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小學操場上,校工耿大成手拿著掃帚正在打掃衛生,正值下課鈴聲響起,孩子們爭先恐后從教室里沖了出來,奔向操場,開始結伴拉伙的玩耍起來。
耿大成笑呵呵地看著孩子們歡快的身影,將收拾一堆的垃圾,用簸箕鏟了起來,倒在小推車上,推到一旁的垃圾堆,這才收拾工具,準備放到雜物間。
路過門房的時候,老門房從窗口探出頭來,對耿大成招呼道:“大成,剛才你家親戚給你打電話,讓你有時間,陪他去醫院看個病。”
耿大成聞言腳步一停,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但馬上恢復正常,笑著回答道:“多謝了,老劉,我這個表叔腰腿不方便,每次去醫院都要用人,我下午正好休假,陪他去看一看。”
“大成,你就是個熱心腸,誰有難處都伸把手,我這老眼沒看錯,好人有好報啊!”老劉點頭贊道。
這位剛來學校不久的校工老實肯干,手腳勤快,還經常幫著老劉跑跑腿,送送東西,上上下下都對他印象不錯。
耿大成此時也沒有心情再和老劉聊天,趕緊把工具收好,將袖子上的袖筒摘了下來,渾身拍打幾下收拾利索,和老劉打了個招呼,慢悠悠地走出了校門。
一出校門,他便快步走向附近的一處茶館,邁步進去,一眼就看見曹瑞安正坐在一處角落里。
兩個人目光對視,耿大成緊走幾步,上前在曹瑞安的對面坐下,低聲問道:“有事情?”
耿大成擔任太原情報站第一情報小組組長一職,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向曹瑞安匯報一次工作情況,但是今天并不是匯報的日子,而且曹瑞安也不應該直接用電話通知耿大成見面,除非是特殊的情況,所以耿大成心中詫異,一接到信號就趕緊出來和曹瑞安見面。
曹瑞安微微點頭,臉色凝重的問道:“我問你,之前我安排你準備警服的事情,你是不是找裁縫鋪子制作的?”
“是啊,這些情況我向你匯報過的。”耿大成有些詫異的看著曹瑞安,難道是這件事情出了什么差錯?讓曹瑞安突然來找自己。
曹瑞安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我們的一名情報員發現了一個新的情況……”
他把昨天許誠言匯報的,有關馬維德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后說道:“馬維德這條惡狼可不好對付,嗅覺靈敏的很,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我昨天一夜都沒睡好,左想右想,能夠和這件事扯得上關系的,也就是你準備那些警服的事情,所以今天來找你。”
聽到曹瑞安的一番敘述,耿大成心頭一松,笑著說道:“原來是這樣,我看是你多慮了,這調查科有點動靜也不一定就是針對我們,他們要對付的人多了,再說,他逛裁縫鋪子有什么用?難道還能大海里撈針,找到我們的頭上?”
“你確認在準備警服的過程中,沒有留下破綻?”曹瑞安再次問道。
耿大成看著曹瑞安表情嚴肅,依舊沒有放松的意思,也是心頭一凜,沉下心思,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所有過程。
當時曹瑞安把準備警服的任務交給了他,要求的時間還很緊,耿大成開始想了很多辦法,可他也是剛剛潛入太原,還沒有建立足夠的人脈關系,無論是警察局還是被服廠里,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偏偏曹瑞安催的還很急,耿大成無奈,最后提出,花大價錢直接偽造,這個辦法也得到了曹瑞安的同意,制作警服的費用還是曹瑞安特批的,好在這個辦法雖然笨,但是很有效,最終還是按時完成了任務。
至于那個裁縫鋪子,也是耿大成打聽了許久,知道裁縫鋪的生意不好,肯定缺錢,這才找上門一試,接觸的過程中,自己也沒有暴露真實身份,事情一切順利,做的毫無痕跡。
回想了多時,耿大成再次說道:“我確認沒有問題。”
盡管耿大成一再保證沒有問題,可曹瑞安還是眉頭緊蹙,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直覺告訴他,一股潛在的危機正在向他襲來,敵人離他越來越近了。
曹瑞安能夠擔任情報處長一職,除了因為他是跟隨楚光濟多年的心腹,更重要的是,他在這些老兄弟中,不論是經驗還是手段,都是無人能比,所以楚光濟這才委以重任,把情報站里最重要的部門交給他負責。
此時他權衡再三,還是覺得不能有絲毫疏忽和懈怠,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自己一方根本賭不起,于是神色一正,命令道:“你先暫時撤離!”
“撤離?”耿大成不禁詫異的看著曹瑞安,不明白他為什么下這個決定。
曹瑞安再次說道:“對,撤離,而且是馬上撤離,不管怎么樣,既然發現了異常情況,我們就不能不做出應變,為以防萬一,你先出城去躲一躲,等我們搞清楚馬維德的真實意圖,再做決定。”
耿大成卻是心有不甘,急聲辯解道:“老曹,我現在這個身份經營的不錯,就為了一件沒頭沒腦的消息,就隨意放棄,是不是有些操切了,再說……”
“好了!就這么決定了!”曹瑞安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臉色陰沉,斬釘截鐵的說道,“志國,我們是老兄弟了,我的脾氣你應該清楚,既然已經決定了,你必須服從。”
耿大成的真名叫耿志國,代號犀牛,和曹瑞安一樣,都是楚光濟的老部下,兩個人相互了解,他很清楚曹瑞安的為人。
別看平日里,曹瑞安待人接物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可是只有他們這些相處多年的老人才知道,一旦認真起來,就是楚光濟也要三思而行。
“好吧,我馬上撤離!”耿志國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知道曹瑞安的脾氣,再說拋開兄弟的身份不談,就在職務上,曹瑞安是他的頂頭上司,軍統局軍令森嚴,他必須無條件服從。
“不過,情報組的工作怎么辦,我要離開,也要把工作交代一下。”
耿志國作為情報小組組長,他一旦離開,情報組的工作就陷入停頓,必須要有所安排,可是曹瑞安還是搖頭說道:“你們小組的活動暫時停下來,具體恢復工作的時間等通知,這些事情我自會安排,你什么也不用管,馬上撤離,不要回學校和住處了,直接去城南的那處安全屋,然后晚上我安排你出城。”
曹瑞安作為情報處長,他了解手下情報員的所有情況,包括化名,住所和掩飾身份等等,特殊時期,可以直接接手工作。
耿志國一聽曹瑞安如此安排,不禁皺了皺眉,還想要再說些什么,可是看到曹瑞安凝重嚴肅的目光,知道不能再有半點違逆之意,只好點頭答應。
事情交代清楚,曹瑞安率先起身,耿志國也準備離開。
可不知為什么,曹瑞安只覺得心頭難安,忍不住又轉身叮囑了一句:“志國,一切小心,萬不可行險!”
“放心,我知道!”耿志國點頭答應道。
兩個人分手之后,耿志國并沒有回學校,直接向城南趕去,可是剛走沒幾步,又忍不住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再三思量,總覺得曹瑞安這次有些反應過激了,新民會調查科雖然也是特高課的外圍組織,可是它負責的工作范圍很廣,不僅要負責新民會的內外審核調查,更多的時候是在對付紅黨的地下黨組織,針對軍統方面的時候并不多。
現在就憑調查科的一點異常,就匆匆下令自己撤離,老實說,他在心底是不認同的,但軍令難違,他必須執行。
可是也沒有必要走的這么急,現在這個身份隱藏的很好,就這么舍棄了實在是可惜,如果自己先去學校找借口請一個長假,再去避一避風頭,等一切查明,自己再回來,也不失為一個折衷的辦法,效果豈不更好?
再者,自己的住所里也有些重要的東西需要收拾,比如自己的配槍和情報組的一筆活動經費,這些也都要帶走,不然,自己突然離開,如果這些東西被人發現,反而會暴露自己的身份,豈不是弄巧成拙?
耿志國越想越有道理,于是轉身向學校趕去,回到了學校,找到校長,只說自己的親戚病重,需要照顧一段時間,所以想請一個長假。
校長的人還算厚道,對他的印象也很是不錯,很爽快的答應了他的請求。
安排好學校這一頭,耿志國又趕回自己的住所。
為了行事方便,他的住處距離學校有一段距離,就在附近一處公寓樓的二樓,租了一套小房間。
等他回到家中,先是找到房東交代了一聲,同樣也是以親戚生病,需要照顧的理由,告訴房東自己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又預交了一個月的房租,安撫好了房東,這才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先是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物,然后從床底的暗隔處,取出自己的配槍和活動經費隨身藏好,轉身出了家門。
回身將房門鎖好,他快步下了樓,剛要走出公寓大門,剛探出半個身子,突然間眼光一撇,只覺心神一緊,渾身一個激靈,身形一下子就頓住了,隨即向后退了一步,身子隱藏在門洞里。
就在不遠處,裁縫鋪的老板劉友學正左右張望著,一步一步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身后間隔幾步就是幾名身著便衣的調查科人員,再往后還有日本特高課特工跟隨。
耿志國靠在門口,心中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他剛才一眼就認出了劉友學,再看到了他身后的幾名大漢,心中暗叫不好,怎么會這么巧?這個裁縫鋪的老板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難道真的如曹瑞安所說,事情果然是沖著自己來的?
他心中忐忑,只好安慰自己,但愿只是一個巧合,他和劉友學見過兩面,此時出去迎頭碰上,一旦被認出來,就麻煩了。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敢再耽擱了,左右看了看,只能轉身上了樓梯,可是讓他失望的是,這些人也都緊隨著他,走進了公寓樓內,只差一步,他就被堵在了公寓樓內。
這些人在門洞里停留了片刻,因為樓道里安靜,他們之間說話的聲音也清晰的傳了上來。
“是這里嗎?”一個沉悶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
“應該沒錯,學校里的人說是這個公寓樓,門牌號也對。”
那個沉悶的聲音再次響起:“外面布置幾個人,把門盯死,這個家伙突然請假,一定有原因,很可能是要跑,我們的動作要快!”
凝神聽到這里,耿志國心中頓時沒有了半點僥幸,對方確實是沖著自己來的,而且竟然已經找到了學校。
自己在學校里求職的時候,是有登記自己的住處地址的,對方一定是順著這條線追了過來,幾乎和自己前后腳,動作竟然這么快!
此時耿志國來不及懊悔,他轉頭看向四周,不禁暗自叫苦,這處公寓樓并不大,樓層只有兩層,上上下下的住戶不過七八家。
自己的房間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回去就會被人堵在家中,是自尋死路,其它幾家的住戶也都是房門緊閉,地方就這么大,連個躲藏的地方都沒有。
這時樓梯上的腳步聲響起,眼看對方就要上樓,耿志國看著樓道盡頭的一扇窗戶,再不猶豫,扔掉手中裝著隨身衣物的包袱,緊跑幾步,縱身一躍,搭住窗戶沿,再翻身一挺,鉆過窗戶。
也就在這個時候,身后傳來了一聲呼叫:“人在這里,他要跑……”
對方眼看著耿志國穿過窗戶,立時大聲呼喊著,幾個人紛紛沖了過來。
在窗戶對面的下方是一排平房的屋頂,耿志國縱身一跳,落在屋頂上,飛快地奔跑。
可是緊接著身后幾聲清脆的槍聲響起,耿志國只覺得右小腿一震,隨后劇痛傳來,身體失衡,一下子從屋頂上翻落下來,順著瓦片咕嚕嚕摔落在地,重重地拍在地面上。
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好半天才緩過勁回來,此時四周都響起了呼喊之聲,紛亂的腳步聲向他落地的位置,集中趕了過來。
他趕緊強撐起身子,一瘸一拐的向前跑去,腳下拖著長長的一道血跡,可是前面的身影閃動,顯然已經有人堵在了巷口。
再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這里是公寓樓后面的一條單向胡同,前后就只有一條通道,他被困死在了這里。
耿志國踉踉蹌蹌的幾步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口,側著身子,借著一點遮掩,掏出配槍對著前面暴露的身影抬手射擊,一道身影應聲倒地。
對面的其他人見到他有槍,都嚇得不敢靠近,紛紛掏槍還擊,一時間槍聲大作,子彈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來回穿梭,只一個照面,耿志國露出的肩頭又中了一彈,鮮血飛濺,在他的臉上濺上了幾滴血跡。
“不要開槍,抓活的…”又是那個沉悶的聲音,對面馬上停止了射擊,只剩下耿志國勉強扣動扳機,胡同里孤零零的響起兩聲槍響,卻是徒勞無功。
一時間周圍都安靜了下來,對面的人不敢輕易冒進,耿志國也是身體乏力,斜靠在身后的門框上,只覺渾身氣力在一點一點的抽身而去。
他身中兩處槍傷,流血不止,手中的配槍也是有些握不住了,尤其是腿部的傷口劇痛難當,只能咬著牙苦苦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耿大成!你已經被包圍了,老老實實的放下槍,跟我們回去,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對面為首的正是親自帶隊的馬維德,他隨著劉友學提供的線索一路追過來,一刻都沒有耽擱,可還是晚了一步,搞到現在這個地步,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活口,如果只是得到一具尸體,線索再斷,那可就又白忙活了一場了。
而耿志國心中更是萬分懊悔,悔不該不聽曹瑞安之言,違抗命令自投羅網,結果被堵在家中,身陷絕境而無法脫身。
如果沒有去學校請假,如果不回來收拾東西,如果和房東談話的時候少說幾句,哪怕多爭取幾分鐘的時間,也不至于被堵死在這里。
說到底還是自己疏忽大意心存僥幸,犯了情報員最不應該犯的錯誤,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耿志國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腦袋一下一下撞擊著門框,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里,心中追悔莫及!
他這一生經歷過許多危險時刻,多少次死里逃生,可是這一次,他知道是該到自己抉擇命運的時候了。
是投敵叛變,再出賣自己的兄弟,茍且保住一條性命?
還是恪守當初的誓言,為國盡忠,為光復大業舍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手中的配槍抬起,輕輕退出彈夾,看著里面最后一顆子彈,心中泛起一陣難言的苦澀。
這是一把博朗寧手槍,他隨身多年的心愛之物,可沒想到射出的最后一顆子彈,竟然是要送自己一程。
合上彈夾,充耳不聞對面不停傳來的勸降之聲,把槍口頂在下顎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微微閉上雙眼,隨即手指猛地扣動扳機。
一聲沉悶的槍聲響起,身體頹然倒地,當場氣絕身亡!