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大伯母這話一說出口，整個空間都仿佛被凍住了，只有擺放在餐桌最中間一鍋老母雞燙冒著熱騰騰的白氣。
“咳。”
大伯張有德咳嗽了一聲，給張蓁蓁碗里夾了一個雞腿，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道：“多吃點，你在外面打工也辛苦。”
接著側頭瞪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小聲說道：“錢的事情等吃完飯再說不行嗎？每次都是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事情，去年也是這樣，讓大家團年飯都吃不開心。”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正在刨飯的兒子，臉上浮出恨鐵不成鋼神情。
“好不容易把你供到城里來讀書，結果你好的不學，天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伙在一起，這回出事了吧？賠了上萬的錢不說，還挨了一個記過處分。”
張文斌看到自己父親在小叔一家面前數落自己，覺得臉上沒有面子，于是就頂了一句嘴。
“又不是我先惹事的，是人家先欺負我，我總不能白白受欺負吧？”
“你......你......還有臉說，不是你自己先幫班上同學出頭的？”
張有德見張文斌居然敢辯解，拿起手中的筷子就準備打過去。
盧靜看他這樣，趕緊對劉紅梅說道：“大嫂你也說一兩句，這大過年的還有什么事情揭不過去？”
張有為也在一旁說道：“文斌這孩子也不是主動惹事的人，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你一直這樣說就沒有意思了。”
張有德長嘆了一口氣。“這混小子有他姐一半懂事就好了，從小到大盡是在操心他還是不見長進。”
不過手里舉起的筷子倒是放了下來。
劉紅梅見自己丈夫這樣一打岔，錢的事情就轉移過去了，又看向張蓁蓁，臉上擠出笑容。
“女兒啊！不是媽找你拿錢，實在是家里現在沒錢了，你拿點錢出來也是給家里救急，并且你弟兒下學期開學也要大幾千的學費。”
張蓁蓁從剛剛開始一直在沉默，這時候才抬起頭來說道：“我也沒有掙到什么錢，都買衣服和化妝品了。”
張凡見她不按照去年的劇本出演，輕輕踢了她一腳。
結果張蓁蓁不為所動，神色平靜語氣自然的說道：“所以我也沒錢了。”
劉紅梅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怒視著張蓁蓁語氣嚴厲的質問道：“你是不是在外面耍朋友了？不然怎么打扮得這么花里胡哨的？”
“沒有，我們學校的人都是這么穿的。”張蓁蓁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見她居然敢頂嘴了，劉紅梅火氣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了，恨恨的看了一眼丈夫張有德。
“看看，這就是你養的好閨女，翅膀還沒有硬就想飛了，一身的衣服不知道花了多少錢？也不想想爸媽每天在地里累死累活的把她養大，供她讀書。依我的早就把她嫁出去了，還能收點彩禮錢回回本。”
張有德也瞪了一眼妻子，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你說這些干什么？女兒自己掙錢自己花也沒有毛病。”
接著又對張蓁蓁勉強的笑了笑。“既然你沒錢，爸也理解，都長這么大了是該好好打扮自己，總不能讓同學們看笑話，認為你是鄉下丫頭。”
張蓁蓁見父親這樣說，心中的某一根旋又被觸動了，小聲說道：“也不是沒有......”
張蓁蓁的話還沒有說完，劉紅梅就打斷了她的話。
“有一點是一點，以后你也要節約一點不要亂花錢，家里這兩年修了房子也不容易。”
“一......”張蓁蓁見母親這樣說，就索性只準備說一千。
“一共存了五千，都放在我這里的。”張凡也打斷了張蓁蓁的話。
張蓁蓁側頭看了一眼張凡，左手悄悄掐了一下他的右大腿。
“又是跟去年一樣的幫自己做決定。”
不過既然張凡都這樣說了，她也只好點了點頭。
“嗯，我都把錢存在小凡這里的。”
聽到五千這個數字，不管是劉紅梅還是張有德的臉色都好了一些。
劉紅梅看著張凡笑著說道：“等下你給我吧。”
張凡點了點頭。
一直低頭吃飯的張文斌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知道誰才是你親弟弟？你怎么不把錢給我保管？”
他話音剛剛落下就被劉紅梅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頭。“你要是有你堂弟一半有出息，你媽我今天就不會受這樣的氣了。”
說到后半句她特意加重了語氣，斜眼看了一眼張蓁蓁。
張文斌不說話了，自從父母知道張凡去蓉城讀高中后，他就一直被拿來跟自己這個能干堂弟做對比，比著比著就是一頓數落。
他們之所以一定要把他送到城里來讀書也是這原因。
結果就是他學習進度根本跟不上，期末考試班上倒數第三名，于是又是一頓指責。
“前幾天你小嬸告訴我，你堂弟期末考了年級第二，肯定會分到了最好的班級，就你一天玩玩耍耍能學好才怪，張凡每天晚上學習到凌晨兩點才睡覺。”
就是因為這一點，再加上自己的親姐姐也是明顯跟張凡更親近，張文斌對于自己這個堂弟到沒有從前那樣感情好了。
張有德看著自己老婆，眉頭又皺了起來。
“教育娃兒就教育娃兒，不要扯其它有的沒的。”
“我有亂說嗎？還不是被這丫頭氣到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應該生下她來，當時檢查的時候廖醫生明明說是男孩，結果生下來是女孩，我好久還要去找他算賬。”
劉紅梅說完又看向盧靜。
“弟妹你說說，當初去找市三醫院那個廖醫生做B超的時候，他是不是給我說的是男孩？”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惡狠狠的說道：“如果不是接著生了斌兒，我一定要那個姓廖的好看。”
“你也是說了她是你的親女兒，你怎么......”
盧靜也是看不下去了，準備收拾一頓張凡的大伯母。
好好一頓團年飯，連續兩年都弄出這樣的事情，這年過得也糟心。
“也許就不是親生的，萬一抱錯了呢？那個時候也不稀奇，電視上不是也經常這么演嗎？”張蓁蓁搶斷了盧靜的話。
聽到張蓁蓁這樣說，劉紅梅簡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抬起她布滿老繭得食指指著張蓁蓁搖了搖。
就連張有德也瞪了一眼張蓁蓁準備教訓她一頓，看到她眼眶發紅后語氣又軟了下來。
“你媽就是這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話不應該說出來，你小叔和小嬸都可以作證，你就是我們的親閨女，當時一共就兩家人，另一家第二天就轉院了，就是想抱錯也沒有機會啊！”
張有德說到這里點了一根煙，長抽了一口后看著對著自己女兒心平氣和的說道：“你媽當時生你丟了半條命，坐月子又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子，以后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張有為這時候也陷入了回憶之中，側頭對盧靜問道：“那家人是不是生了一個男孩啊？你跟他老婆不是也聊過幾句天嗎？”
“大概是吧！當天晚上大嬸跟那個女的差不多同時后生產，并且都難產，哪個還有心情關心這個哦。”盧靜一邊回憶一邊回答道。
“是男孩，那女的前幾天還一直跟我說羨慕我懷了個男孩，她肚子里的是個女孩。結果倒好，我生了一個沒心沒肺的丫頭，她生了一個寶貝兒子。”
劉紅梅恨恨的看了一眼張蓁蓁后，接著盧靜的話說道。
張蓁蓁見母親這樣又想反駁了，不過在張凡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后，還是把這口氣吞了回去。
因為最后話題轉移到了陳年老事上，這頓團年飯的時間倒是比去年要長一些。
吃完飯劉紅梅來到張凡的房間，從張凡手里接過五千元后臉上有了笑容，又對著他悄悄地說道：“你小時候我沒白疼你。”
在她看來自家丫頭是不想給這錢的，全是侄兒幫忙說話。
于是又對張凡說道：“有空上來玩玩。”
“嗯。”
張凡笑著點了點頭，看著她手上的凍瘡小聲說道：“以后多管一下堂哥吧，免得老了也超心。”
“你堂哥有你這樣聽話就好了。”
劉紅梅嘆了一口氣后接著說道：“他前幾天才吵著要換手機，要換一個能上網的。”
“不要買，只會耽誤他學習。”
“我也是這樣想的，他再怎么也要讀一個大學，不然以后怎么辦哦？”
劉紅梅憂心忡忡的說道，此時的她又是一位合格的母親了。
張凡又從自己衣兜里拿出一千元給她。
“你跟大伯回去給自己買一點補身體的吧。”
“不用，我哪能拿你的錢呢。”劉紅梅趕忙揮手拒絕了。
最后實在沒得法才收下去五百。“剩下的你自己拿好。”
說到這里，她摸了一下眼眶，又用強調的語氣說了一遍。“小時候真沒有白疼你，等你上來了我還給你煮鵝蛋吃。”
見她這樣，張凡確實想不明白在她心中，這五百與五千誰才是她看重的？
心中長嘆了一口氣后小聲說道：“大伯母，你應該對蓁蓁姐好一點，打小你就不喜歡她。”
不過他這一番自認為肺腑之言卻得到了劉紅梅的一個白眼，后者拉住他的手一臉認真的提醒道：“你堂姐終究是要嫁出去了，你也要多長一個心眼，免得被她騙了，電視上也不經常放女兒嫁出去后跟丈夫一起騙娘家的人嗎？”
見張凡不想聽，又接著說道：“你別不信，就拿我們村......”
張凡見她準備擺龍門陣，只好打斷她的話。
“大伯等著你的，走吧！”
恰好這時候門外傳來兒子催她的聲音，她就從床尾坐了起來。
拉開門又對著張文斌說道：“以后別小心眼嫉妒你堂弟，你爸說的話你沒有聽明白嗎？”
“知道了。”張文斌點了點頭，對著張凡說道：“堂弟，我走了。”
“我送送你們。”張凡也站了起來。
把大伯一家送出小區后，張有德又點了一根煙，拍著張凡的肩膀說道：“幫大伯好好照顧你堂姐，那丫頭不回去過年也好，免得在家里受氣。”
“放心吧。”張凡笑著點頭答應。
“人家都不想認你這個父親了，就你還看不出來。”劉紅梅冷冷的說了一句。
張有德看著妻子，又看了一眼低著頭玩手機的兒子，心中的話又說不出來了。
張凡幫他大伯一家攔了一個出租車并且把車錢也給了。
在出租車消失在自己視野中后，他又觀察了片刻街上形形色色來去匆匆的行人，苦笑著搖了一下頭。
“人啊！”
剛剛回到家，盧靜就瞪了一眼他，沒好氣的說道：“你怎么又這樣，忘記了你之前這么給我說的嗎？”
“那錢是我替蓁蓁姐給的，畢竟大伯和大伯母對我算好了。”張凡小聲回答道。
怕母親再追問，于是反問道：“盧瑞把錢還給你了沒有？”
盧靜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你表哥說他沒錢，開年后給。”
“哦。”張凡沒有再說什么，這種事情他只需要等待即可。
等待自己母親對那一家子人失望。
“親戚啊！”
回想起后世的事情，他又苦笑著搖了搖頭。
耳朵貼在張蓁蓁的房門上，沒有聽到哭聲后張凡就送了一口氣。
推開門看見張蓁蓁正坐到床上，膝蓋上放著她的蘋果筆記本電腦，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抽空去問問那個廖醫生，我絕對不是他們親生的。”
說完又小說補了一個限制條件。“至少不是我媽親生的。”
“你吃多了沒事做。”張凡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又問道：“需不需要肩膀？”
張蓁蓁立馬點了點頭。“需要。”
然后迅速把筆記本電腦放到了一邊，然后把腦袋埋入張凡的懷中，輕聲抱怨道：“我媽居然還離間我們姐弟的感情，沒見過這樣重男輕女的。”
“你何時學會了聽墻角了？”張凡嘆了一口氣。
伸手拍了一下張蓁蓁的后背，嘆了一口氣。“大伯母就是隨便說說，你不要當真，不然難受的是自己。”
“難受多了就習慣了。”張蓁蓁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既然這樣，我給你說一件讓我感到難受的事情吧，讓你開心開心。”
“真的？”張蓁蓁見張凡一臉愁容，心情頓時好受了不少。
人的悲傷果然是不能相通的。
“是真的。”張凡重重點了一下頭，接著又長嘆了一口氣。
“去樓下說吧，我怕被我爸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