“我剛才只看到身穿火付盜賊改制服的人大搖大擺地進了我們吉原。”
“至于他們這幫專門負責抓兇惡盜竊犯和縱火犯的官差為何會在吉原現身,我就不清楚了……”
“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們現在在哪里?”
“他們現在在會所里,四郎兵衛大人正在會所里面跟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們交涉中。”
“……你們幾個繼續巡邏。”瓜生轉身朝那幾名今夜跟隨著她在吉原巡邏的同僚說道,“我回會所看看。”
“是!”
江戶,吉原,四郎兵衛會所。
在會所最高級的待客間中,面對面坐著涇渭分明的兩波人。
這2波人中,其中一波是以四郎兵衛為首的“會所勢力”。
四郎兵衛的身后依次坐著川次郎、慶衛門等會所的干部們。
與四郎兵衛等人相對而坐的另一波人,則都穿著統一的黑色制服。
“四郎兵衛大人。”
這幫黑衣人中坐在最前方的一名年紀約30來歲的青年,一邊俯身向身前的四郎兵衛行禮,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
“在下火付盜賊改六番組組長,名取惟信。”
“久仰大名。”四郎兵衛一邊還禮,一邊出聲附和。
二人輪流說了一些官場上的套話后,四郎兵衛直入正題:
“名取大人,不知火付盜賊改的各位今日造訪我吉原,有何貴干?”
“四郎兵衛大人,不知您是否知道菊小僧這個惡賊?”
“菊小僧……”四郎兵衛沉思了一會,“略有耳聞,據說他是目前正在江戶四處流竄的惡賊,已經干了好幾檔殺人越貨的勾當,還尤其喜歡搶女人的東西。”
“沒錯。”臉上仍舊沒有一丁點表情的名取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們火付盜賊改早在半月前就開始對菊小僧進行追蹤。”
“據我們的線人的報告,菊小僧今夜流竄到了吉原,不排除菊小僧打算在今夜于吉原下手害人的可能。”
“什么?”坐在四郎兵衛身后的川次郎、慶衛門等人的神色紛紛一變。
“雖然有情報出錯的可能,但為了以防萬一,長谷川大人還是派出了我們六番組前往吉原找尋菊小僧。”
“……我明白了。”四郎兵衛點了點頭,“我們四郎兵衛會所會盡我們的全力,協助諸位捉拿菊小僧。”
“不必了。”
四郎兵衛的話音剛落,名取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菊小僧不僅身手敏捷,還極其擅長小具足術,是一個相當難纏的惡賊。”
“對付這種惡賊,外人很容易受傷,還是讓專門負責對付惡賊的我們來吧。”
聽到名取的這句話,川次郎、慶衛門等人的眉頭微微皺起。
而名取在說完剛才的那一大番話后,便提起放置在身旁的刀,站起身來。
隨著名取的起身,坐在他身后的其余部下們也紛紛起身。
“那么——我等就先告辭了。”
“好。”四郎兵衛點了點頭,“那老朽就在此祝諸位早日成功拿下惡賊菊小僧!”
四郎兵衛領著川次郎、慶衛門等人親自將名取等人離開會所。
在離開會所后,名取和他的部下們便立即分成四隊,四散而開,開始在吉原找尋著菊小僧。
待名取等人離開后,慶衛門朝地下啐了一口。
“那幫人什么態度嘛。”慶衛門用極其不悅的語氣說道,“什么叫‘外人’啊?什么叫‘交給專業的我們’啊?瞧不起我們四郎兵衛會所嗎?”
慶衛門的這番話,立即引起了剛才也在場的其余人的共鳴。
對于正群情悲憤的慶衛門等人,四郎兵衛露出苦笑,正想說些什么時——
“嗯?四郎兵衛大人,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們已經走了嗎?”
四郎兵衛等人循聲望去。
說話之人,正是剛才得知有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到來后,急忙趕來查看情況的瓜生。
“瓜生。”四郎兵衛問,“你怎么來了?”
“我剛才聽說有火付盜賊改的官差來我們吉原,所以過來看看情況。”
“嗯……火付盜賊改的官差門也的確算是走了吧。”露出無奈的笑容后,四郎兵衛將火付盜賊改的來意向瓜生道明。
在四郎兵衛說清火付盜賊改這幫官差的來意后,仍舊面帶悲憤之色的慶衛門便在一旁開始了補充。
補充說明了名取剛才和他們所說的話。
在得知名取竟然說出“對付這種惡賊,外人很容易受傷,還是讓專門負責對付惡賊的我們來吧”的這樣的話后,瓜生也面露憤慨,道:
“他們這是在瞧不起我們四郎兵衛會所嗎?我們四郎兵衛會所怎么說也是負責維持治安的組織之一,抓過的各種兇惡賊人也不少,怎么就成他口中的外人了?”
“哼。”慶衛門冷笑了一聲,“剛才那家伙肯定也是那種覺得我們四郎兵衛會所沒什么了不起的人!”
他們四郎兵衛會所雖是幕府的正式組織之一,但在幕府各個組織中的地位其實相當微妙。
只因四郎兵衛會所是專門負責管吉原的組織。
這讓不少人先入為主地認為——四郎兵衛會所的官差們就只能抓一些偷游女錢或是玩樂后不付錢的小毛賊們。
“好了。”四郎兵衛輕嘆了口氣,“都別說了,全都散開吧。該干嘛干嘛。”
“川次郎,你組織人手傳令下去——所有人盡量配合火付盜賊改的搜查。”
“菊小僧身材瘦小、留著光頭、隨身帶著柄脅差。”
“在碰上符合這些特征的人后,不要貿然上前交手,及時通知附近的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們。”
“是。”川次郎用力點了下頭。
“好!”慶衛門此時突然高聲喊道,“我來勁了!我要趕在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們之前抓住那個什么菊小僧!”
“我倒想看看這幫聲稱自己是專家的人,在看到我們這幫‘外人’抓住他們追蹤很久了的惡賊后是什么樣的表情!”
“別胡鬧!”四郎兵衛皺緊眉頭,厲聲斥責著,“剛才那人所說的話雖然不中聽了些,但其實也是事實。”
“火付盜賊改是幕府最強的武裝治安部隊!”
在道出“最強”這個詞匯時,四郎兵衛特地加重了語氣。
“捉拿兇惡的盜竊犯和縱火犯便是他們的工作。”
“論裝備水平,論隊員的精銳程度,論抓拿兇惡罪犯的經驗,他們的確都統統遠勝我們。”
“所以捉拿菊小僧這種事情,就交由他們去處理吧。”
“我們只要像往常一樣維護吉原的治安便可。”
“全都散開吧!該干嘛都干嘛去!”
江戶,吉原,羅生門河岸。
在深入羅生門河岸,周圍的光景也稍稍熱鬧了些。
在每條或大或小的道路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年齡不一的男人們游蕩著。
他們或是在某名游女的身前停下腳步。
或是繼續漫無目的地閑晃,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這些男人雖然有著不同的樣貌、年齡,但卻有著一個相同的特征——他們身上的衣服基本都破破爛爛的,一看便知家境肯定不怎么樣。
之前,瓜生和緒方說——今夜來羅生門河岸光顧的客人和往常相比要多一些,因此負責羅生門河岸治安的番方才申請多調配些人手來支援羅生門河岸。
所以目前擺在緒方眼前的景象,應該算是羅生門河岸比較難得的繁華之景了。
盡管現在羅生門河岸的人流和往日相比已經算是蠻多的了,但它的人流量和仲之町那邊的人流量相比,仍舊是不及仲之町人流量的一個零頭。
因為進入到羅生門河岸的中心地帶、周圍的人變多了的緣故,游女們可選擇的目標變得非常多樣。
因此會來糾纏緒方和五六的人變少了相當多。
五六一邊跟隨在緒方的身側,一邊面帶笑意地朝緒方說道:
“羅生門河岸現在都變得我快不認識了。”
“以前這里都沒幾座完好的屋子。”
“而現在竟然反了過來,變成沒幾座破破爛爛的屋子了。”
“這都是多虧了風鈴太夫啊。”緒方在一旁接話道,“多虧了風鈴太夫,這里才變漂亮了這么多。”
緒方昨天從瓜生的口中得知——風鈴太夫在成為花魁后,靠著自己的積蓄,將自己的出身地,也就是羅生門河岸翻新了一遍。
對于風鈴太夫這一壯舉,緒方還是蠻敬佩的。
“是啊。”五六長出了一口氣,“她太了不起了……啊,真島君,你看到那棵樹了嗎?”
五六抬起手,朝前方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一指。
“我以前小的時候,就總在那棵樹下和其他的同伴玩耍。”
說到這,五六的眼中緩緩浮現出回憶之色。
那棵大樹之下此時正好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在那玩耍。
望著這倆小孩,五六輕聲道:
“那倆小孩,應該也和我一樣,是羅生門河岸的哪名游女所生的小孩吧。”
那倆小孩此時正站在那棵大叔之下,用力搓弄著一個竹蜻蜓。
那副竹蜻蜓的模樣相當地粗劣,做這副竹蜻蜓的人的手藝肯定不怎么樣。
因為造型粗劣的緣故,不論這倆小孩怎么搓弄,這副竹蜻蜓就是飛不起來。
五六見狀,將交叉探進兩邊袖子中的手放下,然后快步朝這對小孩走去。
不明就里的緒方也跟著一起走了過去。
“給我。我幫你修修你們的這竹蜻蜓。”五六朝這對男女張開他的大手。
對于身前的這個陌生人,這對男女面面相覷了一會。
最終,那個男孩還是面帶些許遲疑地將竹蜻蜓交到了五六的手中。
“真島君,不好意思,能借你的脅差一用嗎?”
“你會修竹蜻蜓嗎?”緒方一邊拔出他的大自在,一邊問道。
“以前為了哄某個很吵鬧的家伙,我曾經研究、學習過竹蜻蜓的做法。”
從緒方的手中接過大自在后,五六瞄了一眼刀身,然后發出贊嘆:
“好刀!是哪位名匠的刀嗎?”
“不。”緒方道,“只是一柄無銘刀而已。”
緒方的這句話并沒有在說謊。
大釋天也好,大自在也罷,其刀莖的確都沒有刻下刀銘。
“無銘刀嗎……竟然能有這么漂亮的無銘刀啊……”
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幾遍刀身后,五六端起大自在,用熟練的手法削著手中的竹蜻蜓。
沒一會的功夫,原本一副粗制濫造模樣的竹蜻蜓漸漸變得有模有樣了起來。
在修得差不多后,五六把大自在還給緒方,然后用雙手夾住竹蜻蜓,接著用力一搓。
原本怎么也飛不起來的竹蜻蜓。瞬間飛出近1間的高度。
望著高高飛起的竹蜻蜓,這對童男童女立即面露濃郁的興奮之色,一路小跑著去追逐那緩緩降下的竹蜻蜓。
而五六則將雙手重新交叉探進兩邊的袖子中,面帶笑意地看著這對去追逐竹蜻蜓的男女。
不……準確來說……是面帶笑意地看著那名正追逐竹蜻蜓的小女孩。
“你看上去似乎很喜歡小孩啊。”緒方道。
“不。”五六搖了搖頭,“我其實并不怎么喜歡小孩。”
“我只是單純地比較喜歡小女孩而已……啊,你誤會了,我所說的‘喜歡’,并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五六連忙向剛才默默和他拉開距離、沖他擺著怪異臉色的緒方解釋著。
“我以前因為一些原因,被迫像個仆人一樣侍奉某個小女孩。”
“那段時光雖然很累,但也并不覺得不開心。”
“也正是托了那小女孩的福,相比起小男孩,我更偏愛小女孩。”
日本歷史小課堂開課啦
日本古代對男男之間的事情,其實并不抵觸。主要發生在日本戰國和江戶時代。
在日本,這種男與男之間的愛,被稱為“眾道”,是日本文化之一。
那些大名身邊的小姓,除了負責伺候生活起居之外,往往還負責跟大名做一些別的事情。
好了,就介紹到這了,若想知道的更詳細的知識,就去慢慢查資料吧,我這里并不方便講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