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誠言這邊并不知道,自己因為老師吉野衛門的原因,已經成功引起了報社總編的注意。
他下午正常去報社上班,在白思南的幫助下熟悉工作,很快就已經搞清楚了工作流程,開始上手工作。
晚上下了班,回到了自己家中,將帶回來的新聞稿件略做整理,按照要求撰寫稿件,可是他家中的陳設實在簡陋,除了一張床,也就是一張方桌,幾張椅子。
這張舊方桌,不止是低,桌面還坑洼不平,椅子倒是高,可椅面又窄,坐上去一會還行,可是坐久了,彎腰弓背的很不舒服。
許誠言沒寫多長時間,就放下了手中的鋼筆,又抬頭看了看頭頂上散發著昏暗燈光的舊燈泡,忍不住搖了搖頭,很是無奈。
第二天是星期天,按照報社的要求,他可以不去上班,而且記者的工作相對來說,在時間安排上余地還是比較大的,除了采訪,就是撰稿,只要工作完成,不影響出版,其他時間報社并沒有要求全天候值班,可以自行安排。
所以許誠言今天并沒有去報社,吃完早飯后,就去附近的一家家具店轉了轉,看中了一套書桌椅,但沒有直接購買,這處租房是房東陳師傅的,如果想要置換家具,是要給房東打招呼的。
他一路走到家門口,轉身進了對面的裁縫鋪,撩開簾子,正見陳師傅正在和兩位顧客交談。
看到是許誠言,陳師傅揮了揮手示意,算是打過招呼,轉身接著和身旁的顧客兜售道:“先生,我這里的西服都是精心縫制的,料子上乘,樣式也新,穿出去走到哪里也有面子,才一百四十塊,您要是去東門的鋪子里去買,最少要您二百塊,手藝還不及我呢!”
許誠言看著他正賣力招攬生意,也就沒有上前,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靜靜地候著。
今天裁縫鋪的生意不錯,兩個顧客都是左看右看,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顯然是有購買的意思,陳師傅心中歡喜,跟在身后不停的介紹,想著做成這門生意。
可是忙活了半天,兩個顧客硬是沒買一件,還在展示的衣服里挑挑揀揀,查看的很是仔細。
算了,嫌貨才是買貨人!陳師傅也不著急了,轉身過來招呼許誠言。
“許先生,我還正想找您呢,您倒是先過來的,怎么樣,這兩天該交房錢了,您手頭可還寬裕?”
陳師傅可沒有他老婆好說話,房租錢可是一分不能少,一到日子就想著收租,只不過這位許先生一直沒有找到工作,看著又斯文可親,所以也就等了兩天,今天正好送上門,也就順便開口追租。
許誠言從懷里掏出來兩張鈔票,笑著說道:“借陳師傅您的吉言,我這兩天剛剛找到了工作,預支了薪水,這不,一拿到錢就給您送來了。”
“您這是想通了,我就說嘛,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怎么也得先有個糊口的營生。”
陳師傅接過鈔票,趕緊揣進兜里,嘴里還不停地絮叨著,他早就嫌這位租客沒有穩定的工作,生怕交不上房租,這時總算是放心了,最后才想起問道:“您到哪里高就了?”
“去報社求了個職位,當記者!”許誠言客氣的回答,但是沒有說清楚是哪個報社,新民報社的名聲太差,在這里工作的中國人,都被人背地里稱作是“漢奸”,傳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哎呦!”陳師傅眼睛里放光,“記者可是好工作,薪水高還體面,到底是讀書人,以后您也給我寫篇文章,給我這個小店宣傳一下,我少收您一個月的房租。”
聽著陳師傅不著邊際的胡說,許誠言只能尷尬的笑了笑,卻不好直言拒絕。
倒是旁邊的一位顧客忍不住嘿嘿一笑,指著陳師傅,打趣道:“還登報宣傳,就你那點房租,再打幾個翻也不夠,別難為你家房客了。”
陳師傅頓時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他又何嘗不知道能夠登報做廣告的,都是那些大商鋪,大買賣,自己不過是想著占點便宜,被人戳破,正要反駁,卻被許誠言攔住,打著哈哈道:“有機會,有機會!”
另一位顧客也把目光看了過來,他身形健壯,高鼻梁,眼睛狹長,顯得目光銳利,在許誠言身上打量了一下,隨即瞪了同伴一眼,同伴立時反應過來,趕緊轉身走開,不再說話。
這時許誠言也把這兩位顧客看得清楚,這才微微一笑,和聲說道:“陳師傅,今天正好來和您打個商量,我那房子里的家具太舊了,尤其是桌椅,我每天寫稿子也不方便,想著換一套……”
話還沒說完,陳師傅就連連擺手,搖頭說道:“許先生,您這就不厚道了,我這一個月才收您多少房租啊?當初看您是讀書人,還特意減了不少,現在還再換一套桌椅,我得搭進去多少錢,這可不行!”
按照一般的租房規律,房主是要準備租客生活所需的基本設施,床鋪桌椅都是必備的,如果要換,都是房主掏錢,當然,也就是普通的家具。
許誠言趕緊解釋道:“陳師傅,是我沒說清楚,這套書桌座椅,我自己掏錢購買,絕不讓您花費一個銅子,將來如果我離開,這套桌椅就給您留下,您看怎么樣?”
“哦,是這樣!”陳師傅立時語氣一緩,“這當然好,怪不得說,讀過書就是這不一樣,做事周到,您只管換,一會我給您搭把手。”
這臉變得快,話也轉得圓,讓一旁的兩個顧客都是一陣偷笑,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個顧客也不再耽擱,從兜里撈出鈔票,對陳師傅說道:“把剛才試的這件西服包上!”
“好,好,您稍候!”陳師傅一看顧客終于買了衣服,立時眉開眼笑,忙不迭的收了錢,把西服整齊打包,交給了顧客。
把兩個顧客送出了門,陳師傅這才轉身回來,對許誠言抱怨道:“這些外鄉人真是麻煩,買件西服,倒把鋪子里的衣服都試了一遍,也不嫌麻煩。”
許誠言也聽的清楚,這兩個顧客,為首的那個帶些東北口音,另一個聽著像北平口音,都是外鄉人。
這個時期的山西,因為多年沒有戰爭,發展迅速,是中國排名最前的富裕省,山西人又抱團,所以對外鄉人多少有些看不起,有很強的心理優勢,陳師傅也是如此,背地里向許誠言吐槽,可手中的鈔票卻是攥的緊緊的。
許誠言微微一笑,說道:“外鄉人是麻煩一些,對了陳師傅,這兩個人來你店里多久了?沒問點別的事情吧?”
“別的事情?”陳師傅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聽自己老婆說,前兩天有城北的混混在打聽這位許先生的事情,想來是被這些事情嚇怕了。
他今天剛收了許誠言的租金,又白落了一套桌椅,對許誠言的事情自然上心,真怕嚇到了這個房客,趕緊安慰道:“放心,這兩個人進了門就看衣服,什么也沒有問,和你不相干的,許先生,你把心放肚子里,要真是有不長眼的找你麻煩,我給我兄弟打個招呼,把他關進牢子里蹲幾天,您就踏踏實實的放心住著就是。”
陳師傅這個人雖然愛錢,但做事還是講究的。
許誠言看陳師傅的表情自然,微微點了點頭,普通人想要說謊,多少都會露出些痕跡,可是他從陳師傅的臉上什么也沒有看出來,知道說的是真話。
于是許誠言也沒有多說什么,向陳師傅拱了拱手,起身告辭離開,出了裁縫鋪子,看著兩個顧客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原因無他,因為他已經認出來,為首的那個顧客,就是清除名單上的重要人物,太原新民會調查科科長馬維德。
新民會是日本人特意發展的外圍勢力,分布面廣、成員多,配合日本人做盡了壞事。
其中就以調查科為害最重,調查科科長馬維德是從東北調過來的先遣團成員,不折不扣的鐵桿漢奸,非常受日本人的信任,又為人精明,狡猾如狐,曾經抓捕過很多抗日志士,太原情報站就有不少情報員就是被他抓捕的,所以,馬維德也是繼吉岡正雄之后,太原站最想除掉的目標之一。
許誠言在調查材料里見過馬維德的照片,對他頗多了解,也曾設想過把此人列為下一個刺殺目標,可是還沒有決定,今天卻在自己家的家門口遇見了。
可是馬維德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呢?許誠言心中暗自驚疑!
難道是沖著自己來的?如果是的話,會不會是因為盧明志的原因?難道是這件事的首尾還沒有處理干凈?是哪里出了差錯了呢?是鄧輝和嚴高義沒有逃離,或者被抓回來了?還是劉猴子案子有了反復?甚至有可能是陶四寶在外面胡說八道?
許誠言腦子飛快地思索著,猜想著各種可能,但都無法確定。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這次的相遇真是一次巧合,但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像馬維德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買一百多塊錢的衣服?只怕他吃一頓飯的花銷,都比這件衣服貴。
楚光濟曾經說過,“一個優秀的情報員,是不相信巧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