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太原城的另一處街道,一輛轎車停在路邊,車內沒有司機,后座上只坐著盧明志一人。
他眉頭緊促,陰沉的臉看向車外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個時候,他的心腹鄧輝來到車門前,輕輕敲了敲車窗,低聲匯報道:“科長,人來了。”
盧明志聞言緩過神來,微微點頭,鄧輝側身相讓,一個中年男子順勢打開后車門,鉆了進去。
這個人身材不高,溜肩塌背,一雙金魚眼,長著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蔥頭鼻,緞子襖外面套著花色褂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經路數。
盧明志揮手示意鄧輝,鄧輝點頭退開,在附近警戒。
這個漢子坐到盧明志的身旁,陪著笑臉,蔥頭鼻子一聳一聳的,形象更讓人生厭。
“科長,您找我?”
盧明志點了點頭,直截了當的說道:“劉猴子,給我辦一件事。”
“您只管吩咐!”
劉猴子是城北一帶的地方幫會頭目,在城北開有煙館和妓院一些營生,手下有一幫街頭地痞之流。
他早些年因為一次巧合,和盧明志打過交道,不過那個時候,他對盧明志了解甚少,更不知道盧明志的真實身份,只是見其人身手不凡,身邊又有一伙精悍的弟兄,做事非常的神秘,所以一直對盧明志非常的客氣。
前段時間,盧明志再次找到劉猴子的時候,身份已經成了太原警察總局刑偵科副科長,這一巨大的轉變,讓劉猴子驚詫不已。
而盧明志找上劉猴子,也是為了讓劉猴子做他的外圍,為他做事,這在警察局里,也是尋常之事。
民國時期,警察這個行當并不什么光彩的職業,他們為了升職或者撈錢等各種原因,經常橫踩黑白兩道,與地方勢力勾結在一起,充當這些勢力的保護傘。
當然,這些黑幫勢力也愿意投靠依附這樣的警察,賄賂討好,并為這些保護傘提供方便,雙方是各取所需。
劉猴子和盧明志的情況亦是如此,而且兩個人之前多少有點交情,面對盧明志這個刑偵科長的招攬,劉猴子當然是求之不得,馬上爽快的答應,一拍即合。
此時,盧明志將手中的一個文件袋遞交給劉猴子,吩咐道:“這里面有幾個可疑人員,你要詳細調查一下他們,如果有可疑的情況,要馬上向我匯報。”
盧明志來找劉猴子,就是因為現在處境艱難,想著必須要盡早做出一番成績,贏得日本人的認可。
這一次吉岡正雄被刺殺,全城搜捕之下,日本特高課是一無所獲,可盧明志心思機敏,目光銳利,在主持搜查行動期間,憑著以往的經驗和感覺,還是找到了一些他認為可疑的人員。
可這些只是他單方面的直覺和猜測,想要從中找出蝰蛇和蝮蛇,還是有困難的,首先是他找不到切實的證據,自己都拿不準,又怎么取信于日本人。
更重要的是,他手中除了兩個心腹,就沒有值得信任的手下,現在警察局上下都想看他們的笑話,就是刑偵科的人員,也都是三心二意,各有心思,想要取而代之的更是大有人在。
盧明志既不想為他人做嫁衣,更不想被人背后捅刀子,所以思慮再三,決定使用劉猴子這樣的外圍人員來做這些工作。
劉猴子聞言,眼珠子轉了轉,點頭答應道:“好,您放心,這些事交給我。”
他接過文件袋,打開袋口,從里面取出兩頁紙張,略微審視了一遍,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名字及住址,還有一些基本情況。
“方子安,艾正信,許誠言,王紹元……”
劉猴子輕輕念著這幾個人的名字,又抬眼看向盧明志,語氣頓了頓,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科長,調查這些人沒有問題,可他們到底是什么人?能透個底嗎?”
他混跡市井,街面上的消息非常靈通,很清楚這段時間太原城發生的事情,日本人到處抓捕并槍決了大量的重慶分子,而重慶分子也不甘示弱,卷土重來,發起猛烈的反撲,甚至連吉岡正雄這樣的日本特務頭子都未能幸免,搞得太原城內草木皆兵,人心惶惶,難道這些人和重慶分子有關?
一想到這里,劉猴子不禁有些心慌,他們這些人雖說是走黑道,平日里欺壓尋常百姓,好勇斗狠,無惡不作,可到底也是知道輕重。
只是為了尋常的案子,給警察提供幫助,尋找線索,甚至抓替罪羊頂罪,都是可以的。
可如果為了他們去碰重慶政府,就犯不上了,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角色,心狠手辣,就連日本人也說殺就殺,要是來尋自己的晦氣,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煩了。
他和盧明志之間只不過是相互利用,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就不值了。
看著劉猴子遲疑的表情,盧明志當然清楚他的想法,知道不能告知是追查刺殺吉岡正雄的兇手,不然劉猴子肯定不敢接手,于是,故做輕松的說道:“只是牽扯到了一個小案子,上面催的緊,你幫我盯著點,對了,這件事情保密,別漏了風。”
“我做事您放心!”
聽到盧明志這么說,劉猴子神情一定,他嘿嘿一笑,緩解尷尬的說道:“您也別笑話我,我就怕是牽扯到那些人。”
說到這里,他用手指了指南方,示意是重慶方向,“那些人兇的很,又是趕不盡,殺不絕,一旦招惹上就是禍事。”
聽到他這么說,盧明志若有深意的故意調侃道:“怎么,你怕重慶分子,就不怕日本人?”
“怕,都怕,兩邊都是爺,我這小身板都惹不起。”
劉猴子打了個哈哈,言多必失,他不再多說,向盧明志拱了拱手,告罪一聲,轉身推開車門,快步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盧明志身形仰,倚靠在椅背上,輕嘆了一口氣,就連劉猴子這樣一個混混都清楚重慶政府得罪不得,想一想到自己曾經的身份,還有現在的處境,他不禁暗自惆悵,一股莫名的懊悔和恐懼襲上心頭。
此時的許誠言并不知道,他的兩個對手憑借著敏銳的嗅覺,已經從不同的方向追查過來,危機襲來,猶如兩顆隱形的炸彈埋藏在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爆發。
深夜時分,許誠言的住所里,他和計云正在將這幾天跟蹤調查的情況進行了匯總。
計云首先開口道:“盧明志昨天在警察局待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去警察局附近的一家理發店理發,然后回到了他的臨時住處,下午又去了城南的警察分局,到了傍晚,又回到了住所休息。
對了,他是和他的兩名手下鄧輝和嚴高義住在一起,進出都很小心,無論走到哪里,他們三個人都是形影不離。
他們很警覺,我在理發店的時候,靠的近了些,就差點被瞄上,幸虧抽身的快。
今天一大早,他帶著一隊便衣去了一家叫錦繡樓的妓院,我打聽了一下,說是一個商人幾天前被人殺死在錦繡樓,一直沒有下文,盧明志是去查案。
中午的時候,他去了小北門附近,一個中年男子進了他的轎車,談話的時間不長,離開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公文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如果要查的話,需要一些時間。
下午回警察總局,一直到下班才出來,傍晚的時候直接回家,他們晚上從不出門,非常謹慎………”
聽著計云詳細的敘述,許誠言不禁有些失望,想要刺殺一個目標,首先要搞清對方的生活習慣和行蹤規律,根據這些情況制定對應的行動計劃,可是盧明志的行蹤飄忽不定,這讓他們很難鎖定,無法進行周密的設計。
更麻煩的是,盧明志三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行動特工,身手敏捷不同于常人,如果再提高警惕,時刻防備,想要進行刺殺,難度是很大的。
他手扶額頭,想了想,開口問道:“他的住處環境怎么樣?能摸進去嗎?”
計云回答道:“南華路七號,那里就在警察局的后街,他的住所是臨街的二層樓房,里面房間最少有七八間,摸清楚需要一些時間,對了,還有個院子用來停車,可院墻不高,有點動靜都能傳出去。
周邊住的大多都是警察局的警察和家屬,行動起來肯定是有困難的,盧明志選擇這個住所是有考慮的。”
刺殺最好的地點,一是人煙稀少,地處偏僻,這樣的話,既使動靜大一點,也不宜驚動旁人,就算是有人救援,時間上也來不及。
二是深宅大院,因為北方人口并不稠密,相對南方來說是地大人少,再加上因為風沙較大,為了防風保暖,所以有條件的人家,都是高頂厚墻,院落大,院墻高,這樣一來,院墻以內,旁人無法知道里面的變故,只要摸進去,動起手來會方便很多,不易引起注意,比如之前原田和也的住所,還有莊家大院都是如此。
可是盧明志的住處兩樣都不占,臨街的二層公寓,窗口直接就可以觀察外面的情況,有點動靜又會驚動旁人,行動難度不小。
許誠言思量了一番,上門刺殺的方案并不穩妥,現在正是風頭上,對方不會沒有防備,己方需要冒的風險太大,最后還是決定放棄。
可是盧明志平時都在警察總局不露面,在外面的行蹤又無法確定,出入行動的時候,除了有鄧輝和嚴高義之外,還有刑偵便衣保護,這讓許誠言有些為難了。
“困難是不少,不過還是那句話,是人就有弱點,我就不信他能防的密不透風,滴水不漏。”
許誠言打起精神,開始介紹自己這邊的調查情況:“盧明志之前化名盧彥山,在博愛醫院的對面開了一家照相館,平時接觸的人不多,周圍的鄰居對他都了解甚少,沒有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他被捕后,這處店鋪一直被封閉,直到兩個月前轉手給了一家紙行,叫墨香齋,這是個老字號,背景很干凈,所以我直接打聽了一下有關盧明志的情況。
從墨香齋的伙計那里了解到,店鋪轉讓的時候,照相館所有的設備都被送到了盧明志指定的地點,永安街十七號。
接收設備的是一個青年女子,名叫田文蕙,大概二十六七歲,幾年前住進了這處住宅,和盧明志一樣,她平時深居簡出,周圍的鄰居對她也是了解不多。
今天借著她出門的機會,我近距離的觀察了一下,這個女人根本沒有特工經驗,背景應該不復雜。
不過我沒有調查到關于盧明志的信息,看來他們的關系很隱秘,不為外人所知。”
“是夫妻?情人關系?”
“我估計是,田文蕙既然能替盧明志接收設備和器材,那就說明盧明志很相信她,而且還很有些姿色,可能因為盧明志的身份特殊,所以一直刻意隱瞞,不為外人所知。
還有一點,她的住所地處老城區,住宅不大,可是看著精致高檔,價值應該不菲,還有她的服裝和首飾也都是高檔貨,看得出來,生活條件也很不錯,田文蕙平時沒有營生和收入,很難負擔這些費用,所以我認為,盧明志一直在暗中支撐她的生活費用,他們之間還有聯系。”
聽到許誠言的分析,計云一下子就來了精神,他忍不住興奮地說道:“這可是個非常好的機會,盧明志如果還和田文蕙有聯系,或者秘密約會的話,身邊肯定不會帶人,這不就是很好的動手機會。”
“我也這么想,不過有個問題,盧明志這個人做事謹慎,明知道我們在伺機而動,他現在比什么時候都警覺,是不會輕易露面的,如果他一直不接觸田文蕙怎么辦?”
許誠言的顧慮當然是有道理的,盧明志這樣的人不可能精蟲上腦,為了女色連命都不顧,在現在這個風口浪尖,獨自行動。
而自己又沒有時間和他耗著,之所以選中盧明志為刺殺目標,不就是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來自盧明志的威脅,前兩次的僥幸過關,并不代表下一次能夠順利脫身,想著先下手為強,可千萬不能后下手遭殃。
計云卻是嘿嘿一笑,揶揄的說道:“怎么,看著那個女人漂亮,心軟了?”
“什么意思?”許誠言被計云看的發毛,有些奇怪的看著計云。
“這有什么難的?之前我們怎么調動韓志榮和吉岡正雄見面的?不就是用了打草驚蛇這招,再用喚醒指令促使他們接頭,這才有了動手的機會。”計云顯然胸有成竹。
許誠言眼睛一亮,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指著他哈哈一笑,說道:“是我糊涂了,對,就從田文蕙下手,給她制造些麻煩,迫使盧明志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