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轉回不久之前——
瀧川和上坂與其余的友人所約好的碰面地點,是吉原的大門口。
在瀧川與上坂雙雙抵達吉原的大門口前時,其余的友人都已在吉原大門口那到齊。
包括瀧川在內的8號人到齊后,上坂便走在前頭領路,帶領眾人前往已經由上坂預訂好房間的楊梅屋。
在上坂的有意安排下,參加今夜這場以幫助瀧川振作為唯一目的的酒宴的,都是瀧川平日里的那些好友。
眾人一邊走在前往楊梅屋的路上,一邊嘰嘰喳喳地閑聊著。
聽著周圍友人們的說笑聲,瀧川感覺自己那從昨夜開始便縈繞在他心頭間的陰霾稍稍驅散了些。
“看!那里就是楊梅屋!”走在前頭的上坂突然朝前一指。
“哦哦!真是一座氣派的茶屋啊!”走在上坂右后側的瀧川的某名友人說道,“原來吉原有這么氣派的茶屋啊!”
在場的這些人中,有幾個是不常來吉原的,所以對于吉原內的種種詳情沒有什么了解。
“吉原之所以會被稱為‘江戶的不夜城’,可不僅僅是因為里面有三千游女啊。”上坂用半開玩笑的口吻這般回應后,稍稍加快了腳步。
然而,就在這時。
突然有道不和諧的聲音從瀧川等人的身后響起。
“嗯?這不是瀧川家的瀧川平一郎嗎?”
這道不和諧的聲音剛從自個的身后響起,瀧川臉上的表情便直接僵住,然后頓住雙腳,微皺著眉頭,扭頭朝自個的后方看去。
至于上坂等其余人,也紛紛停下腳步。
在瀧川等人的身后,3名衣著光鮮的武士緩步朝瀧川所在的方向走來。
這3名衣著光鮮的武士中的為首之人,年紀很輕,剃著干凈利落的月代頭,五官雖然普普通通,但眼神卻非常地凌厲。
此人和瀧川一樣,同為旗本武士。
不過他家族的等級,要比瀧川高上不少。
他是有著7000石年俸的宮下家的長子——宮下恭一郎。
除了家俸驚人之外,宮下的各個親屬的身份也同樣驚人。
宮下的外公,是現任會津藩的藩主。
宮下的各個長輩也都在幕府內擔任各大要職。
可惜的是——雖然宮下的家世強大,有著一大堆有著顯赫身份的親屬,但宮下自個卻是個繡花枕頭。
不學無術,鐘情于吉原這樣的風月之地。
望著緩步朝他這兒走來的宮下,瀧川的眉頭越皺越緊。
他和宮下的關系非常不好。
不學無術的宮下,是瀧川最瞧不起的那一類人。
而宮下對能文能武的瀧川也很看不順眼。
二人曾在同一間道場學習無外流劍術,二人就是在那個時候互識了彼此,也是在那個時候,二人成了彼此都看不順眼的存在。
“想不到我竟然能在吉原這種地方,看見瀧川你這個大忙人呢。”宮下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道,“你今晚不去讀書或是去練劍嗎?”
“我要去干什么,關你什么事?”瀧川冷言冷語道。
“的確不關我的事。”
宮下聳了聳肩,然后接著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道。
“我也只是關心下你而已。”
“畢竟你連那個什么‘御前試合’的文試的前10甲都進不了罵,所以我很擔心你是不是疏忽了學習啊。”
“瀧川君,不要太沉迷于玩樂,而怠慢了對文韜武略的鉆研哦。”
宮下的話音剛落,瀧川、以及周圍的上坂等人統統臉色驟變。
瀧川捏緊了自然垂下的雙手:“哼!我進不了‘御前試合’文試的前10甲又怎樣?如果換做是你參加‘御前試合’的話,只怕是連文試都過不了!”
對于瀧川的這記還擊,宮下只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
“我承認啊,我若是參加‘御前試合’,肯定連文試都過不了。”
“但我能不能過文試,和你瀧川能不能進入文試前10甲,有什么必然的關聯嗎?”
“不論我能不能過文試,你瀧川連前10甲都進不了都是事實。”
“我可是有聽說過,你在文試結果放榜之前,可是自信滿滿,覺得自己肯定能拿文試的頭名,再不濟也能進前10甲。”
宮下臉上的嘲諷之色越發濃郁。
“我可是一直都很好奇啊,瀧川君,自信滿滿的你昨夜發現自己連文試前10甲都沒進,是什么樣的心情啊?”
瀧川的臉色由白轉紫,隨后又由紫轉黑。
看著瀧川這驟變的臉色,宮下像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的好戲似的,輕笑了幾聲,然后領著身后的2名跟班,朝吉原的深處揚長而去。
望著宮下遠去的背影,此時浮現在瀧川心頭間的第一個想法是:拔刀砍了這個侮辱了他的混賬。
而瀧川的雙手也確實按照他的所思所想開始行動了——左手抬起,按住打刀的鞘口,右手抬起,握住打刀的刀柄
但“砍了宮下”這一念頭剛從瀧川的心頭間浮現,便被瀧川的理智給擊散了。
隨著這一念頭的散去,幾絲淡淡的忌憚之色自瀧川的眼瞳一閃而過。
瀧川雖然現在氣得感覺血液都快沖破他的腦門,但他并沒喲喪失應有的理智。
瀧川很清楚若是砍了同為旗本的宮下家長子是什么后果。
幕府可不會原諒這種旗本間拔刀相向的行為,他們瀧川家將會被剝奪旗本的身份——這還是最輕的處罰。
說不定還會要求瀧川切腹謝罪。
還有一絲理智尚存的瀧川,強忍住了拔刀的沖動,準備上前去和宮下再好好理論理論。
但上坂此時伸出手,按住了瀧川的肩膀。
“瀧川,不要理他了。”一看看出瀧川打算做什么的上坂沉聲道,“宮下那家伙就是一個無賴,即使你去和他吵架,他也只會撒潑。”
瀧川其余的朋友此時也紛紛上前,安慰、勸解瀧川。
聽著友人們的這些寬慰和勸解,瀧川深吸了一口氣。
“……走吧”瀧川沉聲道,“我們快進楊梅屋喝酒吧。”‘
見瀧川放棄去和宮下打嘴仗,上坂面露喜色,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加快腳步,進到楊梅屋,然后在楊梅屋的手代的引路下,進到上坂預訂好的房間。
從進入楊梅屋,再到進入提前預訂好的房間內各就各座,上坂全程都關注著瀧川的表情。
瀧川的臉……舉個形象點的例子,就像是吃了坨屎一般,原本還算白皙的臉,黑得就跟煤炭一般。
在進到房間內就座后,就一個勁地喝著剛端上來的清酒。
望著坐在身旁的瀧川那難看至極的臉色,上坂默默地在心底長嘆了口氣,隨后朝坐在周圍的其他友人朗聲道:
“大家,不如我們去請歌舞伎們過來助助興吧!”
上坂的這提議剛說出,便立即得到了周圍人的響應。
“哦哦!!我同意!”
“這主意不錯!酒宴如果不請歌舞伎們過來唱幾首歌、跳幾支舞的話,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空閑的歌舞伎呢……”
除了瀧川之外,所有人都已經發言表態,全部表示贊同。
“瀧川。”上坂問,“你覺得呢?”
“隨便。”臉色仍舊陰沉的瀧川冷冷地吐出這個字詞后,便繼續自顧自地喝酒。
“上坂大人。”賴九對著身前的上坂擠出討好的笑,“今夜您能光臨本店,實在是萬分感謝!”
說罷,賴九朝身前的上坂鞠了一個深深的躬。
“賴九,幫我們安排一些歌舞伎。”上坂點了點頭,以示收到賴九的行禮后,直截了當地說出了他的來意。
上坂今夜之所以會選擇來這楊梅屋舉辦酒席,全是因為他認識楊梅屋的賴九。有個熟人在,辦起酒席來能省去很多麻煩的流程,順便也能捧一下友人的場。
賴九在楊梅屋中的地位,大概類似于經理級別,屬于管理層的人員。
出了房間后,上坂便直接找上了賴九,讓賴九幫忙安排歌舞伎。
“這……”賴九面露為難,“我們楊梅屋今夜的客人非常多,所以……不知道還有沒有仍空閑著的歌舞伎了。”
聽到賴九的這句話,上坂的眉頭直接緊皺了起來。
上坂之所以臨時起意要請歌舞伎來助興,純粹只是為了讓剛被宮下無情嘲諷的瀧川能稍微開心、振作一些而已。
觀賞歌舞,是瀧川的一大愛好,所以上坂便想投其所好。
“賴九,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上坂的這句話,語氣中多了幾分明顯的嚴肅和不悅之色。
“這個……”賴九苦笑了下后,點了點頭,“上坂大人,我知道了,我會盡我全力幫您安排的。”
“嗯。要盡快。”
說罷,上坂便頭也不回地從賴九的視野范圍內離開,返回了房間。
在上坂離開后,賴九像是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在上坂離開后,賴九便急匆匆地召來部下,讓他們趕緊去安排歌舞伎過來。
吉原這塊地,不僅有游女,也有賣藝不賣身的歌舞伎。
一些頗有財力茶屋、游女屋甚至還養著一批技藝不錯的歌舞伎藝人——比如楊梅屋。
楊梅屋便養著近60余號歌舞伎藝人。
被賴九派去安排歌舞伎的部下很快就回來了。
但他所帶回來的消息,卻讓賴九的臉直接拉了下來。
“什么?歌舞伎們基本都被請完了?”
“是、是的。”賴九的部下連忙點著頭,“今夜的客人實在太多了,我們的歌舞伎們基本都被請完了,只剩下這些人……”
賴九的部下一一報出現在還有空閑的歌舞伎的名字。
聽部下報完還有空閑的歌舞伎們的名字后,賴九便沒好氣地喊道:
“這不是還挺多人有空閑的嗎?”
“可、可是……這些還空閑著的歌舞伎,基本都是新人啊……沒有什么表演的經驗。”
部下剛剛所報出來的這些人名,賴九都認識。
基本都是楊梅屋近段時間才雇來的年輕人。
論實力,他們還是有些實力的。
但他們還太年輕了,在他人面前表演的次數并不算多,基本算是一幫有實力、但沒有什么表演經驗的人。
“新人又怎么了?”賴九正色道,“各行各業中,誰不是從新人開始的?只要表演幾次,新人不就能變老人了嗎?難不成就因為他們是新人,就永遠不讓他們去表演嗎?別廢話了,快去安排他們到上坂大人他們的房間去。”
在飯菜以及新一批的酒水端上來時,歌舞伎們也當場了。
一共8號人,3男5女——3男2女負責彈奏樂器,另外3女負責跳舞。
飯食、酒水、歌舞伎全都到場,酒宴自然而然也是正式開始了。
在歌舞伎們的歌舞聲中,這不大不小的房間也漸漸熱鬧了起來。
飯食和酒水很美味。
樂伎們彈得很賣力。
舞伎們也跳得很賣力。
然而——卻有一人全程沒抬頭看過一眼歌舞伎們的歌舞表演。
自進到房間后,瀧川便全程陰著臉、低著頭,悶頭喝酒。
即使身前正進行著他平常很喜歡的歌舞表演,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的興趣。
宮下剛才嘲諷他的畫面,一直在瀧川的腦海中不斷閃映。
一想起宮下剛才對他的嘲諷,正捏著酒杯的手,便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即使已經喝了很多的酒、喝到臉色發紅、頭也暈乎乎的,瀧川也沒有感到自己心頭的憤恨有減輕分毫。
在感到憤恨的同時,瀧川也感到……非常地委屈。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連文試的前10甲都沒有。
不論是哪道題目,他都應該是答得無懈可擊才對,為何得到文試頭名的是那個真島吾郎,而不是他。
憤恨和委屈支配著瀧川的大腦,令瀧川的腦袋和胸口都脹得發疼,將手指放在太陽穴那,能明顯摸到血管在“突突突”地跳動著,只有不斷地往嘴中灌著酒水才能稍微舒服那么一些。
酒宴就這么在無聲無息之中,過去了一刻多鐘的時間(古代日本一刻鐘為半小時)。
觀賞了如此長時間的歌舞表演,讓除了瀧川之外的其余人都非常盡興。
而表演了那么長的時間,歌舞伎們——尤其是那3名負責跳舞的、年紀大概也才只有十五歲左右的年輕女孩,也全都面露明顯的疲態。
瀧川他們的座位是很典型的那種排座——分成左右兩排,兩排人面對面席地而坐。
這3名舞伎便在這兩排座的中間地帶跳舞。
然而,就在這時。
意外出現了。
這3名舞伎中的其中一人,一手拿著扇子、壓低著身體,跳著慢悠悠的舞蹈時,不知是跳久了、身體感到疲憊,還是因為單純的出了差錯,握著扇子拂袖的動作做得稍大了些。
他們跳舞所用的衣服,衣袖會更長一些。
這長長的衣袖便這么不慎地掃到了放置在瀧川桌案上的酒瓶。
酒瓶傾倒,瓶中殘余的酒水流出,落在了桌案右側的榻榻米上。
而這流出來的酒水,也灑中了瀧川他那放置在右側榻榻米上的刀柄上。
這名舞伎被她的這一失誤給嚇得花容失色。
而瀧川的表情在極短的時間內發出了飛快的變化。
原本極其陰沉的臉,先是稍稍一愣。
隨后用黑轉為黑、紅相間。
犯錯的舞伎還沒來得及道歉,瀧川便率先咆哮道:
“你這混賬!!”
瀧川的這聲咆哮,音量很響,感覺整個房間都因為他的這聲咆哮而輕微震動著。
瀧川今夜的情緒,本就像一個一點就著的火藥桶。
而這名舞伎所犯的這錯誤,成功點燃了這個火藥桶。
瀧川抓起身旁的打刀,然后拔刀出鞘。
望著拔刀出鞘的瀧川,那名犯了錯的舞伎嚇得直接癱坐在地,其余的歌舞伎們也都被面前的變故給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瀧川!等等!”上坂急忙起身,攔住了瀧川。
同樣被嚇到的,還有上坂等人。
包括上坂在內的其余人紛紛起身攔住瀧川。
因為太過焦急,一些人不慎碰倒了腳下那盛滿豐盛飯食的桌案。
一臉驚恐的歌舞伎們、被碰倒的桌案、灑得到處都是的飯食與酒水……原本干干凈凈、透著熱鬧氣息的房間,瞬間變得一片狼藉。
瀧川剛才的那聲大喊,成功將近乎整座楊梅屋的員工都引了過來。
房間門被迅速拉開,手持各種武器的楊梅屋員工、今夜被派來支援的會所役人,統統趕了過來。
在這些聞聲而來的人中,瀧川看到了一個害自己從昨夜開始便一直忿忿不平的罪魁禍首之一。
“真島吾郎……?!”瀧川緊皺眉頭,咬牙切齒。
四郎兵衛現在只感覺冷汗不斷地自他的腦門冒出。
他曾有幸見過老中一面,但那也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望著突然蒞臨吉原的松平定信,四郎兵衛只感覺如坐針氈,不知平時日理萬機的松平定信為何會現身于這小小的吉原中。
在松平定信解下頭上的斗笠后,坐在松平定信側后方的他的小姓——立花也解下了頭頂的斗笠。
“我都不記得我上次來吉原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松平定信一面將手中的斗笠放到一邊的榻榻米上,一面用像是與人輕松閑聊般的語氣,朝四郎兵衛說道。
“吉原還是老樣子啊。一到夜晚,所放出的燈光,能將整個天空都照亮。”
“……老中大人。”將身子俯下,雙手成掌撐在地面的四郎兵衛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主動問道,“不知您蒞臨此地,具體所為何事?”
松平定信剛才說他是為了一些更輕松的事情而來到吉原的。
他的這番說辭,讓四郎兵衛更加迷惑了,不知“更輕松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我到吉原這來,主要是想找你們會所里的一個人。”松平定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四郎兵衛,可以幫忙安排一下,讓他現在跟我見個面嗎?”
“以及幫我在四郎兵衛會所里騰出一個不會有人打擾的房間。”
“找人?”四郎兵衛一愣,“老中大人,不知您要找誰?”
“真島吾郎。”松平定信沒說任何廢話,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人名。
“真島吾郎?”四郎兵衛的臉上布滿訝異,“老中大人,不知您找真島吾郎君……”
四郎兵衛的話還沒有說完,松平定信便搶先一步打斷道:
“四郎兵衛,不要問一些不該問的。”
“非常抱歉!”意識到自己多事了的四郎兵衛將額頭貼在了榻榻米上,“是我孟浪了!”
“老中大人,真島吾郎君他現在并不在會所。”
“那座名為楊梅屋的茶屋,今夜來了許多客人,人手有些不足,向我會所求援。”
“所以我剛才將包括真島吾郎在內的一批會所役人們派去支援楊梅屋!”
松平定信的眉頭微微皺起:
“楊梅屋……他大概要多久才能回來?”
“最、最快也要1個時辰之后,等楊梅屋的客人沒那么多了才能回來……”
“1個時辰……我可不想就這樣枯等1個時辰啊,四郎兵衛,可以幫我把真島吾郎君暫時從那個什么楊梅屋那叫回來嗎?”
“沒問題!”對于這等小事,四郎兵衛忙不迭地點頭,“我現在就派人將真島吾郎叫回來!”
連忙點頭應允之后,四郎兵衛正欲站起身,下去向部下傳達“將真島吾郎叫回來”的命令時——
“四郎兵衛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房門外突然響起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以及緊隨在這串腳步聲之后響起的焦急大喊。
這聲焦急的大喊剛落下,四郎兵衛便氣急敗壞地朝房門那喊道:
“現在有貴客來訪!不要喧嘩!有什么事待會再說!”
“四郎兵衛大人!出大事了!我們派去支援楊梅屋的人,和一幫旗本武士起沖突了!”前來報信的這人相當焦急,盡管上氣不接下氣、被四郎兵衛罵了一句,但他還是迅速地將這條緊急消息傳達給了四郎兵衛。
“什么?”四郎兵衛的雙目瞪圓。
坐在四郎兵衛的松平定信和立花也是面色一變——他們二人剛剛才從四郎兵衛的口中聽到了“楊梅屋”這個名字。
“楊梅屋……”松平定信輕聲嘟囔道。
其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之色。
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與瓜生一同抵達了鬧事現場后,緒方也從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到底發生了何事。
——佩刀的刀柄被酒水灑到了嗎……
緒方一面在心中暗道著,一面不由自主地將本就已經皺著的眉頭再次皺緊。
刀柄算是武士刀的各個部位中,除了刀條之外最嬌貴的部位。
武士刀的刀柄外圍都會裹著一層名為“鮫皮”的玩意。
由一種名為魟魚的皮制成。
在削好的堅實木頭外面包上一層鮫皮,接著再纏上絲或棉質的扁狀編織帶,也就是柄卷后,武士刀的刀柄就這么制成了。
武士刀刀柄的木材和鮫皮的粘合,主要是靠米飯和植物膠水,水泡時間長了會脫膠的,所以武士刀的刀柄平時要防水保護。
為了保護武士刀的刀柄,才會誕生出“柄套”這種專門用來包在刀柄上的布。
柄套的主要目的,便是為了防止武士刀的刀柄碰到水。
因為武士刀的刀柄碰到水,會導致武士刀刀柄的壽命縮短,所以有很多武士都很忌諱有人用液體弄臟了自己的刀柄。
瀧川鬧出來的這些動靜,不僅吸引來了緒方等人,也吸引來了不少來看熱鬧的路人。
緒方等人趕來現場后,同樣趕到現場的,還有楊梅屋的一些話事人。
而趕來這里的話事人,正是那個賴九。
得知事情的詳細經過后,賴九一邊擦著臉上的冷汗,一邊向身前的瀧川等人鞠躬道歉著:
“真的是十分抱歉!我之后會好好教訓手下的人!請您務必海涵!”
“滾開!”對于賴九的道歉,瀧川只當成是蚊子哼哼叫。
左手去推身前的賴九,右手將打刀再次高高舉起。
望著瀧川手中那閃閃發亮的打刀,站在賴九身后的那名犯了錯的舞伎發出低低的嗚咽,然后下意識地后退了2步。
而緒方在看到瀧川再次把刀舉起,臉一沉。
然后快步走上前去,站在了賴九和那名舞伎的中間,直面現在滿身酒氣、臉上滿是憤恨與不耐之色的瀧川。
看著緒方的這張臉,瀧川只感覺心里頭的那股怨氣和怒意更盛了。
“滾開!這里沒你的事!”瀧川朝緒方咆哮著。
“你打算就因為這點小事就拔刀殺人嗎?”緒方沉聲道。
一邊說著,一邊將左手緩緩抬起,按住大釋天的鞘口。
“我教訓一下玷污了我的刀的混賬,有什么不對嗎?”
瓜生以及其他的一些會所役人、楊梅屋的員工此時也站到了緒方的身旁。
“不就是刀柄被酒水弄臟了一些嘛!”瓜生喊道,“至于就這樣大吵大鬧嗎?”
在這般大喊時,瓜生也像緒方那樣抬起了左手,按住了自個腰間的木刀。
緒方這默默抬起手按住自個佩刀的鞘口的行為,瀧川都看在眼里。
“呵!”怒極反笑的瀧川露出夸張的冷笑,“怎么?真島吾郎,你區區一介浪人打算跟我這個旗本拔刀相向嗎?”
“你可要想好了啊,好好想想沖著旗本拔刀是什么下場!”
已經在心里積壓已久的憤恨與委屈,在酒精的催動下,一口氣爆發出了極強的力量。
在這般嘲諷了緒方幾句后,瀧川便感覺自己那顆一直被憤恨與委屈折磨著的心終于舒暢了許多。
同時也讓優越感再次從心底里冒出。
——沒錯!
瀧川在心底里興奮地大喊著。
——我可是旗本武士!
——我沒進文試前10甲又怎么樣?
——這個真島吾郎得了文試頭名又怎么樣?
——我仍舊是旗本武士,這家伙仍舊是一個前陣子才終于在四郎兵衛會所找到飯碗的浪人!
——不論怎么樣,我日后的成就都絕對遠高過這個真島吾郎!也高過那個宮下!
聽著瀧川剛才的這赤裸裸的嘲諷,緒方的臉色稍稍一沉。
一旁的瓜生則直接暴喝道:
“旗本又怎么了?你這家伙在這鬧事,然后我們制止你們,合情又合理!”
瓜生的話音剛落,站在瀧川等人和緒方等人之間的那個賴九連忙一邊擦著臉上的冷汗,一邊轉身看向身后的緒方等人,然后壓低聲線說道:
“你們別這樣。千萬不要和他們刀劍相向啊。”
“那名武士名叫瀧川平一郎,是旗本武士。得罪不起的,不要進一步得罪他們了。”
旗本、御家人這種歸幕府將軍直接統領的武士們,除了有各種各樣的特權之外,還有一個相當可怕的地方,便是他們往往都有著各種各樣牛逼的親戚。
旗本、御家人出身高貴,聯姻的家族也都不會是什么簡單的家族。
自江戶幕府開幕二百年來,旗本、御家人之間早就結成了一張緊密的關系網、親屬網。
一名家俸并不高的旗本,說不定他的哪位親戚便是什么大人物。
在楊梅屋這種地方打拼的賴九自然知道旗本武士們的這些可怕之處,所以為了避免這爭端進一步擴大,急忙提醒緒方等人不要得罪了旗本。
雖然賴九剛才在提醒緒方等人不要得罪旗本時有壓低音量,但瀧川還是能勉強聽清賴九在說些什么。
聽著賴九剛才跟緒方等人所說的話,瀧川感到心頭的優越感更加膨脹了些。
“瀧川!”一旁的上坂此時也終于因看不下去的緣故,上前抓住瀧川的肩膀,“你喝多了!為了這種小事就殺人,之后會很麻煩的!賴九大人,非常抱歉,接下來由我來跟你們慢慢交涉……”
上坂的話還沒說完,瀧川便甩開了上坂那只抓著他肩膀的手。
“上坂!讓開!”
“我一定要教訓一下那個玷污了我佩刀的舞伎!”
“順便也看看這個真島吾郎有沒有膽子沖我這個旗本拔刀。”
剛才大聲嘲諷緒方的快意,讓本就已經被憤恨、酒精給沖昏了腦子的瀧川徹底失去理智,已經聽不進上坂所說的話了。
瀧川揚起手中的刀,大步朝被緒方等人藏在身后的那名舞伎走去。
望著再次舉起刀的瀧川,緒方默默壓低身體重心,將右手按在了大釋天的刀柄上。
緒方自然是不會就這樣一刀殺了瀧川。
緒方已經做好了計算——瀧川若執意上前要殺了那個舞伎的話,他就用刀背來幫這家伙好好“冷靜”一下。
瀧川高高揚起手中的刀,并擺出一副要大步走向那名舞伎的模樣。
緒方也默默做好了幫助這瀧川“冷靜”一下的準備。
周遭氣氛之沉重隨之達到了頂點。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與這個沉重氣氛相當不襯的平淡話語陡然自旁邊的圍觀人群中響起:
“把刀收回去,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就將武士的靈魂拔出來,實在是太難看了。”
這句很明顯是對著瀧川說的話語,雖然語氣平淡,但在這平和的語氣中卻帶著幾分不容質疑的嚴厲氣息。
這道突然響起的陌生話語,不僅吸引了緒方一行人的注意,也吸引了瀧川等人的注意。
就連圍觀群眾們的注意力也被其給拉走。
因為這道聲音自圍觀群眾們的后方響起,所以圍觀群眾們紛紛回首向后望去。
在眾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這聲音的主人身上時,這聲音的主人也背著雙手,緩步朝緒方、瀧川他們那兒走去。
圍觀群眾們也自覺向左右兩邊分開,讓出一條供這人行走的道路來。
這人戴著頂寬沿斗笠且微低著頭,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臉。
他的身后緊跟著一名同樣戴著寬沿斗笠的隨從。
“足下是哪位?”瀧川緊皺著眉頭,沉聲質問著這名剛才讓他收刀的人,“在下的事不干足下的事,不論足下是誰,都請不要插手!”
“你的事不關我的事嗎……你這句話說得有些不對呢。”
說罷,這名神秘人緩緩抬高斗笠的笠沿。
隨著笠沿的抬高,神秘人的臉也終于自笠沿下露出。
在神秘人將笠沿抬高,露出了他的臉后,站在瀧川身旁的上坂的臉立即血色全無,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嚇人的東西一般。
隨后,上坂便像是條件反射一般,直接以土下座的姿勢,跪倒在地,向這神秘人行禮,并結結巴巴地高呼:
“老、老中大人!”
上坂的這聲高喊,讓現場瞬間變得落針可聞。
瀧川以及在場的其余瀧川的朋友,統統一臉呆滯。
而緒方也是滿臉錯愕。
“老中”這個詞匯意味著什么,他還是知道的……
上坂的舅舅是現在的四名若年寄中的其中一位——吉本雀右衛門。
托了這層關系,上坂曾與老中松平定信有過數次的碰面。
所以僅一眼上坂就認出了這名神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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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人——也就是松平定信繼續背著雙手,繼續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你的事還真就關我的事呢。”
“你剛才竟然打算對我的客人拔刀相向,那我不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呢。”
“您的……客人……?”仍舊一臉呆滯的瀧川呢喃道。
一個不詳的預感在瀧川的腦海中冒出……
而松平定信接下來所說的話,瞬間印證了瀧川的這不祥預感:
“就是你剛才一口一個的真島吾郎君。”松平定信淡淡道,“如果你和我的客人打了起來,我會很難辦的。”
本章中瀧川的所作所為是有歷史原型的,作者君絕無半點藝術夸張,江戶時代的武士們就是可以以“你侮辱武士”為由而動刀殺人。
我在本章中的作家的話給大家科普3個史實事件,帶大家感受一下那個時代的混沌三觀……
我當時看到這些史料時,真的是全程懵逼……這是什么樣的三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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