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下心臟跳動的聲音,都非常的清晰,而且沉重。
周圍那些密密麻麻的十字架,已經徹底的被摧毀,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再成長起來。
但是陸辛,卻還是沒有離開這片已經只剩了虛無的世界。
周圍是一片徹底的虛無,四下里都是黑暗。
沒有光亮,沒有地面,也沒有任何可以觸摸的東西。
自己就像是飄浮在了太空里,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自己看到,或是聽到,或是聞到,或是觸摸到,只有一種異樣的暴躁情緒,徹頭徹尾的充斥在了自己的腦海,時時的炸開。
心臟被壓迫到了極點,支撐著那種完全超出了自己負荷的力量。
但他自己卻只是忍不住想笑,一種令人激動到發抖的瘋狂念頭在心里滋生:
“太可笑了,太好玩了……”
“貓在洞里躲的好好的,老鼠敲鑼打鼓想要拽他出來……”
“呵呵呵呵呵……”
“既然都這么可笑而自大,那就……”
“……把他們的一切都撕碎了讓他們看看?”
外面的荒野之上,娃娃低頭,看到自己已經來到了荒野。
她甚至感受到了周圍無窮精神力量炸開的感覺。
那種狂暴到了極點的危險氣息,讓任何人都會打從心底的感覺到恐慌。。
有種命運如海洋上的小小紙船,隨時有可能被傾覆的恐懼感。
但娃娃對類似的情緒比較陌生,所以她只是下意識里看向了周圍,目光落到了陸辛臉上。
陸辛正閉著眼睛,站在了荒野上,身子一動不動,表情顯得有些奇怪。
周圍的風時不時的卷起,在他身邊打著旋兒。
像是有無形的惡魔,從他身上探出了身子,張牙舞爪,無聲嘶吼,想要撕碎一切。
但他自己,卻極度的安靜。
娃娃慢慢的靠近了他,就像是平時那樣,伸手去抓他的胳膊。
“嘭……”
忽然之間,陸辛身上有劇烈的震蕩感傳了出來,無形的力量瞬間爆炸。
娃娃身邊本來也已經重新凝聚起了一些精神力量,靜靜的守護著她,但是在這種劇烈的震蕩感傳遞了過來的時候,娃娃身前的精神力量忽然之間就被震散,身不由己的飛了出去。
“啪!”
摔在了三四米遠的地上,滾了一身泥。
娃娃的表情頓時變得呆滯,又有些委屈,小嘴都撅了起來。
她輕輕的將手掌上的泥水抹在了裙子上,又慢慢站了起來,試探著走向陸辛。
外面怎么樣了呢?
陸辛不想理會,他只感覺特別的厭煩。
外界,似乎有一只小手抓住了自己,但陸辛很煩躁。
所以那只小手立刻被彈開,就連那個個體,也被彈飛了出去。
陸辛這時候,只想靜靜的感受。
那種被狂暴充斥了腦海之中的滋味,真的太舒服了。
隨心所欲,無往不利。
這世界上,永遠沒有任何一種情緒比得上憤怒被發泄時來的更痛快。
周圍的一切,脆弱的都像是紙扎一樣。
自己可以毀掉一切,享受它們在被徹底毀滅之前露出來的恐懼與絕望感!
這還是自己第一次施展這種力量。
以前,很多時候,自己其實都是把這種力量當作了父親的一部分。
直到現在,才明白,這其實是屬于自己的。
它一直都藏在自己的意識最深處。
原來自己也可以有這樣的狀態,原來自己也可以這么舒服,那么,如果自己徹底的擁抱了這種狀態之后,是不是永遠都可以這樣,永遠都可以保持著這種異常興奮的感覺呢?
激動的內心都在顫抖。
只不過,既然自己已經這么興奮,這么激動了。
那為什么自己還要留在這個虛無的世界里?
陸辛的腦子有些糊涂,但還是認真的思索,自己是在害怕什么呢?
自己應該無所顧忌的。
但在這種純粹的環境里,為什么偏偏有種害怕的情緒困擾著自己?
心里有無盡的困擾升起時,他感覺到,那雙小手的主人,又一次靠近了自己。
似乎是有些害怕,她拿起了傘,輕輕戳了自己一下。
“唰!”
陸辛內心里的暴躁情緒,瞬間加倍,心臟劇烈的跳動,某種情緒高高揚了起來。
意識里,瞬間一只手抓向了她的脖子,想要將她撕成碎片。
“不可以……”
但也就在這時,意識深處,一個聲音喊了起來,很平靜,也很溫暖。
這個聲音不大,也沒有任何力量。
但聽到了這個聲音時,這一只已經抓出去的手,卻忽然停在了半空,痙攣抽搐。
即將掀起到了極點的情緒,頓時微微收住。
停下了手里動作的陸辛,看到了那個女孩的幾乎完美的臉,還有她怯怯的眼睛。
這時候自己應該是閉著眼睛的狀態,但還是能夠感應到那張臉的存在,她映進了這片虛無的空間里,那是一張看起來應該稱作完美無瑕的臉,上面有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睛。
因為太過清澈,所以能夠倒映出很多東西。
陸辛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驚。
就像是一個關鍵的數值點,當他心里感覺到微微一驚的時候,恐懼感就飛快的滋生。
而暴躁的感覺卻在飛快的消褪,陸辛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很多東西,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的,一幕幕異常的鮮活,生動,但又卑微、可憐,而且像是幻覺一樣的脆弱、易碎。
他有些憤怒的在一片虛無的空間里咆哮,發著脾氣。
然后狠狠的,看著那個意識深處的人,就像是仇人一樣,彼此對視著。
但對方只有平靜,這使得憤怒無處發泄。
漸漸的,這種憤怒,變成了一種無力與悲哀的感覺。
“真是悲哀啊……”
“最強大的存在,為什么需要最脆弱的東西才能帶來安全感?”
陸辛深深呼了口氣,開始快速的恢復理智。
他冷靜了下來,沉默的思索著,決定暫時收起自己的憤怒。
于是,他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兩只手。
他在這片黑暗之中,摸到了自己的臉。
能夠感覺到臉上的肌肉都處于一種詭異且失控的狀態。
于是他思索著,一點一點的捏著自己臉上的肌肉,嘴角向兩邊扯開,感覺太過了,便縮回去一點,只露出四顆牙齒的微笑,眼睛也要微微瞇起,額頭要有一點點的皺紋才好。
他輕輕捏著自己的臉,像是大師在做一件雕刻藝術品一樣。
很認真,也很專注。
直到他覺得現在自己的微笑,一定是非常符合標準了,才輕輕放下了兩只手。
“哎呀……”
靜靜站著的陸辛,忽然一聲驚呼,差一點摔倒在了地上。
他用手支撐住了地面,這才抬頭看向左右看去,就看到小鎮已經不見了,周圍只有淡淡的精神輻射亂流,自己的身邊,是一個個動作遲緩的“夢游者”,只是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了那種夢游的狀態,臉上都帶著淚痕,仿佛剛剛哭過,不過這時候,卻也沒有人繼續哭了。
因為他們都驚恐的看著自己,仿佛嚇壞了。
他想到了自己剛經歷的事情,就急忙轉過身去,就看到娃娃跌在了自己身邊四米之外,睜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黑色的裙子上,這時候沾了許多的潮濕泥土。
眼睛里面,似乎有些疑惑,也似乎有些害怕。
她呆呆的看著自己,良久都沒有反應。
“咦?誰把你推倒呀……”
陸辛詫異的說著,似乎有些猶豫,想要過去拉她起來,但是又有些伸不出手去。
在這種有些尷尬的反應里,娃娃過了很久,才忽然眼睛輕輕的眨了一下,慢慢坐地上爬了起來,然后小心翼翼的,又有些試探,靠近了陸辛,小手輕輕的搭在了陸辛的手掌上。
這似乎是一種試探,直到確定了什么,她才忽然握住了陸辛的手掌。
身體也終于大著膽子依偎了過來。
臉上看起來似乎有些淚痕,微微垂著頭,表情委屈急了。
“哎呀……”
陸辛有些意外的驚喜,同時身體繃緊了,不好離她太近。
急切的,有些話想說,但一著急,說出來的卻是:“你屁股上還有些泥,要不……”
“你自己拍拍?”
娃娃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陸辛,然后自己輕輕拍了兩下。
陸辛松了口氣,目光從她的臉上挪開,一臉認真的向著周圍看去。
還有工作要忙呢。
災厄博物館已經被破壞,但那位災厄大主教似乎還活著?
但是當陸辛轉身看向了那個光繭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這件事已經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災厄大主教直到那種壓抑到讓人呼吸不過來的瘋狂消失,才忽然反應了過來。
他大吼大叫,手忙腳亂,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遠遠的逃開。
同時,他的眼睛不停的看向了荒野。
一種無形的恐懼籠罩著他,讓他心神慌亂,只想趕緊遠離,生怕那里有怪物沖過來。
但實際上,荒野上沒有任何怪物沖過來。
倒是他自己,越爬越覺得渾身無力,甚至內心里也涌起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然后漸漸的,他感覺頭頂的光線被擋住了。
猛得抬頭,就看到一個渾身上下,血淋淋的怪物,正一點一點,在他的面前昂起了身子。
那是一個上半身穿著T恤的女孩,下半身卻是巨大的蟻腹,身體上到處都是破損,甚至露出了一塊塊內臟與骨骼的怪物,那張小女孩的臉表情漠然,唯有眼睛里,充滿了仇恨。
“你……”
災厄大主教驚恐的張口,拼命大叫。
但是剛一張口,他的聲音便被堵住,女王的口中,一道血紅色的舌頭探了出來。
那是一根精神觸須。
精神觸須瞬間順著他張開口的嘴巴,鉆進了他的肚子里,貫穿了五臟六腑,
陸辛與娃娃來到了瓶子前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眾所周知,螞蟻進食的時候,是很殘忍的。
于是陸辛下意識的捂住了娃娃的眼睛,自己則微微瞪大了眼睛。
這就是女王對付獵物的樣子嗎?
慢慢的,他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感慨道:“好嚇人呀……”
“任務結束了,走吧!”
這時候距離開心小鎮已經有三四十公里的房車里面,老人滿意的笑笑,點頭說道。
“走?”
任務確實失敗了,災厄大主教的精神波動已經微弱到難以計算。
但是,這樣一個先頭布置完美,幾乎可以確定必然會成功的計劃,就這么失敗了?
“王教授。”
秦燃沉默了好一會,才終于壯著膽子,向那位老人道:“我知道您對科技教會的幫助很大,雖然不是我們的人,但整個科技教會,甚至是教皇大人,都非常的尊重你……”
“但是,這一次您答應了災厄大主教,幫他策劃這一次的登階計劃,還取得了教皇的支持,如今的結果,卻是三位騎士、一位教皇,直接栽在了這個地方,我們之前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在開心小鎮做的布置,一個星期內徹底的消耗一空,還成為了她永遠的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你是不是,多少也給我們一點……解釋?”
“剛才解釋的,不是很清楚了嗎?”
老人笑著看了秦燃一眼,道:“紅月最初降臨時,這個世界上,有七成的人變成了瘋子,但是,他們并不是一樣的瘋子,你可以理解為,當初同一時間影響到了這個世界的,是很多種精神力量,也就是很多種污染源,每一種污染源,造成的污染,都是不一樣的。”
“而在這么多受到了污染的人里,又有最特別的一種,他們受到的污染是最嚴重的,當初給研究院打下了基礎的十三種精神力量,就是從他們這些特別的污染體之中采集到的。”
“這些污染體,有的因為承受不住污染,死掉了。”
“也有一些,現在已經變成了怪物,就在那幾處連你們也不敢踏足的禁區之中。”
“但是,也有一些,是被我們治好了。”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解釋的也非常的詳細。
“雖然治好了,但總覺得他們還有些怪異之處,所以我其實也一直在很耐心的等,等他們真正的穩定,然后再來親眼看一看,他們在某些地方,表現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當然,這是很麻煩的。”
他輕輕嘆惜了一聲,道:“想要看到他的神性,有時候比消滅他還難,我需要做很多的準備工作,比如用一種不會激怒他的方法封閉他的一些額外能力,用一種客觀的角度觀察他的人性,為那種隱藏最深的神性特質出現,創造一個合適的環境,防止他失控等等……”
“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甚至超出了我的預料范圍。”
“不過,最終的結果還不錯。”
說完之后,他忍不住輕輕的嘆了一聲,道:“或者說,很不錯。”
秦燃越聽越覺得驚恐,沒來由的渾身發涼,喉結聳動了幾下,壓低了聲音道:
“難道,我們的災厄大主教,本來就是你計劃里的犧牲品?”
“不是的。”
老人笑了笑,從旁邊的抽屜里,拿出了三張表格,可以看到,上面記錄著一些復雜的數據,甚至還像模像樣的打了分,他搓了搓自己的下巴,道:“其實這只是一份考卷而已,我給了災厄一份,給了那個孩子一份,同樣也給了青港一份,現在,他們都交出了答案。”
“青港,及格。”
“那個孩子,滿分。”
“至于災厄……”
“可惜了,他其實有勝算的,只是,他的意志還是太脆弱了。”
秦燃狠狠的看著老人,明知自己不該說,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你讓他面對的是神的力量,卻說他有勝算?”
“在我的理解之中,你就是在讓他送死……”
老人慢慢抬起頭來,認真的看了秦燃一眼。
秦燃知道這位老人只是普通人,沒有任何能力,但卻被他這一眼,看的心里發毛。
“知道你們的誤區是什么嗎?”
老人并沒有做什么兇狠的表情,或是威脅性的動作,表現的出奇耐心:“你們都將這些能力,當成了一種力量,其實,這只是一種病而已,是作為人這個族群的一種異常病癥。”
“你們習慣于作力量對比,但力量只是一種概念,不是用來做對比的。”
“如果,災厄真的可以聽從我的勸告,認真的去理解災厄,那么他就會明白,災厄的本質是一種不幸,不幸是需要同情并理解的,而不是像他那樣,只將其當作了一種力量源泉,如果他真的理解災厄,那么,最終從這個瓶子里出來的,不會是這個孩子,而會是他……”
“他會俘獲那種神性。”
“只是可惜,他一直把自己當成了掌握災厄的神,他把災厄的力量開發到了極致,卻從來沒有想過去理解這種力量,他自己就是一種從無數災厄之中走出來的不幸的人,所以他才有機會在科技教會的幫助下成為災厄博物館的主人,但從那時候開始,他就以神自居了。”
“他最終會失敗,就是因為他輸給了那個孩子的人性。”
“說起來有些可笑啊……”
“這樣的人,我給他一個不及格的評分,有什么問題?”
秦燃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他心里其實有著無數的疑問與不解,甚至不甘。
但每當面對著這些任何時候都保持異常清醒的人時,又會有種言語變得蒼白的無力感。
“那我們,要怎樣?”
他最后,也只能頹然的,懶懶的問了一句。
“很簡單呀。”
老人笑著回答:“及格了的,都應該給予獎勵。”
“不及格的,也即將迎來他的懲罰。”
“不要覺得科技教會失敗了,這其實是一場很好的實驗,有足數的結果證實現在科技教會走的路是錯誤的,而且這種錯誤不在于技術與理論,而是從人選開始就已經錯誤了。”
說著這番話時,他在手里的文件中挑挑揀揀,很快找到了一疊東西。
低頭看了一眼,他輕輕點了下頭。
然后拉開房車的門,將這一疊文件丟了出去。
這個動作看的科技神官與秦燃都眼神微微發直,因為他們了解這份文件的重要性。
“這是給青港的獎勵。”
老人笑著道:“走吧,這場實驗將會對世界造成很大得影響,科技教會應該很容易就造出下一個精神領主來了,也不僅是科技教會,研究院,青港,甚至是其他一些消息靈通的高墻城與勢力,如果夠聰明的話,應該都可以從這場失敗的實驗里找到有用的靈感了……”
“我們已經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還有什么可失望的呢?”
他的這些話,讓車廂里只有一片沉默。
老人也終于停了口,微微轉頭,看向了開心小鎮的方向,有不能說出來的聲音蕩在心里。
那是一個對他充滿尊敬的人,笑著向他招手:
“院長好……”
老人的心里,忽然也生出了一種淡淡的悲傷,微不可察的低聲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