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很清楚,皇帝的話,并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成分。接下隋末的爛攤子,武德雖然也曾努力過,但是連番對內對外的征戰,內部的治理卻收效甚微,反而有把爛攤子規模擴大的趨勢。貞觀接手武德以后,能夠在十年的時間里既對抗外敵,又承受住江淮大水、隴右地震這一連串的考驗,已經很艱難了。
當然,這并不是批評李淵的武德年,事實上,與民休養生息,是所有皇帝都知道的一點,能夠放棄獲得賢名的機會,果斷的先將內憂和臨近的外患全部解除掉,不是一般人能下的決定。李世民的貞觀能夠成就“貞觀之治”,李淵的功勞也占據了三成左右。
拿后世的標準跟現在比,是不合適的,這李承乾很清楚,但是來自后世的思維,卻還是讓他對現有的制度充滿了無奈。
戰爭,不管是戰勝還是戰敗,都會損失,只不過是戰勝方有可能通過勝利所得,將損失彌補甚至超越而已。
雖然滅掉了淵蓋蘇文的造船廠,還重創了高麗水軍,但是這場戰斗,從短暫的目光來看,還是虧的。唯一令人慶幸的一點,大概就是山東百性的體諒了。
三千多陣亡的將士,李世民也不可能一個一個的上香,只能走到最中央的祭壇,上了一柱香。就是這個舉措,頓時讓海港的哭聲衰弱了很多,皇帝親自給上香,對陣亡的將士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哀榮了。
從海港回來,就不再奔跑,而是改為走路。本來想要趁機上馬逃走的李泰,卻被李澗捉住,只能繼續跟著走。
“新的商律,怎么也要制定出來了。現在全天下的商賈都眼巴巴的看著登州呢。趙毅跟朕說,這段時間,各地的商賈紛紛匯聚在登州,儼然是把登州當成是新商律的誕生地了。既然當初你逃跑的時候,用的是這個借口,朕就把商律的修訂,交給你主持了。朝廷里的官員,你要誰都行。”
聽著皇帝老爹平淡的話,李承乾卻苦笑不已:“您倒是直接,把這件事壓到了兒臣的頭上,制定一個新的律法,期間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心力呢。”
陰險的笑容只是一閃而逝,下一刻李世民就語重心長的說:“從你十二歲正冠以后,就算是成年了,現在你都十六了,當初朕十六歲的時候,已經領兵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不過是制定商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照你的說法,你回到長安以后,是要擔任尚書令的,不給自己找點功勞怎么行?”
李承乾沒想到自己偷跑嶺南的話,變成了搬起來砸自己腳的石頭。這個時候他沒辦法反駁,“一個唾沫一個釘”這句話在大唐有著難以形容的影響力,一個人要是被自己說過的話反駁,這不異于當眾打臉。
“好吧,那兒臣這就準備商律制定的事宜。親率的三千人不夠用,父皇,您把玄甲軍也交給兒臣用吧。”
雖然不知道太子要玄甲軍做什么,但李世民還是隨口就答應下來。
回到行宮,顧不得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吩咐廚房做一份簡單瘦肉蔬菜粥后,李承乾就坐在書桌后,開始書寫規劃商律的制定。
做事情想要嚴密沒有疏漏,就跟計算一樣,在紙張上寫出來,比空想要好得多。
思考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計劃書才制定成功。
吩咐張赟把計劃書送給趙毅,李承乾伸了伸懶腰,見天色還早,才決定去拜訪房玄齡等人。
巧得很,才進門,就看到了房玄齡、杜如晦、溫彥博、魏征四人,好家伙,這正好是左右仆射、中書門下的大佬陣容。
再加上一個端著茶壺,才從里間走出來的長孫無忌,陣容直接就湊齊了。
見到李承乾登門,五人都很驚訝。
放下手中的筆,房玄齡笑道:“這是什么風,竟然把殿下給吹來了?我們正在商議戶部的事情,您來的正好,也給我們出出主意。”
房間里很狹小,因為本來就是宮女宦官的地方,所以哪怕只是六個人,依舊顯得擁擠了。不過,顯然沒人在意這個,一人倒了一杯茶,就坐在占房間面積最大的炕上開始了話題。
“大唐戶部一般設有尚書一人,正三品;侍郎二人,正四品下。掌天下土地、人民、錢谷之政、貢賦之差。其屬有四:一曰戶部,二曰度支,三曰金部,四曰倉部。戶部巡官二人,主事四人;度支主事二人;金部主事三人;倉部主事三人。
這就是之前的制度,但是,因為商稅的巨大,戶部在統計一年賦稅的時候,原有的制度已經力不從心了。特別是戶部下屬的稅收官吏,只存在于長安、揚州、洛陽等上州,如果不是銀行的便利,恐怕稅收還要更麻煩一點。哪怕是如今,依舊有邊遠地區的商稅還沒有送到戶部的賬簿上。
這么一來,稅收拖拖拉拉的,遲早會出事。所以,如何找到一個行之有效的接收商稅的方法,就是重中之重。其次,才是更改戶部的結構,多設置出幾個官位來。”
長孫無忌的話說完,房玄齡幾人頓時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跟特娘的真的一樣!
雖然表面面無表情,但是心里,李承乾已經對這幾個混蛋伸出了中指。
沉思個屁啊,戶部架構改變是無可避免的事情,而接收商稅的方法,除了銀行還有什么?長孫無忌的話語里可是直接點出來了啊!
忙著商量商律的事情,李承乾也就打消了裝傻為難他們幾個的想法:“幾位,你們要將銀行歸屬到戶部,就直說,孤當初就說過,東宮、皇宮、還有吳中家族,都只是替朝廷建設起銀行而已,它最終的歸宿,還是朝廷。現如今,銀行雖然還不成熟,但這也是孤刻意壓制的結果。想要維系一個擴散到全大唐的機構,除了朝廷,任何人都沒這個能力。
去年的稅收,就算再花用,恐怕還剩下二百萬吧,二百萬貫,足夠接手維持銀行了。等戶部官員適應了銀行的模式以后,再往大了擴展吧。不過咱們可說清楚,該屬于吳中家族、東宮、皇宮的利潤,你們就別動心思了。盡管我們因為銀行賺了很多,但是,這也是我們該得的,戶部白撿一個天大的便宜,已經很幸運了,就別想再多占便宜了。”
長孫無忌,沒想到太子竟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帶著房玄齡等人都喜笑顏開。
拱拱手,長孫無忌嚴肅道:“殿下放心,不同于造船廠,銀行方面的事情,戶部不會折扣一星半點,該屬于你們的利潤,絕對一文不差的交到你們的手上!”
銀行歸屬朝廷,不僅僅是稅收方面方便,多方面的影響下,銀行的歸屬,甚至比打下吐谷渾還要重要的多。
“銀行的事情,舅舅你回到長安以后,直接跟總行長張圍交接就行。估計,這個人也會成為戶部新設的官員。先不說銀行的事情,舅舅、房相、杜相、鄭公、溫相,父皇把商律制定的事情交到了我的手里,您幾位可得幫忙啊!”
溫彥博自從當上尚書仆射以后,還是第一次跟李承乾對話,聞言,不由得拱手問道:“殿下叫我等幫忙,可是因為律法內容制定?”
房玄齡和杜如晦對視一眼,相視一笑。他們早就猜到太子會求援了,制定商律,說起來容易,可這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更何況,為了它的權威性,參與的人必須足夠多,地位也必須足夠才行。別看太子尊貴,但他一個人可頂不住一部律法。
可是令他們意外的是,李承乾卻搖了搖頭。
“不是內容,而是需要你們判斷,律法的內容,用不著制定,只需要你們參與審核就行。”
“殿下,雖然您天才是滿朝文武都承認的事情,但是一個人擔下律法的制定,還是夸大了吧!”
涉及到正事,魏征頓時變得無比認真,當然,他這個人哪怕平時也很認真。商律是要作為律法推行全大唐的,他可不希望因為太子的任性胡來,讓律法出現瑕疵。
不只是魏征,長孫無忌也急了:“雖然我等現在還要處理公務,但是空出制定律條的時間,還是有的,殿下不用擔心!”
商律制定出錯,可不是小事,哪怕是皇帝發出的、面對全天下的命令錯了,都要下罪己詔,更不要說太子了。作為舅舅,他和子孫以后還要仰仗李承乾這個未來皇帝,可不想他出任何的差錯。
“舅舅,鄭公莫急,我也知道自己沒有指定律法條款的能力,也不會傻到一力承擔,之所以說不用制定,是因為我想要打造出一部公信力空前絕后的律法!”
看太子信心滿滿的樣子,就連杜如晦也嚇了一跳。公信力空前絕后?這,這,這怎么可能?
對于太子,他還是很了解的,不同于同年齡的公子哥兒,太子每次的發言,基本都有很大的把握。難道說,這樣的律法還真的能制定出來?
房玄齡并沒有震驚,見識了太子制作的太多奇跡,雖說不至于盲目相信,但他還是愿意給予信任。
拱拱手,房玄齡笑道:“不知殿下計將安出?”
李承乾神秘的一笑:“等到了日子,您會知道的。這兩天您幾位不妨抓緊時間處理一下公務,最好能準備一天的時間。”
說完,李承乾就下炕,走了出去。
看著太子自信滿滿的背影,杜如晦這才從震驚中緩出來,戳了戳一邊的溫彥博說:“你信不?”
溫彥博也是沒少聽過太子的事跡,但他不愿意拿聽說的事情當作自己判斷的依據,只能看向房玄齡。
房玄齡沒有解答的意思,而是起身伸了個懶腰:“咱們今天的目的達到了,銀行已經要到手了,還是聽殿下的,抓緊時間處理政務,準備出一天的時間吧!”
彼此對視一眼,幾人紛紛起身,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在長安的時候,他們都有一個大堂,哪像現在這樣,擠在一個房間里辦公,除了休息的地方,基本都堆滿了奏折。不過,這樣一來,好多事情處理起來反而便捷了一點,主官都在一起,用不著彼此用書信或者傳話交換意見。
趙毅在接到李承乾的計劃書以后,直接將紙上屬于自己的任務撕下來,剩下的都交到了趙奇的手中。
鄭州的時候,趙奇因為組織了跟太子對話的宴會,所以在商人中獲得了巨大的威望。不只是太子,連朝中大員、皇帝都出現在登州,頓時讓他捕捉到了商律即將出世的消息。如今,接到太子的命令,一種美夢成真的幸福感,頓時讓他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看清楚太子的要求以后,趙奇喊來管家,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吩咐下去,只要是太子殿下要求的,別管花多少錢,一切從精,要是這一次的盛會出現什么紕漏,哼!”
管家擦了一把冷汗,戰戰兢兢的接過信紙,立刻下去準備了。
當商人群體齊心協力的做一件事的時候,行動力絕對能比得上朝廷。李承乾要求的是五天以內,而趙奇硬是在三天的時候,就匯報完成了任務。
雖然他準備的夠早,但是,計劃卻不會因此而改變,五天的時間過去了,第六天,就是約定好的日子。
一大早,天還沒亮徹底,好多商人就已經成群結隊的匯集在四海酒樓下。
張長福雖然是四海酒樓的掌柜,但是今天卻沒有進入酒樓的資格,作為知情人士,他正在面對眾多商賈的詢問。
“行了行了,都說了在下也不知道那么多,諸位還是靜靜等待著吧!”
張長福的話才說完,街角,就出現了大隊的士兵,三步一留人,很快就將四海酒樓的這條街道給占領了,道路兩側,甚至還出現了鹿角叉的路障,怎么看怎么可怕。
緊接著,一隊隊的士兵開過來,開始按個商人的檢查過所、衣物,排查武器。
面對這樣的陣仗,雖然還有面不改色的,但是大多數商人,心里都打鼓起來。
不過,當他們看清還是有商人能走進來后,擔憂就少了很多。
太陽才出來,趙奇終于帶著大隊的仆役登場,一張張的椅子開始布置在街道上,每兩個椅子之間還有一個小桌子,布置好以后,桌子上就被仆役擺上了茶壺茶杯。
看得出,這些桌椅都是新制作的,有些甚至連樹皮都沒去掉,明顯是趕工出來的。
行了一個四方揖,趙奇笑道:“諸位,現在可以入座了,每個參加的人,都有一個座位,靠近酒樓這里的,毫無疑問,是最重要的位置。不過,諸位也應當自覺,只有地位足夠的人,才能坐在這里。不要試圖出錢買位置,就算你敢給,在下也不敢要。這可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情,諸位還是遵從為好。”
趙奇的話才說完,就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挑選最中間,最好的位置坐了下來。這里的椅子可是趙奇從自家搬出來的,也是給自己留的位子,況且這個人看起來面生的很。才要喝罵,但是看到黑衣者身上掛著的巨大玉佩,趙奇的腿頓時就打彎了,連忙走開,去安排別的事情。
太陽徹底升起以后,開始有仆役往桌子上的茶壺里添熱水,只是沒人有喝茶的心思,都靜靜的看著四海酒樓的二樓。之前,這里有欄桿,也沒有這個伸展出來的平臺,很顯然,今日主持商律修訂的太子,將會出現在這里。
沒有讓商人們等候太長的時間,當最后一個桌子上的茶壺被加上熱水以后,李承乾的身影就出現在四海酒樓的二樓,在他身后的,是房玄齡、長孫無忌、杜如晦。魏征、溫彥博、戴胄。
六人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并沒有為這樣的場面驚訝,而是小聲的交談起來。
視線往底下掃了一圈兒,當李承乾看到一身黑衣的皇帝老爹時,不由得暗自哭笑不得。邀請他的時候,還倔強的不愿意過來,沒想到竟然在今天混到了商人群體里面。
只是輕咳一聲,頓時場間除了風聲,再沒了其它的聲音。在商人群體的共同努力(掏錢)下,今天大部分的登州百姓甚至都答應不會出門。
“諸位,商律的修訂,相比諸位已經等的望眼欲穿了吧,不過,今天,咱們就要將新的商律制定出來。是的,你們沒有聽錯,新的商律,不是朝廷單方面的制定,要你們遵行,而是算上你們,一起制定。這樣的商律,孤更愿意稱呼它為契約,作為商人,你們都是將契約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所以,新商律這份契約,你們也會遵循無誤吧!”
明明很想驚呼出聲,但是硬要憋住的感覺,讓好多人都露出了便秘的表情。
他們聽到了什么?一起制定?竟然還能這樣?
契約?新商律是一份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